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雨过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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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英捏着虫子专研一会,没过多久便将虫子用银针钉在桌子上,几乎在刺入的同时银针周身漆黑,虫子痛苦地扭动肥硕的身体。恶臭刺鼻的脓血从虫子的身下不断溢出,顺着桌子滴落。
虫子的脓血流的越多,身体却越发膨胀,最后变成一个肥球。虫子还没有死,身体下面几百只小脚难受的晃动,可是没能减轻半点痛苦。当肉球鼓胀到临界点后,“嘭!”地炸开。腐烂的血肉四溅,喷洒在众人周边。
顾相思眼看着一块腐肉朝自己飞来,来不及躲闪,紧紧地闭上眼睛。正要碰上的瞬间,卯英牵起她的手将其拉到身后,另一只手被内力包裹,一掌将腐肉拍到别处。
在指尖接触顾相思手腕的瞬间,卯英眼神微变,偏头看向顾相思问道,“小郡主,你没事吧?”
顾相思摇头,虫子的腐肉在这里也不是稀奇物,只是突然爆炸让她吓了一跳,“没事,那腐肉没沾上我半分。”
“这样就好。”
这小郡主显然没有明白自己说的什么意思,不过卯英也没多说,她悄悄将手搭上顾相思的手腕,这回什么都感觉都没有了。
也许是刚刚那毒虫影响,自己才会感觉出错。卯英这么想着,便将顾相思脉象的事抛到脑后。
“你有什么发现吗?”顾相思问她。
卯英点头,从怀中掏出帕子,一边擦拭凳子桌子上的腐肉一边说道,“这种虫子形似血蟥,性情特点又与我从西夷得来的一种操控性蛊虫类似,西夷人称之为‘吸’虫。如果我没猜错,这种虫子应当是哈利术士将数种不同类型的寄生虫进行杂体培育,从而产生的变异蛊虫。似蛊非蛊,一开始还能为人控制,可是到后面发展速度过快,寄生虫进化速度太强,甚至可能出现蛊虫反控的情况。”
卯英擦干净凳子坐下,军医们聚集到她身边仔细听她分析。
苗人不愧是玩蛊的行家,只用一根银针,卯英现在分析的便和和麦奇讲述这种虫子起源时说的一模一样。
卯英等他们做好继续说,“在不影响水源、地质、植被的情况下杀死这种虫子的方法我已经想到几个,但这些全
都关乎到苗疆秘术,恕我不能分享。至于在人被寄生后的解救方法,如果虫子还没进入肺腑深处,又或者说啃食范围尚小,有个方法倒是可以逼出它们。”
“真的?”
众人大喜,顾相思心里松了口气,皱了好几日的眉头终于苏展开。
众人也满怀期待地看向卯英,麦奇激动地问,“是什么方法?”
卯英也不卖关子,直接说救治方法,“首先找到这种虫子啃食的地方,封住周边穴道,收缩肌肉,禁锢血脉。辅以萍壕、黄荆根与盐酒中和,切割皮肤注入其中。因为缺少空气,又受到刺激,幼虫会松开肌肉顺着切口往外爬,等冒头之后将其夹出就是。”
说完众人思考一番,倒是觉得可行,萍壕黄荆都是寻常物,推广出去轻伤患者能得到及时救治。
顾相思考虑到另一个问题,“但是这些药物都具有极强的刺激性,如果患者因为疼痛导致虫子断在伤口,只怕会引发感染。在伤口处涂抹奇芒汁会如何?”
“奇芒?”卯英想了想说,“奇芒解毒、清热,有止血固脉的大用处。涂抹在伤口一来可以减少出血量,而来也能减轻这种虫子的毒性,同时奇芒有一定的麻醉效果,确实能缓解患者的痛苦。只是奇芒此药极为稀少、异常珍贵,用到这里着实浪费……等等,你提到奇芒,是因为奇芒还有别的用处吗?”
卯英抓住要点,顾相思喜欢聪明人,将自己这两天的发现一五一十地告知卯英,“奇芒对于这种虫子来说就是毒药,最先破坏的是意识,而后会腐蚀躯体,只需两天虫子就会死亡。不过由于幼虫没有能力转化人体部位,所以虫子死后,人体内部积血、腐烂,不易愈合,极容易感染。而成虫死后,可以与人体结合,逐渐被人体同化,只是现在还需要观察。”
“已经试过药,得到证实了吗?”
“嗯。”
顾相思撸起袖子,将上臂展现在卯英面前。
卯英瞳孔微缩,眼前顾相思胳膊上肿起一大块淤包。淤包呈紫黑色,鲜红的血管密布其上,蔓延半个胳膊。上臂的狰狞与白皙柔嫩的小臂产生极强的视觉冲击。
卯英深吸了口气,手指触碰到顾相思伤处,而后放到鼻前,“伤口鼓胀、积血、味刺鼻,你要是再拖个一两天,这条胳膊就可以砍了。”
“这不等到你了吗?”顾相思笑道,“我听姜大哥说,你看过伤口的样子就能分析出药效,从而知道怎么做解药对吧?这点小伤肯定可以治好的。”
这可是新的寄生虫,她怎么敢把自己的胳膊堵在自己身上。
这个疯子,卯英心惊,抬头与顾相思对视,忍不住开口,“小郡主真是厉害,卯英佩服。”
“卯英姑娘过奖,接下来还请拜托了。”
“自然不会辜负殿下的期待。”
卯英果然不愧为苗疆圣女,有她在关于寄生虫的研究一日千里,事半功倍。她提出拔虫的方法得到推广后救了很多人,虽然奇芒珍贵,并未用于药物中和,方法残忍而痛苦。可生命面前这些疼痛微不足道,甚至带给人们看到明天的希望。
同时间,太平盆地居民开始集体迁出。顾君泽根据水道治理方法,堵住盆地河道出口,盆地积水,暂时解决下流隐患。
君楚昭与程琦配合派兵以穷奇关为中心,每隔十里设岗哨,每处岗哨设两人,单人轮流换班,杜绝看守死角,严防患者外逃。
解药未制出之前,安宁只是表象,严防死守才能保证伤亡降到最低。
半个月后,附近城镇的人大规模出现因为寄生死亡的案例。百姓恐慌,怨声不断,部分地区甚至出现灾民暴动。程琦率领白虎军强势镇压,顾君泽与当地官衙后者安抚平民,恩威兼并。君楚昭紧逼敌国盟军,三方同步,竭力在灾情面前维持基本的秩序。
又过五日,卯英做出能杀死虫卵与幼虫的杀虫药,将麦奇研究的解药分别在小部分地区进行实验。期间,顾相思关于解药的研究也到尾声,很快在卯英的协助她顺利制成解药。
解药与杀虫药物的成功研制,使灾情很快就得到缓解。
两份配方被分配到河道沿岸十三个省份,大大小小一百个城镇,官、兵结合共同治疗灾情。这次灾情比鼠疫的影响更为严重,善后工作持续整整两个月,灾情才
彻底宣告结束。
唯一的好消息是因为这场虫患,敌国盟军已经没有余力继续攻打大兴。盟军撤兵后,君楚昭也收到回胡关的调令。
临走前一天君楚昭去了鹰嘴崖。
这个地方很高,高到站在山脚的时候以为到达鹰嘴崖顶端抬手就可以触碰到天空。然而真正爬上来后才发现,真正的天空是遥遥不可触及。
君楚昭在崖边坐下,在她待的位置旁有许多手指深的刻痕,那是人为刻画的阵法,有稳固崖体的作用。
这也是齐越留下的痕迹之一。
君楚昭喜欢来这里吹风,偶尔也在想齐越坐在这里望着草原阵营心里在想什么。
真正的战士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齐越若是还活着,君楚昭很想与他见面,看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邱平来找君楚昭,上来便看到君楚昭坐在悬崖边上,发带系手腕,长发随风舞动。夕阳的余晖描绘着她的轮廓,蒙眬间平添一丝虚假,好像眼前的人与世间格格不入。
邱平莫名觉得心疼,他刚要开口,君楚昭出声了,“事情都处理好了吗?”她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嗯,关内要处理的事都处理好了,明日一早就可启程。”邱平向前几步,在君楚昭身后停下,“我听李行说你受伤了。”
君楚昭漫不经心地应道,“只是下小伤,已经敷过药了,过两天就会愈合。”
“这次受伤是因为什么?”
“李行没有告诉你吗?”
君楚昭奇怪,她抬头,从这个角度能看到邱平黑青的脸。
完了。
邱平每次生气君楚昭和李行都不敢嬉皮笑脸,知道忽悠不过去,老老实实地讲起事情的经过。
“昨天哪在雁门看到一个小孩,七八岁的模样。父母都死了,可他坚信他们还活着,一直守在尸体旁边不肯离开。我去的时候那两具尸体已经开始发臭,我听到小孩在哭,说他父母只是睡着了,等到天明还能醒过来。处理完尸体,那孩子已经哭晕过去。我把他抱起来,结果没想到,他是装睡,趁我不注意掏出匕首就往我身上捅。”
君楚昭说到这向后一
躺,指着腹部还笑呵呵的说,“直接刺穿了铠甲,幸好还是个孩子,力气不是很大,只是皮外伤。说起来那个小孩资质不错,我引荐到附近学府去了,以后会是个人才。”
邱平额头上青筋暴露,气得不行。被人捅刀子还乐呵呵的夸人家资质好,这是不是傻?
“小将军!你身上已经有很多伤了!明明最初到穷奇关你很小心的,为什么现在越来越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因为以前连心蛊在,我受伤顾相思也会受伤,现在又没这个顾虑。
君楚昭腹诽,不过表面上还是不敢这么说,而是换了种说法,“因为确确实实都是小伤,毕竟在这次虫患当中我也没什么用。所以在其他地方就想多费心,不知不觉就忘了。”
“谁跟你说的没有用?是谁在背后非议主将?”
“是我自己说得。”
君楚昭闭上眼睛,一脸疲惫,“这次虫患里我看多了悲欢离合,有时候我会在想,如果我当初能在两个月之内将敌军击溃,是不是后面也不会发生虫患?灾情当中也是,只能看着百姓受苦,自己无能为力。”
如果她没有重生,这场灾难根本不会发生的。所以,还是应该老老实实按照原来的路走。不过,未来已经改变,就算现在像前世那样,一切都也来不及了。
“这就是你的想法?”
李行狠狠地揉揉君楚昭的头,在一旁坐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别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小将军,你也是人,人无完人,你不可能把每一件事都做到极致。你是将领,带兵打仗是你该做的,维护秩序是你的职责,你已经做的够好了。现在还想抢军医、文官、水官他们的活?”
邱平说这么多君楚昭只听进去一半,她感受着悬崖上的凉风轻声说道,“我其实不适合当主将。”
“那是因为你考虑的东西太多了,事必躬亲。小将军,再这样下去,你迟早累死自己。”
“累死还不至于,”君楚昭张开眼,将手挡在眼前,将天空橘红色的云彩印在眼底,“我只希望自己能有用点。”
“凭借着五千人硬生生与五万敌军牵扯两个月,之后虫
患是你布防调兵,变化水道你先实地考察,封锁北部,维系粮草物资要道,之后安抚灾民士兵。还有也是你提前预计虫患派人去蜀道请卯英来的吧?如果这些都还不够,都是‘没用’的话,你觉得什么是有用?”
邱平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大堆突然觉得怪怪的,狐疑的问,“你该不会故意套话等着我夸你吧。”
他瞥向君楚昭,余光中她嘴角紧抿,身子微微颤抖。见邱平看过来,君楚昭连忙捂着嘴,眼睛眯成一条线。
邱平默默地注视着她,很快君楚昭忍不住,放开手大笑出声,“哈哈哈,邱哥你果然上当了!竟然还那么正经地数我做的事,哈哈哈!你也不想想我会是那种妄自菲薄的人嘛,哈哈哈!”
邱平面无表情,极其冷漠,关心则乱,忘了这丫头的脸皮和实力一样厚。不过总归心头石头落地,虽然被捉弄了却完全没放在心上,气也消了大半。
回到最初的话题,邱平劝说道,“身上的伤回去之后去医阁看看吧。这段时间敌军派来的刺客不少,你分明受了不少伤吧。再拖下去新伤旧伤叠加,那就是自讨苦吃了。”
君楚昭抹掉眼角的泪,乖乖听话,“嗯,我会去医阁的。邱哥,我想抗议,我发现你最近老凶我。”
“明明是你自己越来越不让人省心了,分明是主将,却像个小孩一样。”
“可我觉得我还算是个孩子。”君楚昭耍赖,想找话题糊弄过去,“对了邱哥,如果有一天你不当兵了,你最想干的是什么?”
邱平知道君楚昭不乐意聊了,顺着她的话仔细想了想说,“等积攒军功光宗耀祖后就回云都,买间宅院,然后养老。嗯……又或者像话本里面那样,和心爱的人待在一起,买块地种种。小将军,你呢?”
“我?我就想在胡关待着,哪也不去。有仗就打,没仗就在胡关种西瓜。”君楚昭想起西瓜舔舔嘴唇,“以前夏天之前兄长都会在后山沙地种西瓜的,今年夏天就快过去了,也不知道我们回去还有份没。”
两人的理想在种地这方面出奇的一致,之后又聊了些琐事,看着太阳快落山了便往回走。
临近城关,与之前几个月的颓败比起来,如今俨然和谐一片。习武之人听力都好,用心聆听,在城外甚至就可以听到将士们的欢声笑语。
君楚昭心里高兴,却没有进城,和邱平说了之后,直接朝后山走去。
除了和齐越告别,她还要去找一个人。
穿过羊肠小道,在没有道路的山林中朝着东北的方向径直走去,走到尽头会有一片开满野菊的草地,那个人就在那里。
君楚昭推开野草,重新踏上草地。下一刻,她就愣住了。
草地最深处的小土包前,顾相思蹲在那里双手合十,静静冥想。天色已经暗了,君楚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看见微风挑起她白色的衣裙,看起来美极了。
君楚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四肢僵硬地朝她走去。
顾相思听到脚步声,转头看过来,见到君楚昭,温柔地喊道,“阿昭,你来了。”
“你怎么来这里了?”
君楚昭问她,视线停留两人身旁微微鼓起的小土包上。
这里是林平的坟墓。
灾情期间没有马革裹尸的规矩,死的将士多半是记个名字集中起来,一把火烧了最后骨灰混合葬在一起,谁也分不清是谁。君楚昭唯独不想让那个孩子走得不体面,当天晚上,她潜入乱葬岗将林平的尸体偷出来葬在这里。
再之后君楚昭偶尔得空会来几次,待上小会,什么都不想便能得到安宁。
顾相思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我问的李将军,他跟我说了这个孩子的事情,我就来看看。”
顾相思捏着袖子,生怕君楚昭介意。
“原来是这样,谢谢。”
知道顾相思怎么来的君楚昭便没深究,多一个人给林平祈福也算一桩美事。
君楚昭蹲下身子,对林平说,“虫患解决了,虽然过去两个月,不过现在已经天下太平。如今我们就要会胡关,没法带你一起走,这把匕首是兄长之前给我做的,我知道你敬仰他,给你留作念想。可能下次来就是很多年后了,再见。”
说完君楚昭取下腰间的匕首,放到土堆上。
然后她拉着顾相思坐下,从怀中掏出
两瓶酒,一瓶浇在土堆前,另一瓶递给顾相思。顾相思接过来抿了小口,那酒辣,只是一点点就让她小脸紧皱恩。强忍着不适,顾相思将酒瓶还给君楚昭。
君楚昭轻笑,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摔碎酒瓶。酒瓶破碎的瞬间,君楚昭才感觉这件事情终于结束了。
两人没有待多久,要趁着天黑前回城关。等顾相思站起来,君楚昭才注意到她胳膊上有不少树枝划伤的红棱。君楚昭大概猜到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心中无奈,在她面前蹲下。
“上来。”
“啊?”
顾相思明白君楚昭的意思,站在原地踌蹴,害羞得不敢动。
她磨叽了一会,君楚昭有些不耐,“再磨蹭天都黑了,快点上来。”
“好!”
顾相思这才乐呵呵地趴在上去。
天很快就暗下来,月光在树林中铺下一层银纱,蝉鸣声一片。林中还有些许野兽的嘶吼,与鸟雀的歌声和在一起,别有意境。
顾相思趴在君楚昭背上,享受在风中穿梭的愉快。在心中盘旋了千百次的问题到嘴边徘徊,最后还是说不出口,只能紧紧将君楚昭抱住。
下一次,等下一次她一定问。
“相思,松一点,我快被勒死了。”
“哦哦,抱歉!”
顾相思嘿嘿笑着,松开君楚昭,抬头看着天空中一直追逐在她们身后的月亮。
对于她来说,只有这种时刻生命才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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