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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的猴笼中,伸出一只毛茸茸的手。
那手不大,稚儿三五岁大小,棕红的毛发满覆,手指尖的位置上竖着根根坚硬的利甲,上边还残留着鲜血。
正扒着地上的泥土,试图往外爬。
耳边传来戎卢人在帐外的询问:“应姑娘?可喂好了吗?可千万别靠近啊。”
我忍着手臂上的疼,缓缓靠近笼子,抓住那手,径直将里面毛茸茸的一?团从窄小的笼口拖了出来。
傅容时从前帐匆忙赶来的时候,我正趴在地上,一?手抱着一?只几乎半人大的棕红猴儿,另一手还在朝笼子里伸,试图将笼子里的另一只拖出来。
裙上还染着血迹。
“小吉!”傅容时冲上前。
“嘘!”我立即睁大眼,制止他说话。
傅容时停了步子,不明所以。
我坐起身来,将怀中的老猴抱直,捏着裹满了棕毛的手腕处,翻开手心展现在傅容时面前。
“姑娘?怎么没声音了?猴儿可喂好了?能不能叫我看一?眼?”帐外的询问仍在继续。
傅容时目光在那手上过了一?眼,接着便眼神一?肃,低声冷道:“立即命人将团中所有?人全都拿下,动作要快,一?个都不能放过。”
——棕毛下的猴皮裂开?一?道缝隙,里面露出了一?只小手。
*
“报告千户大人,已抓捕杂耍团中艺人共三十二人,有?无人逃脱,其中包含这杂耍团的班主。”镇抚司的人手脚麻利,下属来报的时候,我还握着剪子,小心翼翼地将猴皮剪开。
他们将小孩全身涂满猪皮胶,塞进完整的猴皮囊中让猴皮与小孩皮肤贴紧,又用韧性极佳的渔线将猴皮死死缝上,除了口鼻处留有?空隙,其余部位都紧紧贴合,从外表完全瞧不出端倪来。
大概额外还给小孩喂了让人失去意识的药物,这两个小孩此时还不省人事,方才伸手那一抓,兴许就是最后求生的力气。
“这胶已经将孩子的皮肤和猴皮全部粘上了,要是生硬撕扯,说不准会扯破孩子的皮肤,”我擦
了擦额上的汗,回?头道,“傅大哥,得让人烧些温水来,先将猪皮胶化开?,才能剥开。”
傅容时点了点头,立即吩咐下属去办。
“再?派个人回城通报应天府,确定这段时间城中是否有走失的孩童,将这两个孩子的身形特征记录下来,尽快寻到孩子的亲人。”
过了一?会,镇抚司的人弄来了一?个浴桶的温水。我正准备抱起孩子浸入桶中时,傅容时已经接过了手。
“我来吧。”
我点头,让傅容时托住孩子放入温水中,等到里边的胶化开?之后,便将猴皮撕扯下来。
等到终于将两个小孩完整地从猴皮中抱出来,我们两人都出了一?身汗。
杂耍团中抓捕到的人被押回了镇抚司,我也跟着傅容时回到了京中。我坐在镇抚司的马车中,照料仍在昏迷中的小孩。
这是两个约莫三四岁年纪的小男孩,模样端正可爱,身上的皮肤由于裹在猴皮囊中不透气,又遇到天气闷热,身上已经起了数不清的小红痱子。
他们身上的药性褪了些,逐渐有?了意识,虽然还睡着,却已经开始偶尔动弹,甚至说起了梦话。
“阿娘,阿娘。”我靠近其中一?个小男孩,听见他模模糊糊地边说梦话小手还边在空中乱抓,似乎极为不安。
我覆上他的小手,软乎乎的五指立即捉住了我的拇指不放。
拐骗小孩这样的事情,我向来只在传闻中听说过。京城治安好,来往人口虽多,却毕竟是天子脚下,到底出不了太大的幺蛾子,我从小到大几乎没为我的安全担心过。
可这回?,若不是杂耍团中除了恶虎食人这样的意外,说不准这两个小孩早就被运出了京城范围,被卖去了不知何处。
这戎卢杂耍团在各地行走,这样的腌臜事不知道该做了多少,这样被塞进猴皮囊里偷走的小孩也不知道到底有?过多少。
我抿了抿唇,不敢细想,又给身前的两个小男孩掖了掖毯子。
*
进了城之后,我知道傅容时公务在身,要押着犯人直奔镇抚司审问,我怕耽误他们的时间
,就没让他们送我回?府,半路就将我放了下来。
走到我家门口的那条大街上时,我觉得嘴里没味,便想去常光顾的零嘴铺子香子园买些吃食。但脚步刚转过去,忽然又想起自己如今囊中羞涩,出来一整日没寻着活,倒也不好意思只出不进光赔本,便忍住了肚子里的馋虫,心中默念“我不想吃”四个大字硬转开?脚步。
谁知,我立志不吃伯夷、伯夷却主动送上了门。
“应姑娘,是应姑娘吗?”香子园店里走出一人,与我招呼。
我一?回?头,见到相熟的小厮阿润。这香子园离我家距离最近,做的蜜饯又深得我心,我光顾他家好些年、吃的零嘴怕能堆成?了小山,花费之巨甚至到了怀疑他家新装修的门头我得出了一?半钱的地步。
“应姑娘,我们店里今日刚出了新渍的甜杏,姑娘要不进来尝尝?”阿润诱惑我。
我咽了咽唾沫,赶紧摆手:“还是不了,我最近……”不能说没钱,有?辱我应府家门,那就只好——
“……最近牙疼,吃不了蜜饯。”
“那就更巧啦。”阿润起了劲儿,“我们店新上了消夏的甘草冰水,解渴下火美容养颜,是照着孔家熟药铺的方子改的,没下蜜糖却甜滋滋的,既消牙疼又解馋,应姑娘你肯定喜欢——来来来,快进来喝一?碗。”
直接就给我拽了进去。
进了香子园,我就更没法拒绝了。店里的甜香将我迷了魂,我不知不觉就喝上了糖水吮上了蜜饯,活像被妖精吸走了精气神。
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桌上已经空了五个小碟,手上还挂了俩油纸包。
古有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今有?我应小吉自甘堕入香子园,英雄醉死温柔乡。
世上的诱惑太如此多,而我连甜食都拒绝不了,大概是不会有?太大出息了。
正一边感叹未来迷茫一边掏兜之时,阿润却欢欢喜喜地将我送出了店门。
“嗯?阿润,我似乎还没付钱呢。”我老实道。
可阿润却是一笑:“我没同姑娘说?今日是我们香子园开业
五年,掌柜的说了,像是应姑娘这样的大顾客,今日进店吃食一?概全免。”
我眨了眨眼——有?此等好事?
——待本官再?去打包个二十斤。
当我手上拎着八个油纸包跨进家门槛的时候,我咧开的嘴还没合上。
可今日的好事还没完。
侍从们刚接过我手上白嫖的蜜饯点心,我就见着我家的管家颠颠儿地朝我跑过来。
脚步之轻快堪比春日扑蝶。
“小姐!小姐!生意找上门来了!”
“今儿僧录司的钱大人、光禄寺的上官大人还有?萃宁郡主府都派了人来,约小姐得闲上门起卦呢,连定钱都先留下了!”
我:“???”
这是过年了?
前俩月的霉运一?朝尽消,好事全聚到今天?
我眯了眯眼,心中闪过一?分疑虑。
可转眼又被喜讯冲昏了头。
过了很久之后再想起,才咂摸过不对劲的味儿来。琢磨琢磨,就我这浅薄的脑袋,无怪乎将来没什么大出息。
作者有话要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引用自唐·白居易《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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