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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身下了楼,连招呼也没打一声便又冲出了司天监。

下楼梯的时候,我还不小心崴了一下脚,初时觉不出疼来,刚跑出甬道的时候就再也使不上劲。

我一瘸一拐地挪到宫道口,扒着宫墙张望。

能看见什么呢,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满当当的挤在太和殿前。

我左右张望着,趁着当值的侍卫不注意,单腿跳了一路,直跳到了太和殿的台阶下。

汉白玉的石壁和石阶上雕龙画凤、栩栩如生。我没空细赏,只急急地照着那龙凤浮雕一跃就踩了上去,又再踮起了脚,从石阶上冒出半个脑袋来,穿过人群望向午门的方向。

我见到了乌沉的发顶,明黄的衣袂,泛着银光的兵刃……和白衣胜雪。

他同三年前一样,只似乎越发清瘦了些。

面目清冷,眉眼疏离,长发高高束在脑后,白衣之上挂着银色的甲胄。脚步踏得沉稳,脊背挺得刚直。

宛如天人下凡。

我怔怔看着他,全然没发现身后有人靠近。

等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时,我登时便心里一慌,单脚踏着一个不稳直从那浮雕上摔了下去。

所幸我还是有些神智,在落地之前及时地捂住了嘴没发出声音。

——我躺在地上,浑身如被车马碾过一般疼痛。

“嘶——”我低低痛呼了一声,想要试图起身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来,脑袋猛然似有千斤重。头顶上一个稚嫩的小太监正满脸惊恐地看着我。

昏倒前的最后一刻,我脑子里还在想——这还好没有扰了百官朝贺。

*

再醒来时,已经是午后。

我躺在司天监大殿正中的榻上,脑袋被绷带缠得如斗大,右腿吊在半空中,被竹木的夹板紧紧束了起来。

——疼的要命。

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

——不枉我疼大有师弟一场。

这是我的第二个念头。

此时我大有师弟正蹲坐在榻前拽着我的手,粉嫩嫩的小脸上还留着泪痕,一双小眼水汪汪的,可怜兮兮的模样,像极了上个月二师兄从街边拾回家的那条幼犬。

“师姐!你没死!”

见我睁眼,他一个激动就跳了起来,小脸忽地熠熠生光。

我:“???”

师弟,你这话着实难听。

“怎么回事?”我皱了皱眉,激起一阵疼痛来,钻入耳中的嗓音莫名沙哑。

“太医说你摔伤了后脑颅骨,须得好好静养。”

我挣扎着起身,大有师弟上前扶我,但是他个子实在太小,生生用自己一捏就碎的小胳膊试图给我撑起来,反倒弄得我一阵倒吸气。

“我怎么回来的?”我又开口问道。

“一个小太监过来叫人,师兄们给你抬回来的。”

我扶额,觉得自己实在丢人。

“有没有惊了前朝?”

大有师弟摇摇头:“那小太监挺有眼力,悄摸着过来叫的人。”

那就好。

我在司天监里继续休息了半个时辰后,就朝师父告了假。这位出了名的嗓门高火气大的司天监监正,一边骂我一边给我准了假,我那些师兄们又不知从何处给我寻了个轮椅来,不久之后便将我送出了宫门。

我独自怅然地坐在轮椅上占着崇礼门门口的位置,等着我家的马车夫来推我回家,感觉成为了废人的自己很难。

临进府的时候,我顶着个大脑袋朝隔壁探了探头——三年未见人气的高门府邸挂上了红绸,仆役们正洒扫得热火朝天。

“我爹回了吗?”我收回目光。

“老爷不曾回府,”门口的家丁对我这一身的绷带很是惊诧,“差人带了话,说是今儿个宫内设宴,要到夜里才能回来。”

我点点头,遣了一脸关心的管家下人们回到自己院子里,吩咐丫鬟将我身上的司天监服换了一套日常的衫子。

顶着个白森森的大脑袋接着又出了门。

*

到了朝云馆的时候,已经快过了申时。

门口的小厮得福,也是朝云馆当家的弟弟,他同我相熟,见我这一副天竺高僧的行头愣了片刻。

“哎哟我的大小姐,您这是怎么碰着了?”

我摆摆手,轻描淡写:“看热闹的时候从台阶上摔了一跤,看着瘆人,倒没什么严重的。”

得福帮着家丁推着我的轮椅进

了门。

朝云馆是京城里的一家二流的乐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往来的客人从平头百姓到高官大员都有,虽然这乐坊算不得不完。我本身伤了脑袋,昏昏沉沉的就提不

起劲,再加上又有姑娘们给我揉肩捶腿的实在舒服,原本只是阖目养神的我,却也不知不觉竟真的慢慢睡着了。

*

——后来是被尖叫声吵醒的。

醒的时候,天已大黑,我身边的姑娘一个也不剩,光留着我孤零零的躺在这厢房之中,一盏昏黄的小灯摇摇晃晃地放在屋子正中间,有些诡异。

厢房传来连绵不断的尖叫声。

我紧了紧眉,渐渐清醒,正试图要起身出门看看的时候,惊觉我现在是个瘸子。无奈只好自己不熟练地操控着轮椅,缓缓往门口挪去。

好不容易推开了厢房门,只见到外面一片零落。

这走廊之上,尽是桌椅摆设的碎片,东倒西歪,姑娘们四处逃窜着,尖叫声越发响了。

我眉头皱的愈深,目光被对面的一个男子吸引过去。

那男子此时正捂着脖子,踉踉跄跄地在走廊上试图奔跑,撞的周围的东西七零八落,一身青衫已经成了胭脂色,鲜血正不断从他脖颈之处喷出。

我心里暗骂一声,当场便要操控轮椅退回房间里去——这样的热闹,不凑也罢。

可谁知这轮椅纹丝不动。我今日也是第一回用这玩意,原就不熟练,现下这一着急,这轮椅便直接卡在了原地,再动弹不得。

那喷血的男子离我越来越近。

此时我却慢慢镇定下来。

说实在,我现在不镇定也不行,毕竟我是个瘸子,没法跑。

可虽然我是个只能坐以待毙的瘸子,来人却是个真的待毙的将死之人。这血喷了一路,估摸着他也没办法再对我做些什么了。

我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地等着那男子蹿到了我面前——温热的血喷了我一身,我憋着一句骂。

我心疼这刚换上还没两个时辰的裙衫。

想来这男子也是第一见到像我这般被喷了一身血仍如此镇定的姑娘,于是他不出意外地倒在了我膝盖上。

再说一遍,我是个瘸子,还是个今早上刚受伤的瘸子。男子正倒在我的断骨之处,这一下给我疼得呲牙咧嘴,可却又偏偏没力气将他踢开。我这正要开口叫人之时,却见那男子忽然又抬起

了头。

鲜血掩了半边脸,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他身上瘦得厉害,肋骨正硌着我的膝盖,热乎乎的血液不要钱地沁透我的裙衫。

“……姑娘。”他嘴里不断地冒出鲜血来,喘息声越来越大,脸色青黑——显然已经到了将死之时,正在倒气。

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样物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呢。就好像是无尽深渊中开出了一朵花,满含着毕生的恳切与绝望,要抓住最后的一丝光。

我挪不开眼,怔怔地接过那物事。

男子还想说些什么,却显然没了时间。

浓稠的血“簌”地一声喷在我脸上,他眼中的光彩渐渐消失。

我愣了一愣,将手上温热的物事塞进怀里,接着开始大喊。

“来人,我的腿要被压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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