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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村在漫长到几乎看不到头的逃难生活以及可能断粮没命的接连打击后,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好消息,看到一点希望,各个兴奋的像过年一样。娶了媳妇的炫耀媳妇,有姐妹的炫耀姐妹,好不热闹。

某个奸商被欢乐、感激的人群围在中间,脸上凑合着挂了个相当心虚的笑容。不过被气氛感染,心虚的成分越来越少,渐渐变成了大大方方的笑脸。

她看过做千层底的视频,极其费时费力,还得用锥子钻洞,钳子拔针。哪怕全神贯注不做别的,一双鞋垫大概也要花个三五天。

而且宣宁没穿过千层底的鞋子,更别说做,她不太能估算出耗费的布料和线的量,只好使劲往高了估,确保在最坏的情况下自己也不会亏钱,甚至有的赚,能保证自己的口粮和饮用水的供应。

三五天费时费力熬到眼花手疼才换两三斤粮食,宣宁都恨不能叫自己一声“宣扒皮”。不过用窗帘布做的鞋子鞋垫还不知道能卖出多少价,宣宁本身兜里也没多少钱,没法慷慨,也只能这么凑活着来。

宣宁让三人把鞋垫收好,等“商队”来了估价。等第二天走了一上午,队伍又走到了弯弯绕绕的山路上,宣宁抓紧时间选择配送。

一阵汽车轰鸣声,村民们不明所以,有些紧张。宣宁“眼前一亮”,道:“是商队来了!”

村长急忙招呼自己的儿子去帮忙搬黍米,自己则简单理了理衣裳,往队伍最后走。

宣宁早有准备,本来就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听到声音又快走了几步,和其他人拉开距离,和不知道从哪来的配送小哥嘀嘀咕咕几句,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点清货物后迅速在配送单上签字确认。

村长紧赶慢赶走到队伍最后,迎面就看见了这些衣着服饰颇为奇怪的人,他脚下一顿,然后才重新挂起笑脸,和气地拱手:“诸位辛苦了,小老儿是王家村的村长王长兴,劳各位大老远地跑一趟,罪过罪过。”

配送小哥一脸阳光和煦的微笑,面朝着唯一的顾客——宣宁,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宣宁签完最后一笔,把单子递回去,笑道:“村长伯伯不

要客气,危难当头,互相拉扯一把,都是应该的。”

然后转过头,看配送员检查完签字,把单子收好放在口袋里,云淡风轻地挥了挥手:“好了,你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配送员略一弯腰,笑容依然明亮:“很荣幸为您服务。”

说完,拿起黍米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哎,谢谢几位,谢谢,我送送您……”村长嘴里念叨着,脚底下却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眼睛黏在地上几个白色的编织袋上。

相对而言更稳重的村长都这样,其他人更不用说,他的三个儿子激动的手都不知道往哪放,眼里除了珍贵的粮食再也看不见其他。

王三柱脸色通红,呼吸急促,腰越弯越低,伸手就要去碰地上的袋子,却被一只手用力打开。

村长两眼发红,死死地守在粮食旁边,伸手温柔地抚摸着白色的袋子,脸上是纯然的喜悦。

上一次这么高兴,似乎还是长孙出生的时候。

“这是什么?”

村长声音很轻,像是怕声音太大会把自己从梦里吵醒。

“粮食啊爹。”王三柱心直口快,很快被两个哥哥一人踹了一脚。

“是粮食。”

宣宁笑着回应。

是粮食啊。

村长把脸贴在袋子上,笑出了眼泪。

他们昨天准备做饭的时候才发现,那两大筐“粮食”只有上面是能吃的东西,下面是不知道从哪挖来的沙土,沉甸甸地占了大半筐。

两筐粮食本来也只够全村人节衣缩食吃个四五天,眼下更是雪上加霜,要是商队不来,他们至多后天就得断顿。

从逃难一开始,村长的眼睛就没闲着,一直努力在路上补充点吃的。也因为这,他惊慌地发现走在前面的难民情况越来越不好,之前还依照老一辈传下来的逃荒经验,选能吃的、味道还可以的树皮野菜吃,现在看起来已经饿极了眼,不挑了,连地上本就稀疏的野草都少见了。

他们最近喝的都是清凉凉能看见人影的稀粥,突然获得了这么多粮食,还有了稳定的赚取粮食的渠道,哪能不高兴?

比人更兴奋的是早就饥肠辘辘的

肚子,王三柱一个劲地咽口水,肚子也配合的“咕噜”一声。村长恼羞成怒,还没来得及训斥,回音一样的“咕噜”声在耳边环绕,响成一片。

最尴尬的事,其中最清脆响亮的一声还来自他自己。

气氛诡异的沉默了一瞬,几个人面面相觑,喷笑出声。

队伍很快走到了一个宽阔一些的地方,然后村长宣布暂停前进,先把商队带来的东西分下去。

分粮食无疑是令人愉悦的事情,村长当仁不让,亲自负责这次的事情。他虽然不识字,但当了十几年村长,各种事情再熟悉不过。也不用记账,谁家收了多少黍米一清二楚。用自家的瓢在编织袋里往外盛高粱,一出手就是一个准儿,很少需要再添减。

男人们凑在一起嘻嘻哈哈领粮食,村长时不时笑骂几句,甚至上前踹一脚,被踢的也不嫌疼,甚至有年纪小跳脱的一蹦三尺高,逗得所有人哈哈大笑。

另一边,村长媳妇拿着剪刀,在估摸着分布和白线。菊香摸着花纹清晰、手感细腻的布料,看婆婆比划两下,干脆利落地下了剪子,一整块布料“撕拉”一声被分成两半,一朵栩栩如生的粉色花朵恰好被截断了枝,心疼地差点伸手去拦。

“小心着点。”

莲香提醒一句,接着帮婆婆扯起布料一角,方便裁剪。菊香忍不住小声道:“这么好的布,县城布庄里最好的布都差一大截,做点什么衣裳不好,非要剪了纳成千层底。”

这么大一朵花,那么小的鞋垫,再巧的手也没法让花完整地展现在鞋垫上,可不就全浪费了。

“你管这么多。”莲香白了她一眼,看菊香还想说话,问道:“我问你,你想不想挣粮食?”

当然想,听到“粮食”两个字,菊香的口水已经开始分泌了。她咽下了不争气的口水,看了看说笑间抬手剪花布的婆婆,乖乖帮忙拽好了布,不再说话。

宣宁没有参与王家村的盛宴,但每个领到粮食和花布的人都会笑着看她一样,宣宁也浅笑着回应,转过头就对上了江大的视线。冷冰冰的目光难得带了些温度,宣宁却只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立刻

僵住了。

王家村的人好说,往上数三辈子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很多人一辈子都没出过村。哪怕是最见多识广的村长,也不过是去过几次县城,接触过几次小吏,宣宁不需要说什么,村长他们就会自行脑补,把一切归到富贵人家和贫苦人家不一样这一点上。

毕竟,村长家在村里算最大的富户,据说曾经有头牛有两只羊,可惜京城守卫战之前都被征走了。

和村里仅有的几头畜生一起被征走的还有大家不多的一点粮食,不然也不至于断粮断的这么快。

但江大显然不同。虽然他也穿着粗布衣裳,穿着破破烂烂的鞋子,有什么吃什么,休息时随便一躺,除了脸好身材好,跟身边的庄稼汉子也没什么区别。

但只要看一眼江大这个人,就能立刻把他和周围的人区分开。

他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

仿佛经历过许多次磨难,所以对身边的一切波澜不兴,沉稳冷静但又冷淡至极。又似乎是一片深沉的海洋,包容着所有冰川河流。

宣宁看不懂他,也猜不出他的来历。但接触到对方的眼睛,她下意识开始复盘自己的所作所为。

配送小哥衣着奇特,问就是经常去塞外或者这样更适合长途奔走。粮食依然选择了村里常见的高粱,为了有合适的容器带过来,宣宁没有选择散装的,而是买了编织袋装着的。不过超市里的商品除了商品名和厂商标志,并没有其他印刷文字。

这只是最容易露馅的一点,可细想起来,宣宁和王家村之间的交易说得通也说不通。

细想之下,会不会让人觉得怪怪的?

宣宁脸上的笑容只凝固了一秒,她很快绽放出一个更招摇的笑容,挺直腰背,微微扬起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大小姐样儿,实则暗自捏了把汗。

“看我干嘛?”

江大摇了摇头,拿起借来的锅勺搅了搅,给宣宁盛了一碗。

白绿相间的白菜叶飘在面碗里,清甜的香气格外诱人。

挂面是宣宁特意买的,省的吃个饭还得偷偷摸摸想办法解释,白菜也是。毕竟因为长期干啃馒头,她已经有了……那么

一点不可言说的问题。

吃了这么久的馒头,宣宁看见面条就两眼发光,也顾不上江大对这一系列事情的看法,拿起筷子就要接过碗。

“小心!”

刚出锅的面条实在太烫,宣宁猝不及防,差点把碗打翻在地上,好在江大及时接住了,没浪费来之不易的粮食。

宣宁被烫了一下,忙不迭地朝自己红彤彤的手指吹气,一抬头看见江大还稳稳端着面碗,忍不住有些怀疑人生。

“你不嫌烫吗?”

江大正查看她被烫伤的地方,闻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把面碗放在地上,语气和动作一样不疾不徐,非常平淡:“还好。”

还好?

明明有那——么烫,他俩真的是同一物种吗?

宣宁凑过去看江大的手,后者躲闪不及,被看了个正着。大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一层叠着一层,昭示着主人之前的辛苦。

因为前倾的动作,宣宁的手就在一旁,不如以前白嫩但也白皙柔软的小胖手,高中还有个写字写出来的茧子,现在掌心里干干净净,指尖则被烫出了一片可怜兮兮的红色。

江大飞快地把手抽回,放在腰侧,宣宁这才发现两人靠的太近了,有些不自在地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眼巴巴看着冒着热气的白菜面条,想吹一吹又怕带起地上的灰尘,眼里的焦灼和迫不及待清晰可见。

江大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碗盛了一点点,吹了吹递给宣宁,宣宁眼睛一亮,一口吃完,幸福地眯起了眼。等睁开眼睛,又是几个面条盛在了碗里。

一个放一个吃,不一会,宣宁摸了摸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肚子,示意自己已经饱了,蹦蹦跳跳地去看村长分粮食。

江大捧着宣宁用过的碗,觉得手心被热气熏得有些发痒。

一如刚才被清浅的呼吸掠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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