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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谢阆送来的药材晦气,隔天我院子里遭了贼。

休沐结束后的第二日,谢阆似乎在忙什么事情,自清晨上朝之后,一整日都待在外边没回家。

先说清楚,可不是我关注他。只是因为他的院子和我的院子只隔了一道墙,而我因为腿断了只能待在院子里翻了一整日的闲书,于是被迫知晓了他院子里一整日没人的景况。

说来也是奇怪,他现在已承了靖远侯的爵位,怎么不搬到主院去,还住在少年时住的小偏院里?

不过应院首今日倒是回家早。

还顺便邀了交好的左参政俞占青大人回府一道用饭。

许是因为前日给了我一巴掌,应院首心里既有些愧疚,又拉不下脸来同我道歉,于是就扯着人家俞大人装模作样地跑到了我院子里来装模作样地问了两句我的腿伤,再装模作样地叮嘱了两句按时吃药敷药。

态度虽然生硬,但是对于应院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父女哪有隔夜仇,更何况还当着同朝官员的面,我自然也得给他面子。

但也是得亏我大人有大量——要不然,我早就搬出了应府二百次,成了王羡的第十七房小妾。

吃饭的时候,我听他们说了两耳朵今日朝上的事情。

近年来边疆不安,连带着山匪也跟着凑了热闹。东平一带闹得尤其厉害,有数伙草匪占山为王、迫害百姓,河间一路去岁闹饥荒的事情还没缓过来,如今又闹了这么一出,当地百姓苦不堪言,河间地的知州近日连连上疏,恳请能官家派兵镇压。

招讨山匪,是个挺费劲的活。

只能胜不能败不说,这胜还得胜得干净漂亮,不能惊扰百姓,不能有损国威。若是实在端不下来,招降的谈判更是麻烦之极。

“东平一带的山匪数量虽不算多,但当地山岭险峻多变,着实有些麻烦,”应院首道,“如今边疆暂时平定,大将都在朝中,军粮不缺,讨伐匪贼是必然。”

俞大人缓缓咽下口中的汤:“就是这招讨草贼使的人选定不下来——派那二位镇国将军去,未免是杀鸡用了牛刀;可若换成年轻一辈的小将,战场

经验又不够,若败在了山匪手上,却也太难看了。”

应院首点了点头,赞同道:“的确是件难办的事情。我瞧今日的形势,似乎派镇国公府的秦小将军去已经是板上钉钉——镇国公年岁已高,倒也是时候给自家的儿子铺铺路了。”

秦徵是镇国公秦砚山的老来子,在家里排行老二,上边一个同胞姐姐,与我一般大,性子活泛好相处。我同他们姐弟关系极好。

听见熟人的消息,我不自觉地伸长了耳。

俞大人道:“秦小公子幼时跟着镇国公在南疆待过几年,如今任京卫指挥佥事的官职,只等这次招讨山匪立功,便能高升。”

“秦小公子固然是上佳之选,可我总觉着不大合适,”应院首接话,“听闻这东平草匪凶悍,秦小公子年纪毕竟小,又没有独自领兵的经历,此去怕是不大妥当。”

俞大人浅笑:“那依应兄的看法,朝中哪位将军合适?”

应院首沉思片刻,认真道:“自然是靖远侯——”

“咳咳——!”我被鱼汤呛了一口。

“哎唷,贤侄女小心些,”俞大人正坐我对面,便道,“喝汤慢些,别呛着自己。”

应院首递过来一方帕子,顺嘴训斥:“《礼记》有云,用膳时‘毋流啜,毋咤食’,你如今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这样莽撞。”

我接过帕子,吐了吐舌头,低声嘟囔:“迂腐。”

心里却琢磨,怎么哪哪都逃不脱谢阆的影子。

*

临睡前,我翻来覆去半天,终于还是从榻上坐起,起了个卦。

香炉袅袅,青烟遮了窗沿。

银盘似的明月从薄云后边探出头来。

【“其实我瞧官家的意思,也是想让侯爷做这个招讨草贼使,若不是镇国公极力推荐小公子,怕是今日在朝上便能将这事定下。”】

【“应兄说得有理。若非如此,怎的官家偏偏今日让靖远侯去京郊操练兵马?”】

我垂了垂眉,凝神静气掷起了蓍草。

就像三年前谢阆出征一样。

少时的喜欢总是直白,想要将最好的给他。自从认识谢阆之后,他就是出门上个茅厕

,我都恨不得给他占一卦择个吉时。

他秋围狩猎,我起了卦;他入营操练,我起了卦;他出征西狄,我自然也起了卦。

除了算卦准些,我没有别的本事,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负载我的一腔情意。

只可惜我一直不曾想过,我给的东西,那个人到底想不想要。

半晌,香饼燃烬。占得了一副好卦后,我终于能够安心了。

鼻间还残留着焚香的气味,我恍恍惚惚地开始入睡。

半梦半醒之间,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下显出一道阴影。

我睡眠浅,一点声音就能将我吵醒,加上本来就刚睡下不久,几乎是那贼刚进了屋,我就被惊醒了。

明亮的月光之下,我看见那人身形瘦高,活像一根干枯的竹竿,穿着一身黑衣,头发斑白,年纪不小。他脸上蒙着面巾将自己的模样遮得严严实实,装备齐全一看就是惯犯。

他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救命啊!有贼!即鹿!快叫人啊——”我立即从榻上弹了起来,用尽全力以我这辈子最大的嗓门开始大喊,脑子里感叹着——好在我这伤的是腿而不是肺。

那贼被我的声音一惊,不由自主地往后一退,显然是没想到这个时辰我还醒着。

——随后,眼前银光一闪,一把匕首冷不丁出现在他手上。

正所谓小女子能屈能伸,我立即就止了救命的喊叫,开始求生。

“这位先生,您也看见了,我是个残废,”我一边挪着臀往榻后边撤,一边作出可怜兮兮的模样,“您要什么值钱玩意自己拿就行,这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嘿,我这个身体状况完全不能阻止您……”

话扯到一半,我又意识到不对劲来。

我这自己说自己毫无反抗能力,可不是把自己往坑里推?万一他觉得劫财不过瘾、兴致上来再劫个色怎么办?

我当即脑子一转换了说辞,声音里哭腔更甚:“……您可千万别杀我,我三岁断了腿、五岁长大疮,七岁脑袋生了瘤子、九岁全身开始溃烂……我这身残志坚不堪入目好歹地活到现在了,可不能送我去见阎王爷……”

“哧。”一声冷笑突然从黑衣人的黑面巾下传出。

借着被子的遮掩,我摸向床头的瓷枕。

匕首离我越来越近。

借着月光,我忽然见到他遮面的面巾边缘露出了苍色刺青一角。

黥字。

我呼吸一滞。

——他是朱明见到的那人。

——火烧镇抚司的嫌疑人!

我不再犹豫,右手立即举起瓷枕,使了吃奶了气力将那瓷枕朝他的脑袋上砸去。

“哐”地一声闷响,那黑衣人被我猝不及防地一击,直接砸得后退数步。

我趁机再次大叫起来,双手抄起我床榻上的物事,不管不顾地继续朝地上砸去。

幸而在黑衣人重新爬起身来之前,耳边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破窗之声。

我抬眼看去。

“放肆。”

白影乘着月光而来,夹着温和的夜风涌入房间。

他身上还穿着甲胄,银亮的盔甲映出窗外的明月,给他的周身淡淡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辉光。

我看怔了眼。

“别怕,我在这里。”他抽出腰间的重剑,如天神下凡捍立在前,一面拦住黑衣人的出路,一面低声安抚。

我心跳一乱。

他的声音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将我心底冒尖的慌张轻柔压下。

眼见着房内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缠斗起来,我的脑子却成了一团乱麻。

耳边是飒飒风响、金戈交鸣,脑子里却不住地环绕着那句“我在这里”。

如一柄金刃破开虚空,煌煌熠熠。又似白虹贯日,收尽朝晖夕阴。

倘若三年前能叫我听见这句话,或许就是千难万险我也愿为你奔赴。

多希望这句话能来早一些。

谢阆啊,我不怕。

不怕夜半遇袭、不怕刀剑无情。

过去我怕你不喜欢我,可如今……我只怕你来的太晚了。

野火燎尽三秋原,就算春雨再浇、就算春风再缓,也长不回原来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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