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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行到了京郊,谢阆将马藏进了林子,换了三辆马车出来。

他打?算将我安排到西郊一处别苑,是谢阆自己的?私产,没有旁人知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追查淮阴王造反一事本就隐秘,应院首一行人为免打?草惊蛇,必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通缉我。此时若是逃出京城,反而容易被官道上?的?关卡拦下,倒不如回到京中来得安全。

“一会马车会直接将你?带到别苑,等我甩脱了追兵就去找你。”谢阆将我抱上车,叮嘱道,“我已经安排好人接应,你?不要担心。”

我点了点头。

他又伸出手,将我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

“到了之后,你?就吩咐下人去请大夫,身上的?伤不能拖。”

我再点了点头。

他仔细看?我一眼,便欲下马车。

可刚转过身,却又顿了顿,再回过头。

“你?会担心我吗?”

我对上他那双墨玉一般的眼瞳。

“我不担心。”我牵了牵唇角,“你?不是别人,你?是谢阆。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笑了笑。

那笑意逸出了眼,在眼尾处压出了浅浅的?纹路。

“嗯,无须担心。”

我掀开马车帘的?一角,看?着谢阆上?了旁边的一辆马车,风一样地冲出了林子。

“姑娘,您坐稳,咱们这就走了。”马车夫执起马鞭,朝我开口。

可那鞭子还未甩出,便已被我捉住。

“换个方向,去南郊。”

马车夫愣了愣,拒绝道:“不行,侯爷说让我将姑娘送到西郊别苑……”

没等他说完,我将身上的?斗篷一扯,露出脖子上?猩红的?伤口。

我伸出手指,忍着痛将血液凝固粘好的伤口用力拨开,粘稠的?血液缓缓流出。

“你?们侯爷也说了要保护好我。”我咬着牙冷声开口,“若你执意往西郊走,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活到别苑。”

我想我现在的模样一定挺吓人的,我眼见着那马车夫的?脸瞬间就白了。在我又扯开另一道鞭伤

之后,他也?不得不应承下来,违了谢阆的?命令,驾着马车便往了南。

到了南郊之后,我在一处偏僻无人的窄巷口下了车,让那马车夫回去复命。

我知道他肯定立即去回报谢阆我来了南郊,可我也?知道这一来一往的?路程不近,等谢阆到了之后,我已经离开此处。

我裹紧斗篷,咬牙撑着气?力朝窄巷中走去,接着敲响了一户小院的门。

“应小姐?”

*

两日后。

太和殿。

我侯在殿外,低头盯着鞋尖上?的?祥云绣纹,耳边传来殿中略显嘈杂的?议事声。

我躬着身,侧前方站着我的?师父孙恪行孙监正。我身上的?司天监规服是借的?我师兄的?,比我身量大了不少,腰身处绑了三道仍想往下掉。

腰上的?伤口疼得厉害。

我额上?冒出了冷汗。

趁着此时周围无人,我余光大胆地往左侧瞥了瞥,盯上了五步之外的?朱红廊柱。

我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

逐渐靠近那廊柱。

就一下,我想,就一下。

就让我稍稍直起身子来靠上?那么一下,缓缓我伤口上的?疼就行。

谁知,我刚倚上?那廊柱,接着便有内侍走出殿来。

“宣,司天监监正孙恪行,上?殿觐见。”宦官尖利的嗓音激得我耳道发?痒,刀子似的目光落在我半倚靠廊柱的身形上?。我只好重新低下头,依依不舍地离了那廊柱,在孙监正的催促下,跟着他小步进了殿。

这是我第一次上太和殿,我却将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我只能瞥见两侧官员的?长靴从我两旁缓缓掠过。

我听闻太和殿富丽堂皇、端方庄严,历经三朝无晦,殿中的?金龙栩栩如生。

可我胆子再大,现在也不敢抬起头偷看金龙。

现下进?到了这殿中,我的?心十分俗气?地怦怦直跳,我将这理解为紧张。

毕竟,上?一次我离太和殿还没这样近的?时候,我当场摔断了腿。

“臣司天监监正,孙恪行,参见陛下。”

“微臣司天监漏刻博士

,应小吉,参见陛下。”

我在殿中说出名字的?时候,身侧一人袖内的?手紧了紧。

“司天监上?奏,近日星象有异,恐有?伤国运……”

嗡嗡的声音在我耳边出现,我躬身端立在殿中,认真听着孙监正同官家上奏。

“天象与国运攸关,臣钻研此中征象、推演朝运三十载,仅得皮毛。”

孙监正略显刻板的声音在殿中激起了一阵轻微的回音。

我听见殿上出现了细微的质疑声。

这百官临朝,不信星象命理的?官员大有人在,更有不少连带着瞧不上?司天监的?官员。而以应院首为首的?翰林院,更是在数年前就曾上奏朝廷废除司天监,试图仅留下推演历法与时刻的官员。

在他们眼中,所谓星象卜卦,不过是庸人自锢自扰的玩意。

但有?时,或许也能成为一柄伤人的?利器。

“……昨夜观星象,漏刻博士应小吉当值,见天象有?异,特此上?奏。”孙监正将我推了出来。

“天象何异?”官家沉声开口,“应小吉你?上?前答话。”

我抬起头,走上前去,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瞧见殿中龙柱上盘桓的?威武金龙。

余光见到不远处的?应院首踏出半步欲说什么,却立即被身侧的?官员扯了回去。

我想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亲自捉拿了的?反贼堂而皇之地登上了太和殿,他偏偏还什么都不能说,任谁都要疯。

“是微臣昨夜观星,亲见明堂有?晦,大火被掩。”我端正地行了礼,镇定开口。

官家闻言,身子朝前倾了倾:“明堂?那是……龙心?”

“正是。”我点头,“龙心为明堂,为天司空,自古以来便是天子星辰,如今明堂有?晦,正是荧惑星留守明堂,此为……大凶之兆。”

朝中百官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

我停了停,继续说:“《开元占经》有?云,明堂被晦,则‘大人易政、主去其宫’;《五星占》亦云,‘与心星遇,则缟素麻衣,为死亡‘——这正是星象之中于国运联系最为紧密,亦是最为凶险的……荧

惑守心之象。”

“胡说!”有?人大声呵斥出声,“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哪里来的凶险国运?这‘荧惑守心’之象千百年难遇,我看?你?就是妖言惑众!”

“微臣是不是妖言惑众,还请大人今夜观星验明。”我侧了侧头,温和地回答那人,“史书有?载,‘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与俱出入,国绝祀。’”

荧惑星,在天象中自古以来就是代表战乱兵事的?凶星;而明堂,又是代表天子的?星辰位置。

荧惑守心之象,便是荧惑星滞留在明堂之中,预示着“王、将军为乱”、“大臣为变,谋其主,诸侯皆起”,是最最凶恶的灾变之相。

更有甚者,预示着主死国灭。

我继续开口:“旧岁河间地饥荒,今年东平匪事,皆与荧惑星相关,正是此次‘荧惑守心’之象的预兆。若此番荧惑守心之象应验,恐有?大凶大险。”

闻言,朝中的百官们大声争执此事。

“荒唐,咱们盛朝国运昌盛,这天象不过是自然之理,做不得参考,又岂能将国运寄托于上?”

“梁大人此言差矣,这荧惑守心之象自古便有?记载,凡有出现,必有?国乱。此事小看不得,我认为当宁可信其有,重视此事。”

“星辰变幻,年年有?之,如今荧惑滞留明堂,咱们信了这‘国之将乱’的?浑话,是不是太儿戏了?”

“国祚之事当为大,这龙心乃天子星辰,可万万不能冒险……”

“得了!”官家沉声喝了一句,殿中百官这才停下了争执。

我感觉到龙椅上?拿到灼热的视线在我和孙监正两人身上?逡巡数次,官家终于开口。

“应小吉,是你观得了荧惑守心的?天象,那你可知解救之法?”

我重重地吸了口气,抬头望向太和殿中最前方的拿到矮胖身影。

“荧惑守心乃天子凶兆,可如今我朝升平昌隆,君主贤明,难应这凶星之象,”我咬了咬牙,直视龙颜,“然近年来,民有?饥荒,盗贼日起,西

狄南蛮不安,国失守备,微臣夜观天象而星辰示之……”

“……宰相不贤。”

“好大的?胆子,区区小吏,竟敢污蔑首辅大人!”

“陛下,该惩处的?是这个司天监的?漏刻小吏,竟以下犯上、诡辞欺世!”

我重重跪下,额头磕上?冰冷的地砖:“首辅王平在位数年,上?无恻怛济世之功,下无推让避贤之效,实乃我朝一大隐患。如今荧惑守心之象渐明,微臣查阅星经史书,皆云——将此凶兆移于相,可避国乱。”

腰上的?伤口被勒住,缓缓渗出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大人易政、主去其宫”——引用自《开元占经》。

“与心星遇,则缟素麻衣,为死亡”——引用自《五星占》。

“荧惑为勃乱,残贼、疾、丧、饥、兵。反道二舍以上,居之,三月有殃,五月受兵,七月半亡地,九月太半亡地。因与俱出入,国绝祀。”——引用自《史记》。

“大臣为变,谋其主,诸侯皆起。”——引用自《开元占经》。

“上无恻怛济世之功,下无推让避贤之效”——引用自《汉书·翟方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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