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暗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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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看着无风，适合行动，我们走吧。”

月圆之夜，荒郊野岭深处，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

眼见着清凌凌的月光从那几可遮天的大树枝丫中漏进来几缕，堪堪照出底下的那一方天地，绿油油的草，几块大顽石，还有一个着青衫的年轻男子，后领子口斜插着一把折扇，手里还牵着一条颇大的白狗。

“胖胖，这几夜出门，想好偷谁了吗？”那青年公子边在夜中行走，边问。他的身边并没有人，但却跟着几抹黑黑的烟团，跟晕染在水中的墨一般浅淡。

有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回道：“想好了，想好了，人世的小孩最招人喜欢啦，我想做小孩。”

“不好不好，没人要的小孩会受人欺负。”

“做漂亮的姑娘吧，小五以前做了姑娘，好多人喜欢呢。”

是那些黑色的烟团在说话，有男声有女声，有雌雄莫辨的声音，也有小孩的声音。

“汪汪汪。”那只狗突然张口应和。

众黑团嫌弃，“江肆你别说话。”又对那叫胖胖的黑团说道，“千万不要学江肆，做什么不好，非得做猫猫狗狗，整天叫叫嚷嚷的烦死了，我们也不懂他说的什么。”

为表抗议，江肆又叫：“汪汪汪！”

那青年公子狠踢了那狗一脚，抽出颈后的折扇，正准备扇扇风，装装谱，跟没见过世面的族人们说说当男子的好处。岂料众黑团看见他抽扇子连忙四处逃窜，哀嚎道：“少主哎，莫扇，莫扇，待会把我们给吹没了。”

那被叫少主的人连忙将折扇合起，讪讪笑道：“真是对不住，做了人，都忘了你们没影，一有风，就给吹散了。”

众黑团唏嘘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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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晋志怪录》[1]中曾有过记载，暗黑之境中有一族，生来无影，白日不可行于人世，黑夜其身缥缈如黑烟，甚似鬼魅，风吹即散。若要成人形，则需窃取世人的影子，如若成女，则窃女子身影，如若成男，则窃男子身影，如此有影则成人，与世人无异。

只是那书中说的不是很全面，比如说，也有不想当人的，像江肆那样做些猫猫狗狗

、花花草草也可以。

一般来说，窃影为人能有自己的相貌，世上独一无二，宛如新生；做些别的猫狗花草，便只能把魂体寄居在里面，取而代之。

族人们有时觉得日子挺好，有时又觉得这样的日子颇是无趣。

少主又问：“阿沅，你想做什么呢？”

有个怯怯的声音答道：“我、我什么都不想做。”那声音也是分辨不出性别的，这意味这小黑团还未化过人形，因无影族人在恢复本来面目时的声音都是依着第一次化为人形时来的，第一次为男，则为男子声音，第一次为女，则为女子声音。

众黑团也不前行了，呼啦啦的将那小黑团围在中间，“乔沅，胖胖都要出去化形了，你还想要呆在暗黑之境多久，你想在这待一辈子吗？”

“你不想试试行走在太阳底下的滋味吗？”

“你不想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吗？”

“你不想尝尝人间的美食吗？”

“你不想试试跟男孩子女孩子亲嘴的感觉吗？”

众黑团：“……”

它们在空中转了转，虚虚的眼睛盯着化成男子的少主。少主尴尬地笑了笑，默默低着头跟地上的江肆对视，江肆冲他翻了十分自然的白眼，然后又被他一脚给踢走了。

瞧他如此暴躁，众黑团敢怒不敢言。

那唤作乔沅的小黑团被问得紧张起来，战战兢兢地说道：“我不想。”

“为什么？！”

“汪汪汪！”

那小黑团抖啊抖，似乎随时都能给自己抖散了，说的话都是从嗓子眼里抖出来的，“小九告诉我，偷影子很难的，就算偷成功了，成了人也容易被人欺负，成了动物容易被人杀了吃肉，成了植物更可怕了，会被砍了，做成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夜终于恢复了它该有的宁静。

诡异的沉默之后，少主觉得自己作为现场唯一的人，理应在此时说些什么。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那都是小九吓唬你的，影子有什么难偷的，我跟你说，你看上了谁的影子就往那影子上一扑，然后你就有影了，就可以像真正的人那样，在白日里自由行走。”

其

实也并非那么简单的，因为无影族在黑夜中是有虚虚的黑团的，夺些猫狗花草的影子倒还好说，难就难在窃取人的影子。在窃取时，一定要十分小心，不能让那人发现，如果那人胆子太小，受到过度惊吓，又被他们窃取了影子，那么那人的影子就会彻底消失，成为一个没有影子的怪物。

那不是他们窃影的初衷。

他们只是想要和人分享影子，行走在阳光底下。

乔沅仍是不信，整个黑团摇了摇，“我不要，我怕。”

它这么久来只偷过大树的影子，就在暗黑之境边上，没敢走太远，每当有人路过在底下歇息，或者有小孩子爬上它的枝丫，它就怕极了，瑟瑟的抖落好多叶子。

少主见它软的不吃，就威胁道：“你不可能永远呆在暗黑之境，你必须入世了，你要再不出去，我就将你赶出去。”

黑夜中响起细细微微的哭声。

其它族人不忍，安抚道：“今夜我们先让阿沅看看胖胖是如何窃影的，它看上一遍，或许就不怕了。”

江肆表示同意：“汪汪汪！”

“吵死了！”少主飞起一脚，将江肆踹了老远，也不知道还活着没。乔沅顿时不敢哭了，生怕也被少主给踢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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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胖想偷个孩子的影子，族人虽然不甚同意，但无影族向来是个很人性化，或者说非常任性的族群，你想做个啥就去做个啥，毕竟都能接受江肆去做条狗了，还有啥不能接受的嘛。

一人一狗带着几抹黑团，一路走到了一户农家前，齐齐蹲在篱笆前等着这户人家的小孩子出来起夜，唉，这场面是如此诡异，又如此卑微，又又如此猥琐。

篱笆上挂了几根黄瓜，少主蹲得无聊，拽了根吃起来，边吃边问：“胖胖，你确定那孩子每天晚上要起来起夜吗？”

“……嗯，我蹲了好几天了。”

“行吧。”黄瓜在手，万事不急。

族人们吞着看不见的口水，巴巴的问：“黄瓜好吃吗？”暗黑之境里似乎没有这种瓜果呢。

“不好吃我吃它干嘛。”他跟在自己家似的，十分大方的又拽了根黄瓜下来，伸

到说话的那抹黑团面前，“你试试。”

黑团没动，默默的离他远些。心里翻着白眼，做个有影的人了不起啊？明儿个我也去偷个影子，摘一大箩筐黄瓜，当着你面吃！

江肆在旁边哼哧哼哧的拽着另一根黄瓜，两爪子拽了老半天，枝蔓都给拽断了，还是没拽下来，只能将就着捧着连着枝蔓的黄瓜一口嚼了，瞥了瞥旁边悠闲自得的人，此时就显出做人的好来了，偷东西方便！

蹲到大半夜，少主黄瓜吃了好几根，在耐心告罄之前，那孩子终于起来起夜了。

按理说，无影族第一次窃人影十分重要，因为这决定了化形之后的体态和相貌。当然在相貌上，这并没有经过考究，毕竟它们本身是有虚虚的样貌的，只不过没有影子的加持，看不见而已。

但它们默认要偷就要偷好看的影子，毕竟好看的体态也是能为相貌加分的嘛，不然脸好看，却配着一个臃肿的身材，那也不是十分招人喜欢不是。

但总有人的心思是猜不透的，比如说胖胖，乔沅看着那胖滚滚的男童，实在不明白胖胖看上这孩子哪里了？族人们显然也不太明白，都有些怀疑的看着胖胖，“你叫胖胖，难道就想做个小胖子吗？”

胖胖点点头，压抑不住即将成人的兴奋，道：“胖胖的小孩很可爱呀。”

额，好吧，这姑且可以算作审美差异。

在场的唯一的一个人将一条狗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先是叫江肆走到院里，装可怜呜呜的叫两声，胖胖就躲在黑暗里，等到那孩子被江肆的叫声引到跟前时，胖胖就扑到那孩子身后的影子上，今夜之事就算成了。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乔沅只看见胖胖扑到那影子上，然后慢慢在月色中显出一个圆滚滚的孩童身影，那孩子地上的影子暗淡了些许，但并未消失。

江肆拼尽全力吸引那孩子的注意力，等到胖胖跑出院子，与少主汇合之后，它方才躲开那孩子抚摸它的手掌，作为一个做过人的狗来说，被个孩子摸头，是十分羞耻的。

不料那孩子见它要走，放声大哭，差点没把那几个黑团吓散了，乔沅一听他哭，就惊得往

后退，突然屋里有男人大叫着跑出来，江肆蔑视的看了同样身躯庞大的男人，撒开脚丫子就开始飞奔。

男人手里拿着一把菜刀，那菜刀在月光里泛着森寒的光，怪吓人的，只听他震天一声吼，骂道：“哪里来的王八小贼？胆敢偷老子家的小孩！”幸亏他家周围邻居都离的有些距离，不然这一嗓子全村人都得被叫醒。

胖胖初为人形，且还是个胖嘟嘟的小男孩，本来步子就小，跑不快，一听这话，更是心虚的不得了，吓的边哭边跑，少主一马当先，跑的飞快，听见胖胖的哭声，啧了一声，返回来将那孩子一把夹在胳肢窝里，飞奔而去。

那速度可真不是一般的快，族人们都惊讶了，想来应是个惯偷。

等终于跑回暗黑之境的地界，全部都累的气喘吁吁，黑漆漆的瘫了一地，少主却十分淡定，但他剧烈的心跳声还是泄露了他这一路也并非表现的那样轻松。他搂着怀里的孩子，借着月光照了一照，努力平稳呼吸，看了会儿，脸色变了几变，许久之后，方才道了一句：“嗯，胖胖，你这小脸，额，挺别致的哈。”

乔沅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别致来形容一个人的长相，虽然此时累的不行，但还是没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硬撑着爬了起来去看胖胖现在的样子，看看倒是不打紧，但它看了之后突然放声大哭，那哭声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这就有点要紧了。

族人们十分震惊，都爬起来去看胖胖，然后大家都一致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