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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寂进?门时动?作很轻,他借着屋内微弱的灯光看了眼不远处的床榻,才又移步到窗柩下落座。
“怎么不睡?”
窗边传来他沙沙的声音,很明显是?在问萧静好。
按理?说这?样的雨夜很好睡觉,不知是?不是?那句“我很快回来”让她产生了期许,自从他走后,她一直难以入眠。
萧静好假装翻了个?身,面对着窗边的人,两手合掌枕着侧脸,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师父回来了。”
对方没有陪她演戏的意思,淡淡说道:“睡吧。”
她就着这?个?姿势,打量着微光下那个?怕冷怕热怕光怕暗的人,经?不住思索,百里烨几年?后谋反,你在这?之中充当什么样的角色,谋士,还是?别的?
虽说南齐君主昏庸无道,被取代?是?迟早的事?,然她却始终难以想象此事?与湛寂有着丝丝缕缕的关系。以他的身份,这?么做显然不是?为名为权,是?为苍生?
正胡思乱想,对方忽然睁眼,隔空与她撞了个?正着,萧静好忙拉被子捂着头,简直是?多此一举!
“有什么要问。”湛寂直截了当说道。
险些被憋死,她掀开一角喘着粗气,如实道:“方才那人,可是?雍州刺史百里烨?”
他盯着对面那双黝黑瞳孔,点了下头。
“他来梁州做什么?”她接着问。
湛寂迟疑片刻,沉声道:“游玩。”
这?回答显然是?揶揄,她愣愣点着头,却没拆穿。
数月前北魏的数十个?俘虏死在梁州,激怒了拓拔信,导致他一路猛攻,一连占了南齐靠北的好几个?州县,迁都洛阳。大军直抵百里烨的咽喉!而南齐却不派援兵!百里烨一退再退,现?在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宋依阮心胸狭窄,不惜搭上几个?州县,只是?为逼死这?方让她觉得虎视眈眈的势力。所?以说百里烨一开始并无造反之心,而是?被宋依阮活生生逼出来的!
萧静好心里这?般想着,心说重点是?当时那几十个?俘虏大多死在师父手里,这?份责,不用百里
烨拉拢,他恐怕也会主动?出来承担。
所?以……他们今晚秘密会面,到底说些什么?
百里烨这?层关系,离开健康之前,萧静好就同淑妃提过?,掌控这?把?刀,便能与宋依阮抗衡。只不过?淑妃一心向佛,心并不在这?上面,更?表示无心经?营。而她自己不过?十岁,人微言轻,着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你一再试探,是?为何意?”湛寂像能读看穿她的心思那般,话锋似刀,直击她要害。
萧静好心头一颤,思量再三,终是?起身盘腿坐在床上,直直望着他,郑重说道:“我要与百里烨结盟,求师父引荐!”
几年?前那双惶恐迷茫眼神荡然无存,此时她灼亮的瞳孔锋芒如天边极光,亮得叫人不由?一“哂”。
湛寂动?也不动?打量着眼前人,话语仍旧凉漠:“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握得住这?把?刀?”
她迎上他毫无温度的目色,“凭我能解他现?下的燃眉之急!”
“哦?”他拖长了尾音,佛光直视进?她的眼底,示意她继续说。
她道:“拓拔信一路猛攻,其疆土范围逐渐扩大,如今之势力已成为众国不得不提防的对象。相信高车国和柔然边境现?在的处境也比百里烨好不到哪儿去?,所?以他只需联合这?两边对拓拔信进?行制衡,三边同时进?攻,便能制止这?位北魏的枭雄继续扩张。”
“纸上谈兵。”湛寂听罢,没有丝毫夸奖之意,毫不留情打击道,“你能想到的,百里烨会想不到?”
“弟子要说的,便是?他如何反将宋依阮,让这?位太后心甘情愿以国家名义派使臣去?与其他两国联盟。”萧静好并不在意他的打击,继续道:“那便是?让百里烨不必再死守雍州这?道北魏通往南齐的咽喉要道!上奏朝堂,主动?辞官!”
湛寂的眼皮终于从下往上抬了起来,空洞的眸中乍现?流光,听她又说:“百里烨是?一代?忠臣,为了一方百姓,绝对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而宋太后就是?看准他这?点,面对拓拔信的猛攻,拒不援兵,无非是?觉得形式还在可控范围内
。
之所?以袖手旁观,就是?想等百里烨和拓拔信鹬蚌相争,她在背后做渔人,待两方伤亡惨重,再出来一举歼灭,既要赶走北魏军,也要铲除百里烨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百里烨本人太过?于刚正不阿。
那么这?次就让他反其道而行之,不做这?精忠报国的勇士又如何?直接辞官!而且要当着满朝文武,最好把?自己说得胆小怕事?、一无是?处。
只要他一放弃抵抗,健康危在旦夕,如此一来,宋太后纵使再不情愿,也必须与高车和柔然两国联盟。”
湛寂静静听着,忽然垂眸没来由?苦笑了一声,再开口时,接近无声,“你有没有想过?,他若为了对抗宋太后而放弃抵抗,届时拓拔信挥军南下,从雍州到健康,会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嗯?”
萧静好此时已经?起身,光着脚去?桌上倒了杯凉水咕噜咕噜灌进?喉咙,待嗓子润了些,复又道:“师父,这?其一,百里烨镇守雍州多年?,骁勇善战绝不退缩的性格天下谁人都知,别说他只是?假意服软,他就是?真的铁了心要辞官,只怕也没几人会信。
其二,那拓拔信也是?用兵如神的高手,定会被他这?一反常态的举动?唬住,突然改变策略,此中必定有诈,他不会轻举妄动?。
此计就看谁更?能耗,宋太后这?么怕死,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咽喉被别人捏在手里,只要百里烨同意暂时服软,以退为进?,先?急的肯定是?宋依阮。”
此时夜也深,只闻阵阵邪风打在窗柩上,湛寂一遍一遍搓着手中佛珠。她这?番话语速适中,声音不大,却让他听得面色几欲变化。
当初他在不知情的情况决定收画饼之人为徒,看中的便是?那人能看见束缚之外的东西,且有一颗善良又敏锐的心。
本以为她在佛门这?几年?受经?书熏陶,已将权谋忘了个?干净,却不料她聪慧至此,竟能将朝势看得如此清楚,还这?般懂得揣摩人心。
她今夜一番言语,彻底揭露了过?去?这?些年?里,其内心深处隐藏的东西。所?以说……他当初说她不属于佛
门,那话并非空穴来风。
“静好见解不全,师父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您也知道,我终究不会在佛门待一辈子,总会……离去?。然离去?后又该何去?何从,总不能去?街上摆摊算命吧?所?以……”
“白眼狼。”湛寂沉声掐断她的话,侧头去?看那盏被风吹得歪过?来倒过?去?的油灯。
萧静好心里咯噔一下,如被千斤重的石头砸中,沉重得难以呼吸,她只是?想……趁着身份没被拆穿前赶紧离开这?里,以免以后给他,给清音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个?“白眼狼”她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心中百转千回,终是?不能反驳一二,只得强压着满腔伤怀重复道:“所?以,师父能帮我引荐一下吗?关于百里烨……”
她声音越来越小,说到后面直接每了底气。总感觉她似乎恨不得现?在就走。
湛寂用眼尾瞥了眼赤脚坐在自己不远处的她,良久才文不对题一句:“二位要在门外站多久?”
什么???萧静好还没弄清楚情况,只听一阵噼里啪啦的推门声,传来路琼之一声:“百里兄,你说你推我作甚,自己要进?就进?,作何这?般扭扭捏捏?”
“你滚远点”,百里烨骂道,“是?哪个?王八蛋要过?来看高僧房里是?不是?藏有美人儿?”
“咳咳咳,”路琼之猛咳,“你差不多得了。”
萧静好看着你一句我一句的两人,又看了看她师父,表情凝固在脸上。
紧接着百里烨一掀衣袍,单膝下跪,掷地有声道:“下官拜见公主殿下!”
她被吓得自座位上弹了起来,师父还在,怎能拜她?
“别别别,百里大人,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堂叔,怎有拜我之理??应该我拜您才是?。”萧静好摆手说道。
百里烨并未起身,接而道:“自祖父一辈起,我等便被踢出了萧氏族谱,下官不能对公主不敬。”
你可是?将来要谋反的人,别这?么妄自菲薄啊!她在心里怒吼着,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他说:“公主年?纪轻轻,便能将天下大势看得如此清楚,并能逐一击
破,实乃龙凤之才,将来势必大有作为。
何需佛子引荐?就冲方才公主那番话,下官答应与你结盟,他日你若回宫,定助你一臂之力!”
萧静好先?是?一愣,而后激动?得险些泪流满面:“那真是?……太感谢您了。”
百里烨起身,对着湛寂一共手,笑道:“什么样的师父,教什么样的徒弟,佩服,佩服!”
湛寂淡淡一句:“我从没教过?她这?些。”
萧静好听出他有些许不快,忙着补道:“不不不,是?师父教学?有方,全靠您栽培。”
他悠悠然侧头,忽然勾嘴道:“我何时教过?你这?些?公主谦虚。”
“轰”一声,她只觉脑浆都诈了,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称呼,疏远又陌生,像一把?锋锐的尖刀,将她一颗心扎成了筛子,心痛不已,一时忘记了自己身处各地,下一步该说什么做什么。
直到另外两人退出房门,依稀从路琼之口中传出句:“湛寂今日怎么了,明明方才还跟你引荐自己徒弟,怎么忽然变脸了……”
萧静好如梦初醒,原来,他一直都为她劳心费神,翻山越岭来孤山,深更?半夜见百里烨,竟是?为了跟她铺路!
而她却这?么迫不及待为自己做打算……任谁也不会好受吧。
萧静好,你当真是?个?彻彻底底的白眼狼!她在心中怒骂自己一千遍。
“师父……我……”
湛寂在她转头看自己时,别过?头不再看她,侧脸在光影下越发棱角分明,他双目微合,睫毛在光晕下微微闪了两下,欲言又止数次,终什么都说不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求师父阴影面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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