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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织田作之助找了半天的那位“病患”。

对方慢条斯理而又理直气壮地说完方才那句话后,身子便没骨头似的靠在了椅背上,目光懒洋洋地放在了他身上,似乎全然没了之前的防备与冷漠。

一瞬间,织田作之助突然有种身在梦中的错觉。

然而下一刻,对方的目光却从他脸上滑下,落到了腰部位置上,“侦探还配备枪|械?”

织田作之助如梦方醒,手下意识地放在枪套上,摸了一手还未干的水渍。

“这是我自己的。”他低头看了一眼,抬头时又将对话绕了回去,“你的外套不是水里的那一件吗?”

青年也没有计较他转移话题,回道:“在你来这里之前,它就属于那个想要自杀的少年了。”

他说着,视线飘向海岸边,却突然动了下眉梢:“喔,你救的人跑了。”

织田作之助也看了过去。

只见那少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也没和两人说什么,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里,他身上滴落下来的海水在地上形成了一道连绵的水渍,水渍时多时少,明显是对方体力不支所致。

“你不阻止他?我以为你会直接把他捡回侦探社。”

织田作之助心里一阵复杂:“我也不是什么人都捡的。”

“那你都捡什么样的人?”青年问道。

“孤儿或是不小心晕在路边的人吧,能帮就帮了,也不费多大的力。”织田作之助思考了一会儿,又道,“况且社里一向有贯彻正义的护民精神,即使是社里其他人,也会这么做的。”

[这是什么老好人的烂俗发言啊。]

青年在心里毫不留情地讽刺道,然而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只缓缓眨了下眼,又开口了:“如果我能勉强算作‘不小心晕在路边的人’,那可真要感谢你的帮助了——不过可惜,我是‘不小心晕在路边的’黑手党。”

织田作之助一顿,回过头来,心底里蕴藏着的深海表面突然起了风浪,然而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了一阵怪异。

“这位先生,你捡我回去就是个麻烦,现在麻烦自己走了,

你又追来干什么?而且还因为一件衣服跳下了海,大冬天的,你倒是也不嫌冷。还是说——”青年没什么笑意地弯了下唇,语气冰凉,“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青年仍旧拿着那本封面写着【完全自杀】四个大字的书坐在原地,连姿势都没有动弹一下。织田作之助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没回话,然而暗地里却开始思考起来。

从他见到青年开始,两人便像是闲聊一般说了不少的话,但如今回想起来,大多是对方在问,而且似乎是有针对性地在问。只可惜方才他的思绪根本没集中在对话上,完全不知道青年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是否得到了他想要的。

不过,也正因为青年的试探,让织田作之助感受到了对方埋藏在问话之下的迫切与焦虑,让他凭空冒出了一个想法。

一个看起来毫无根据,又令他深信不疑的想法。

“你……”织田作之助看着他,迟疑了一下,问,“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

青年的后背微不可察地一僵,拿着书的手无意识地捏紧。

织田作之助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抹失望的神色,两个人在这一刻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但这种沉默的氛围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只听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从青年的腹部传出,而青年都没来得及尴尬,就见一阵妖风吹过来,织田作之助与他头顶的呆毛一同颤抖片刻,侧过身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青年:“……”

织田作之助:“……”

一时之间,倒也说不上谁更惨了。

青年想了想,站起身与织田作之助平视:“这样吧,你请我吃顿饭,我就把衣服送你。”

“……”织田作之助看了看他身上的外套,“这应该是我的衣服。”

青年将书塞到裤兜里,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人生在世,除了灵魂,其他的都是外物,来去自由,说不准今天是你的东西,明天就被你扔掉,反而被路过的人捡到随即拥有了呢。”

织田作之助没回话,看来是不相信这位“路过的人”的胡说八道。

不过最后织田作之助还是答应了他这个条件。

带着这人一路七拐八拐回到了侦探社所在的大楼,直到站在一楼咖啡馆门前,织田作之助才想起向对方要衣服来遮挡腰上的手|枪,而青年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没等他开口,就将衣服扔了过来。

织田作之助有些意外,而对方已经迅速钻进咖啡馆了。

此时正值上午,咖啡馆内没什么人,而织田作之助吃过早饭后也还不饿,便只要了一份咖喱和两杯咖啡。

青年一坐下,便道:“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失忆了。”

织田作之助:“……?”

他这正扶着沙发靠背打算坐下,对方语出惊人,直接让他僵成了一块动作滑稽的木乃伊。

青年却好像没看出他的震惊一样,轻飘飘地继续道:“但我还记得我叫什么——”

他话音在此刻停住,而后他拿起桌上一侧的便签纸和笔,低头快速地写了几个字,递过来。

“——太宰治。”

便签纸上的字迹飘逸,像是书写的人没怎么用力气,然而却依旧很是好看。

只是对方的话音与眼前的字迹重叠,织田作之助的内心顿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原本已经在心底里决定放下的东西再次翻腾起来,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又该说些什么。

幸好这时候,服务生将做好的两杯咖啡端了上来,瓷器磕碰的声响霎时唤回了他的思绪。

织田作之助这才慢半拍地回想起来,对方说的第一句话是——他失忆了。

那不管他有什么疑问,都注定不能得到答案了。

……一时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太宰治低头闻了闻面前的咖啡,苦味冲得他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将装着方糖的小瓷碗拖过来,一块一块地往里面扔,直到搅拌勺上沾的一点让他觉得不那么苦了,这才罢休。

他喝了口咖啡,抬头见织田作之助仍旧捏着那张便签纸沉思,便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织田作之助看向他,想了想,他也提笔将名字写在了便签纸上。

太宰治接过他递过来的便签纸,便见对方的字与自己的可谓是大相径庭,朴素工

整,一看就是认认真真写的。

他看完后,叼着勺子“唔”了一声,没有称呼,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似乎方才那话只是随口而出,他也并不在意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倒是织田作之助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既然不记得,为什么会知道黑手党与侦探社的事?”

“我听到了。”太宰治耸了下肩膀,“你们的会议室隔音效果不太好,我都算不上偷听,睁开眼睛就知道你们在谈论什么事了。”

织田作之助一愣,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他们侦探社的隔音效果是不是真出了什么问题,可是这件事怎么以前一直没人发现?

服务生将咖喱端上了桌,太宰治瞥了他一眼:“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织田作之助看向他。

“你到底为什么出来找我?”太宰治一边将咖喱拖到自己面前,一边说道,“你们侦探社里有人说得对,如果我真的是黑手党的人,无论我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都会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对侦探社不利。你在这种情况下还去找自行离开的我,嗯……难道我们有什么被我忘掉了的关系?”

织田作之助垂眸。

关系……

这问题问的可真妙,多长时间了,他午夜梦回坐起来的时候,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到底是什么关系,才能让他成为那个人自杀前告别的对象,才能让那个人死后日日入他梦,才能让他心底里生出一根刺,每每触及,便是一阵惊心动魄。

可不该是这样的。

他之前……根本就不认识那个人啊。

良久,才听到他唇瓣微动,缓缓说道:“……没有关系。”

顿了顿,他又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也会自杀。”

[哦,看来是个能未卜先知的烂好人。]

太宰治意兴阑珊地想着,往嘴里塞了一口咖喱。

下一刻,他就觉得自己给这人下的评价实在是太早了!

又麻又痛的感觉在口腔内爆发,太宰治的眼眶一瞬间就红了,他一边迅速抽纸,一边为了形象囫囵把嘴里的咖喱咽下去,而后又是猛灌咖啡,又是擦眼泪,忙得焦头烂额。

他觉得舌头痛,嗓子痛,连肚子和胃也一起痛了起来,总之就是痛苦不堪。

[什么人啊!哪有给病人醒来后第一餐点辣的!还辣的跟岩浆一样!这是想直接帮他完成此生心愿吗!他这辈子!绝对!不会采用这么痛苦的死法的!]

织田作之助见他反应这么大,愣了一瞬,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管服务生要了杯水,递给了对方。

太宰治拿过来便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后看起来好了不少,只是眼眶和鼻子都是红红的,打眼一看,倒像是被人欺负了。

织田作之助感到有些抱歉:“你不能吃辣吗?”

太宰治看着他,冷笑一声:“这是正常人能吃的吗?”

不正常的织田作之助:“……”

他还想再说什么,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走到一边接了电话,没过一会儿又坐了回来,说道:“我接下来有委托要忙……”

顿了下,犹豫片刻,他还是问道:“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太宰治闻言,不怎么在意地一笑:“去自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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