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八章 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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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八章 十年

那一瞬间方胜感觉自己的灵魂突然有了重量，然后重重地摔在了一片灰色的水里。

那些水流速极快，其中加杂着纷乱的狂暴力量，仅仅是一瞬间，便将他的灵魂冲得几尽溃散。

那种来自心灵上的冲击和疼痛他也不是第一次感受了，但是他仍然忍不住大喊了起来，这是灵魂层面的呼喊，纵使再大声，也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此时他的身体已经软倒在地上，额上全是汗，就像是晕过去了一样。

不知道被那些灰色的水流冲了多久，方胜在水中越沉越深，不知不觉中竟到了那水下极深的地方，终于摆脱了那些水流的冲击。

他虚弱地抬头向上看去，只觉“呼”地一声响起，天旋地转，他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中，或者说是那个世界自己跑了过来把他装在了时里。

这个全新世界方胜其实认识，因为那里是他出生的地方，乔家庄。

方胜茫然地在村口站了好一会才举步向村里迈去，他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看到他。

很快到了家门口，方胜张嘴喊道：“爹、娘，我回来了。”

没有人答应，方胜干脆去敲门，却发现自己的手直接穿进了门里。他心中一惊，但还是毅然走了进去，就那么穿门而过。

不知为何，他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几乎每向前迈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他一步步向前挪啊挪，终于挪到了他爹、娘的房间。

他一眼就看到了他娘，此时老人家已经油尽灯枯，闭着眼躺在床上。

“娘！爹呢？二弟他们人呢？”

老人家根本听不到。

方胜不再大喊大叫，就坐在他娘床边看着他娘的脸，慢慢的，他的身体竟然颤抖起来。

当年他为未能见他娘最后一面伤心欲绝，现在终于有机会了，但是他却发现他几乎承受不了这种痛苦。

这是整个世上和他最亲的人，他们在一起渡过了那么多年，就算不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她。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人会死，就像他没想过自己会死一样，而现在，他要亲眼看着这个和他最亲近的人离开这个世界了。

再也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

直到此时，那些平时习以为常的把他和他娘连在一起的事才被瞬间放大，晚归时的唠叨，油灯下穿行的针线，灶台上忙碌的身影，那双时常摸他的头的枯瘦的手……

这一切，全都要消失了。

原来，死是真的存在，无可阻挡。

可是，娘，我不想让你死啊。

没有任何办法……

方胜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他娘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时间开始加速，老人停止了呼吸，然后他的爹、二弟出现为老人办后事，直到他娘入土。

方胜孤零零地站在坟前，没有流泪，但是心都要碎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这一刻他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他娘几乎带走了他的整个世界。

任天地运转，百世轮回，他们只怕再也不能相见了。

更何况，有没有轮回还是一个未知数。

如果余生都要沉浸在这种痛苦里，那生命还有什么意思？而此时此刻，他又确信自己没有摆脱这种痛苦的力量，也许，他不想摆脱，因为如果一旦摆脱，那这个人也就真的消失了。

原来，所有的痛苦都是源于想把那个已逝的生命挽回。但是偏偏这世上没有人能做到这件事。

方胜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反正最后他都没能参破生死，他就那样痛苦着，心碎着，从头到尾。

然后他就睁开了眼，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看着正在远处玩耍的胡妖儿，他笑了笑，但是眼角却流下泪来。

方胜低吼一声，骂道：“这该死的铸魂水！”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铸魂水坚定一个人心志的作用与其说是一种神奇药效，倒不如说是一种锻炼。

在幻象中的那种痛苦实在比面对死亡还要难以忍受，兴许，正是因为他的不怕死，而是害怕回忆起关于他娘的事，所以铸魂水才偏偏弄出了这些幻象出来。怕什么来什么，在最不愿面对的事情中沉浸下去，如果这还不能磨练心志，那还有什么可以磨练呢？

心灵上的疲惫使方胜几乎不愿意再动一个念头，只想好好睡一觉，在睡着之前，方胜清楚地知道，等他的精神再次恢复到全盛状态，他的心志将会到达另一个高度。

其后方胜就开始了新的旅程，修真界最有可能收留冰灵根修士的两个地方他全都去过了，剩下的便是一点点找，将他的足迹踏遍修真界所有地方。

一年半之后，他的足迹在震灵大陆修真界画了一个完整的圈，然后毫不犹豫地向圈内进发。

这一年半的时候他都没能将铸魂水喝完，那种心灵上的创伤修复过程极其缓慢，连着服用是任何人都经受不住的。而事实上，铸魂水是可以让心志差的人直接变疯的药。像方胜那样一口就吞四五滴下去第二天却还能生龙活虎，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原本心志就较常人坚定。

很快，方胜离开洮北整整十年了。

方胜的相貌没有任何变化，但是如果把十年前的他放到此时的他身边来，两相对比，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此时的方胜眼神更为坚定。这要归功于那四分一瓶铸魂水，更要归功于他这十年来的磨练。

他终于走遍了所有城镇，也问了无数的人。虽然仍然没有找到玉漱，但是此时他的内心坚定无比，他已经没有一丁点怀疑，他知道自己一定能找到玉漱。

他结交了不少朋友，也杀了很多人，当然，那些人无一例外，全都是他认为该杀的。此时他的境界已经是筑基中期顶峰，只需找个地方闭关，很快就能突破了。

他也看了无数的风景，雄奇的，诡异的，壮阔的，微小的，这些风景曾带他各种各样的感触，而胡妖儿无疑也是一个极大的受益者，小丫头感受天地自然的本事向来都好得出奇。只是，无论是相貌还是眼神，小丫头竟然一丁点变化都没有。

方胜借盟卫长之便几乎去了所有宗门，包括那入侵驭龙洲的暮月宗、云离宗和春江宗三宗。以他现在的实力震灵大陆一个最小的门派也能将他碾成灰，所以他一直很低调，尽量不和那些势力冲突，他的所有行为都围绕着寻找玉漱这一个目标。

玉漱没找到，他在散修联盟中的职位却已经变成了三星盟卫，而且距离盟卫统领已经只有一步之遥。这些年他并未做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毕竟像浮光会那种大会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到的。尽管如此，他却相信这十年来博得的名声不会弱于浮光会上得到的。

代表核心精英的金边盟章还有胡妖儿就是他的招牌，这些年来，散修联盟又有哪一个人会像他这样几乎亲自到过联盟的大多数分部？闻名不如见面，他直接让很多从来不知道他名字的散修见到了他，而且是如此有特点的他。

不知从何时开始，方胜的名声就这样传开了。

上佳的资质，远超同侪的实力，不屈的身影，集坦诚、正直、自信于一身，只身带着可爱的妹妹，在寻找恋人的路上默默远行。

他和妹妹在夕阳下的背影几乎成了很多人脑海中一道无法抹去的风景，但是，很多数人还是无法理解他的作为，于是看着这道风景，常常有人纳闷出声：他不是核心精英盟卫长吗，怎么接的任务全是白的……

如果方胜继续留在修真界闯荡，那么他在散修联盟的名声会越来越大，如果再碰上几次浮光会那样的事，说不定他真会被散修联盟的高层核心认可，把他当宝贝一样培养起来，然而，他当前的目的是寻找玉漱，于是他没有丝毫留恋地远离了修真界腹地，朝永夜族的方向赶去。

至于五诀宗地牢里那个老头说的隐居之地，方胜曾经路过过，但却没有去，因为那地方离一个大宗门很近，他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境界前往实在不太保险。

方胜一直东行，离永夜族越来越近，心里却没有任何起伏。

十年间他变化不小，但那都是极缓慢的变化，就连他都没意识到这种变化。

晚上方胜和胡妖儿又在野外驻扎下来，照例放出所有灵兽出来撒欢。此时战狮身型又大了一圈，实力有了不小的提升；小云妖外表上没什么变化，但是此时可以提供给方胜的雷力已经多达十道；火精最大的变化就是心智更加成熟了，方胜与它的勾通也更为容易了；其余萤火虫、布谷、海冬青和虹鲵都没有多大变化，如果非要说有，那就是布谷看起来似乎更老了。

方胜背靠在一棵树上，抬头看着头上九转阴阳阵的光幕倒有些吹嘘起来，当年他们和邹志荣、柳思晗一起前往永夜族，由于他那个百幻挪移阵太不保险，所以每到晚上休息之时都得轮流守夜，而现在，有了九转阴阳阵后，他已经没什么好怕的。这十年间，他竟是从未在晚上休息之时被偷袭过，不得不说，当年的一万两千灵石花值了！

长吁了一口气，方胜伸出右手，略一凝神，只听“呼”地一声，一团蓝色的火焰便出现在他掌中。随着灵力的催动，那团火焰虽然形状未变，但颜色却更蓝了，内部温度也更高，诡异的是，即便方胜重重地向那团火焰呼气，那火苗竟不怎么摆动。

这便是方胜十年间学的众多驭火诀中的一种，禁幽之火。

有火精在，他却还要学火诀，这看似是浪费时间，实则是迫不得已的作法。在散修联盟里偶然遇到的一个炼器高手点醒了他：炼器是一个整体的过程，由最初的提炼材料到最后器物炼成，最好都亲历亲为地多多体会，等成了真正的大师才有专攻一个方向的资本。

这个道理其实极简单，所有的炼器师都有自己的特点，有的擅长控火，有的擅长阵法，有的擅长镶嵌，他们也许在自己擅长的方面研究得很深很深，但是，这里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他们首先得是一个炼器师。方胜现在的情况就是，他有了远超真成的炼器大师的控火能力，但是他还不是一个炼器师。这想要成为炼器师，这个过程的控火绝不可以用火精来投机取巧。

这些年方胜又断断续续地炼过上百次法器，不论成功失败，炼出来的东西全被他扔了，因为即使成功的也只是些下品法器，卖出去换几个灵石还不够丢人的钱呢。

十年来炼器水平长进不大，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一直在不停地赶路，根本就没有大段的时间来静下心来炼器。不过混到现在，他也总算是上了路，炼器水平直追那些大店铺里的炼器学徒。

相比于实际操作能力，方胜的理论知识则厉害得多。十年前他已经将从竹楼里搜刮来的书看了一遍，而且是在理解的基础上看的，有不懂的也大都在散修联盟的炼器高手那里得到了解答。如果让他和王凡辩论，三个王凡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法阵方面方胜的所有知识都来自胡妖儿，而胡妖儿的所有知识全都来自书本和自然感悟。方胜甚至觉得，胡妖儿在阵法上的水平已经超过了那个写书的人。毕竟，以著书之人之能也绝不可能理解摩昆谷的那个巨大的天然阵法，而胡妖儿却是把那个阵法给吃透了，而且小丫头举一反三的能力一点都不弱。

因为胡妖儿这个师傅厉害，所以方胜的法阵水平也是水涨船高，和一些炼器大师比起来，方胜的法阵水平并不会弱太多。给他足够的时间，他的法阵水平还会更高。当然，他和胡妖儿此时所研究的法阵全都是炼器相关的，像九转阴阳阵这种阵法，所需要的知识量更为庞大，他们也没地学去。

玩了一会火，方胜这才打了哈欠躺下休息，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他醒来的时候胡妖儿的小脑袋极可能正枕在他的胳膊上。

接下来方胜又用了十天时间，总算赶到了永夜族边境。没想到的是，他的永夜族语竟然还是那么流利，就跟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这次方胜并不打算像在修真界一样挨个城镇找下去，他希望能直奔主题，即接近他想要的那部分关于传送阵的知识。

据说现在散修联盟和永夜族关系还不错，方胜打听了一下，例知道其实这种“关系好”也是有区域限制的，只集中在两方势力分界线较往北的几座城市。

于是方胜又延着边界线向北飞去，一路上并不浪费时间，仅仅五日后就到了地方。

西通，永夜族北方边境大城，最近十几年，西通更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发展着。原因无它，在十三年前，此城成了整个永夜族唯一一个拥有散修联盟分部的城市！

最初，联盟西通分部的成立受到了永夜族的抵制，但是当永夜族永夜王的唯一继承人，那位几乎是全民偶像的龙公主在西通停留了一天之后，这种抑制烟消云散了。

对龙公主做出的努力，散修联盟给出了极有说服力的回报。半个月之内，西通法器、宝器、材料、丹药的价格下降了一半！渐渐地，西通的所有永夜族人就发现这个城市里的散修和他们在别处见过的修士不一样，西通城的散修更和蔼，更积极，这些散修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了建设西通而来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散修联盟的这种作法也为散修们赢来了越来越多的尊重。于是，西通的迅猛发展正式开始。

而方胜并不知道，西通城的崛起其实他和有着极大的关系，可以说，如果不是他，西通城的改变将很有可能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后才会发生。

不过不知道此事的人多了去了，身在西通城的绝大多数人也都不知道方胜对西通城崛起的功迹，所以方胜来到西通时，也并没有受到特别的欢迎。

踏入西通城门，方胜的第一感觉就是像是进了修真界的城镇，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以审视的目光看他，更没有人敌视他。

有些讶然地向前走着，方胜就发现了更让他诧异的事，永夜族的店铺和修真者开的店铺鳞次栉比，而后者的数量甚至不下于前者。而以前，修真者要想在永夜族的地盘上开店铺千难万难，而且就算开了，也会被集中到一小片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永夜族的店铺间杂在一起。

修真界的酒楼和客栈也是不少，原本就有些不习惯永夜族食物的方胜大为高兴，拉起胡妖儿就朝路边一家名为余香楼的酒楼钻了进去。这些天他急着赶路，着实没好好吃过饭。

才刚在二楼坐下，还没开始点菜便听楼梯上两个人快步走了上来，丙人全是永夜族的青年，右边一个兴奋道：“这次他们一下招这么多人，咱们两个还是大有机会的！”

“快快快！赶紧吃完，回师傅那继续练习去！”另一个眉飞色舞地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