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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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界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唯一有印象的是，幼时在这道结界封上之前，他回头看到的那些人眼中的惊惧与憎恶。

还有弱小,无能。

结界里的岁月太过于漫长了，弱小的妖怪在时间中化为妖界的尘埃，强大的妖怪则继续修炼，追求着最顶峰的那份尊荣。

而他，却已经开始厌倦了。

他开始思考结界外面的世界是否会更加有趣,可惜妖皇有令,任一妖族都不可离开结界。

直到他在某一次难得的机会中,借着结界最微弱的时候,他走出了这道结界。

不同于妖界的粗犷荒芜，这人间却是十足热闹。

他闭着眼睛，靠在一处树荫之中，耳边的虫鸣闲倦起起伏伏。

直到树下的声音吵醒了他。

他睁开了眼睛,轻轻侧头。

发出声音的是几个人类男子，看他们的动作应该是想打劫他们面前的女子。

他勾起了嘴角,不知是想袖手旁观还是等女子开口喊救命时再飘然出现。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

那些个男子很快趴在了地上,而那女子只是轻轻转动了一把剑，甚至——那把剑都没有出鞘。

人世间居然有这么有趣的人！

他从树上跳了下来，果然女子连惊讶都没有。

他跟在她后面，她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或者说应该是她不在乎。他想，若不是那几个人拦住了她的路，怕也不会遭到苦头。

他来到这个人间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最初的时候，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人类，所以了解了很多人间的事情。

比如说，他跟着的这个女人，是一个道人，一个很厉害的女道人。

这是他看到她又一次斩杀了那些带着污秽的妖邪之气后，得出的结论。

女道人除了喜欢接任务以外，还喜欢买花，可是又不会养花。

所以她每一次买了一盆花后，就把它们全部交给了她大宅子里面的管家。

这和他原本猜想的一点都不相符，看来这还是个有钱的道人。

他见过她的宅子，房间不多，却有很

多的空地，那里是各种各样的花朵，他虽然活的时间长，却也没有一下子见过如此种类繁复的花朵。

每次回到宅子里时，女道人都不会停太长的时间，就像她就是回来送盆花的。

真是个有些奇怪的人。

可奇怪的是，他对她的兴趣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

他想起了当年扮成人类时，看过的书册游记，如果有机会，他想他一定要在回妖界前也写一本。

当日后无聊时正好也可以解解闷。

又后来，女道人像是默认了他的存在，偶尔也会和他说一两句话。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了，他也发现女道人可能并不像她表面看上去那么年轻，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和她却依旧像是当年初见的样子。

他不喜欢人类的走路方式，所以常常隐化了身形，运用妖力飘在空中。

艳丽的大红色披风搭在肩头，周围邪祟之气的迷雾消散，他又一次看着她收回了剑。

剑入鞘。

这一次，她没有回去交接任务，而是换了一个方向。

妖界的妖有很多，有强的也有弱的，他虽不是最厉害的那个，却也不是一般人能够窥视的。

于是，没有任何犹豫，他跟着女道人来到了这个全是道人的山中之城。

他看到女道人来到山头的时候，有几个白胡须的老头迎了出来，十分尊敬的样子。

看来女道人在这些人中的地位并不低。

和每一次一样，女道人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多的时间。

于是，在参加完似乎是某一个道人的葬礼后，她和其中一个满脸哀伤的老头提出了道别。

还交给了他一个盒子。

他想起前一日，女道人似乎是把她脖子上一直戴的一块穿着奇石的项链放了进去。

莫非，那件东西是个了不得的道器？

跟着女道人的日子里，总能见识到不同的人土风情，从山中出来后，他又跟着女道人来到了这片大陆的另一个国家。

在这里，他找到了他最喜欢的东西——数之不尽的话本。

他放弃了以往的漂浮模式，像是一个普通人类一样两条腿走在

地上，想了想他又放弃了那件大红色的披风，换上了寻常男子的衣服。

女道人坐在窗边，静静地看向窗外。

而他，就在这家名叫做书屋的底楼里，借了十几本他觉得好玩的话本，回到了二楼。

免费借阅，也不知道是哪个财大气粗的人类想出来的，但他却是很欣赏，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若不是女道人更为有趣，他能呆在这里好几年不想出去。

鼻子动了一动。

是酒的味道，而且是烈酒！

抬起头时，女道人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完全不上头的样子，让他心中暗叹，不愧是个狠人。

幸好，也许是这间书屋的酒甚合口味，女道人在这里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让他过足了书瘾。

甚至他还从书中了解到了这个国家几次朝代的变换，与爱恨情仇。

他发现，很多话本作者在写故事时都会写到启梁这个王朝，有意思的事，这个王朝存在的时间特别短，只有短短的五年。

听这边当地的人说，启梁王朝唯一的国君在国灭之时，和他最宠爱的贵妃一起葬身火海。

但是也有另一个说法，说是贵妃背叛了国君，国君在亡国的悲愤下。亲手杀死了贵妃，然后一个人喝了毒酒死在了寝宫之中。

不过，已经几百多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就连启梁国是不是真的也难说，还是野史中错谈的一笔。

又是春天的时候，女道人离开了这个国家。

又开始接起了任务。

他却发现，女道人接的任务比之前的危险性更加强了，就算是每一次她都能完成任务，却免不了受些伤。

而更为让他不能理解的是，她拒绝了他的帮忙。

果然，天下的道人都一个样，简直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思。

又一次被拒绝后，他也发起了脾气，直接转身就走了，可半路的时候，不知为何，又转了个头。

回到原来的地方时，那个邪祟已经被斩灭了，而女道人却整个人狼狈地躺在地上。

她的嘴角，她的道袍上，她露出来的手臂上，满是殷红色的血迹。

“你是不想活了吗！”

“你差一点死了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你靠着这种方式是在等谁回来，还是只是想折磨自己。”

“但是，没有人——想看到你这样！”

他气得涨红了脸，他想这是他活了那么多年来第一次被气到忘了优雅这两个字。

可是，让他哭笑不得的是，那人张了张嘴，没有说出半个字，就闭上了眼睛。

晕了过去。

什么是道人？

能够感受并能吸收世间的灵气的就是道人。

那再厉害一些的道人呢？

就是除了以上这些，自身的身体中便能够产生灵气供自己使用，并能与外界的灵力融合的道人。

在女道人的身上，他一直能细细微微的感觉到灵气的存在，但从那次昏迷醒来后，女道人身上的灵气就更甚了。

不是女道人变厉害了，而是……

他看着床上喝药的女道人。

就像戳破的布袋子，他知道，在她身体中的灵气已经在开始慢慢溃散了。

他最近的心情不好，所以一直都飘在外面，并不想让女道人看见他。当然，他表示自己也还不想看到女道人。

又喝了几次药，女道人外面的伤基本就好了。

他又在女道人面前飘过，因为他听到女道人说，她不打算再接任务了。

女道人回到了她的大宅子，她把宅子送给了管家，然后又把所有的花拿出去送给了街坊邻居，只要看到有人从她面前走过，就递给他一盆花。

就连他，也收到了一个。

然后，女道人又回到了那个有着许多书屋的国家。

他们穿过一个寻常的村庄，然后来到了一处山坡上，山坡的顶上有一间小竹屋。

女道人没有再离开这个村子了，她在这里住了下来。

白日的时候，女道人就会靠在山坡上的一棵大树下面吹吹风，他就会裹着他的红色披风跳上树，望着树下女道人的头顶，自以为压过对方一头的得意笑笑，然后也闭上眼睛。

他较劲地看着她，她静静地看着风景。

整个山坡上，金黄色的花朵都盛开来。当风吹过的时候，整个花海

就像是大海中的浪波一样，翻滚起来。

有的时候，作为一个妖族，他会觉得时间真的过得很慢很慢，就像是他当初没有离开妖界时那种日复一日单调的生活。不过自从来到了人间，他就觉得每一天的时间都太少了，他还有很多的事情没有遇见过。

可是，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也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好与坏的。

这一天，总是没心没肺的他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躺在床上身体已然冰凉的女道人，她的道服和剑整齐的放在桌子上，身上穿着的是一件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裙纱，薄凉的烟紫色，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手里抓着匕首，床的旁边还放着一个长盒子。

他坐在床边，嗤笑一声。

“等了那么长时间，你看，留在你旁边的依然只有一个我。”

看着她脸上最后的笑容，他的声音又慢慢低了下去。

最后，他把她轻轻地抱了起来。

整个山谷上，漫山的花朵依旧娇艳盛开。

毕竟和女道士相处了这么些年，他也不会看着这个老朋友如此孤零零的暴尸荒野。

想着女道人平日里最喜欢看着这些没有什么用的花，于是他第一次没有用妖术，而是学着人类的样子在大树下面用竹屋里面的农具挖了一个大坑。

然后慢慢的把人放了进去。

在刻墓碑的时候，写完了女道人的名字后，他又在立碑人那里刻下了孤弦两个字。

女道人不在了，他也便没有了留下去的理由，第二天天不亮，在女道人的坟头留下来了一瓶她最爱的烈酒后，他就离开了山坡，走出了村子。

他想，他应该要再去找一个好玩的人类了，要不然，这漫长的岁月也就太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