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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问的……都是些什么啊。”我硬着头皮笑了一?声,“前言不搭后语的。”

谢阆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你能答吗?”

我上下?两颗虎牙使劲地?磨了磨。

没说话。

“似乎我回朝之后,你过得就一?直不大安生。”

“先是摔了腿、遇了命案,然后遭了刺客,又落了水、生了病,再撞见猛虎伤人,更遭人绑架、险些被?炸伤,曾在白云观遇险,也被?人冤枉成了反贼、受了一?身的伤。”谢阆缓慢地?说道?,语气中没带情绪,“这每一?桩,或都同我有丝丝缕缕的关?联。”

“应小吉……我是不是同你八字相克?”

“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个了?”像是掩饰什么,我将脑袋扭到了另一?个方向。

“你先答了我的问题。”

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说起。

*

那?是在我将漱玉长?公主从?宫中枯井救出之后,官家赏识我的天赋,不愿让我埋没于闺阁之中,便为我违例、将我放到了司天监,拜了监正孙恪行?为师,成了司天监最末等的漏刻博士。

当时应院首将此?事视为生平奇耻大辱,连上了三道?奏折阐述女子为何不能入朝为官的理由,虽然断了我的仕途让我两年来没能升半分职,却也好歹没将官家的决心拉回头。

而我进了司天监之后的第?一?桩活计,便是整理满朝文武的生辰八字帖。

当时我年纪小,在京城里还没打出名气,断过的命算过的卦屈指可数。见了司天监中满墙的八字帖之后,我兴奋得三日没睡着,只恨不能整夜留在宫中批八字,连吃饭我都嫌费事。

也是那?时,我拿到了谢阆的八字。

你也知道?,我小时候满脑子都是些风花雪月,见了谢阆之后就应了那?句“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彼时谢阆刚刚出征不久,我给他写信写得还有热乎劲,可想?而知我拿到那?名帖的第?一?件要务是做什么。

谢阆八字是百年一?遇的曲直贵格,甲日生而坐地?得亥卯未木局,自带临

官,命中见长?生、时柱又遇墓库,是难得的从?小到大的荣贵之命,命格好又遇了好大运,一?瞧便知将来必顺遂一?生、光芒熠熠。

只是……

只是与我的八字相冲。

相冲到我们只要相互靠近,就迟早会有一?方受到伤害。

同医者不能自医的道?理一?样,断命的人从?来不会推算自己的八字。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推演我的八字。我来来回回算了三遍,又翻了半宿的典籍,仍是同样的结果。

我见过太多人在命运的桎梏中挣扎叫嚣而毫无所得,见过太多人试图挣脱天命的轨道?却铩羽而归。我从?来都冷静地?看待命运,直到我自己被?它嘲弄的那?一?天。

我见过山花海树,也见过雨霁霞红;我见过天星似箭不可回转,也见过青霜锁道?马行?无踪。

我比谁都更知道?天命不可违。

于是我放弃了。

于是我不再写信了。

我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将我的心意埋在心底,向我的信仰俯首称臣。

我从?来没有算错过,而天命也不会犯错,那?么错的只能是我的喜欢。

我不能自已、不合时宜、不知所终的喜欢。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能改掉想?要写信的毛病。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凤沽河凝了第?一?层冰;樟树掉了最后一?片叶子,一?年又来到了最后一?天。

我想?说给人听。可笔下?的墨滴了又晕开,砚上的水湿了又凝结,我扔了好大一?沓写满了字的纸,终究也是没有寄出一?封。

最后我连早就备好的生辰礼也扔了,院里的樟树也砍了,甚至上朝我都换了个方向走,这才?渐渐能够遗忘我曾经喜欢过谢阆的事实。

大概时间可以治愈所有的伤痛。

*

我想?我的沉默已经回答了谢阆所有的问题。

他没再继续追问我。

我有些惊讶。

我原以为他对这事应当是不屑一?顾的态度。按照谢阆的性子,他向来不管、也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命由天定这四个字大

概从?来没有入过他的眼。我以为至少,他会同我说一?句“人定胜天”这样老套的话。

——可是他没有。

也是这个时候,我从?他的沉默中意识到,这是谢阆第?一?次站在我的角度看待事物?。他分明是不相信的,可此?时此?刻,他却因为这是我说出口的话而在尝试去理解。

我惊讶又惶恐,如同见到了炎夏腊梅盛放而凛冬莲叶蓬勃。

谢阆似乎……变了许多。

“所以这是没有办法可以改变的事情吗?”

半晌,谢阆才?问。

我苦笑着说:“大概需要重新出生一?遍。”

真不公平啊。

树可以重新种,花可以重新栽,可人却没办法重新出生一?遍。

也正是这时,清静了一?会的地?牢中再次出现了脚步声。这脚步声层层叠叠,至少有七八人。

而随着嗒嗒的脚步而来的,是数不清的金甲撞击的声响和一?盏明明灭灭的烛灯。

火焰照亮黑暗,傅容时的脸出现在我面前,他的身后跟着一?队兵士。

我方才?放松的身体再次紧绷起来,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脊背压在冰冷坚硬的石墙上。

是那?狱卒去镇国公府递消息的时候被?发现了吗?

是淮阴王决定要除去后患当场将我们处置了吗?

混乱的猜想?在我脑子里掠过,我屏着呼吸盯着朝我越走越近的那?个人。

“傅容时,”谢阆站起了身,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此?事不劳侯爷费神。”傅容时以往温和的声音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腔的冷酷与漠然。

这个声音我曾听过——是在镇抚司审讯重犯时的他。

他慢吞吞地?转向我:“王爷下?令,要提审应小吉。”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有俗话说,龙游浅滩被?虾戏,虎落平原被?犬欺。

几个时辰前的我还在跟淮阴王不要脸地?叨叨忠贞不渝情比金坚,话都还没凉透,这天还没亮就要我当面回去对质,可太尴尬了。

我思索片刻,打算先拖延一?波时间,最好是能等着镇

国公府派人来救我。

我强作镇定:“大半夜的,咱们也别折腾王爷,让他睡个囫囵觉,等天亮了再提审我吧。”

众人:“……”

“你当这是你能定的事儿?”傅容时身后一?个兵士嘲笑出声,“一?个阶下?囚,你还琢磨能有资格跟人商量?”

年轻人,你级别太低或许不清楚,就在几个时辰前,我还是你们家王爷未来王妃的候选之一?。

傅容时轻飘飘地?看了那?人一?眼,他便闭上了嘴。

“王爷何时提审,不是你能决定的。”他肃声道?,仿佛我是一?个陌生人,“开门?。”

锁链哗啦扭动的声音响起。

而谢阆也在这时开口。

“让我去,我清楚保皇一?派所有的布防和兵力,我比她更有用。”

啧,我感觉受到了冒犯。

而我还没来得及反驳谢阆的话,傅容时已经接了话。

“王爷要的人是她,并非侯爷。倘若之后要提审侯爷,下?官再来相请。”

牢房的门?被?彻底打开,傅容时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抓了起来。

手掌压着我的伤口,我及时地?咬了咬牙,忍着没叫出声。

“傅容时,你放开她。”谢阆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地?牢深处传来,没了平日的冷静和淡漠。借着摇曳的烛光,我隐隐约约能瞧见他的轮廓。

我忍着疼说:“你别担心,我给自己算过命,我能活到九十八呢。”

“傅容时,你放开她。”他重复一?遍。与此?同时,牢房栅栏猛烈地?震动起来,我听见锁链擦过石板的声音。

“你挣不开的,我知侯爷力敌千钧,特意将镇抚司的玄铁镣铐留给了侯爷,”傅容时接话,“越挣扎,那?镣铐的机关?便卡得越紧,直至侯爷筋骨尽断为止。”

我睁大了双眼,试图撞开人群跑向谢阆的方向,可一?步都还没挪动了,便不出意料地?被?人拎着脖颈拽了回来。

甚至于那?人的力气太大,将我身上裹着的谢阆的袍子都撕扯开来——我衣衫下?隐隐透着红色的绷带露了出来。

“谢阆!你别动!”我喊

着。

傅容时曾与我闲聊时说过那?镣铐的厉害,是镇抚司关?押重刑犯人才?会使用的东西,也是最让人受折磨的刑罚之一?。那?镣铐不仅会自行?收紧,内侧还浇铸了尖锐的利刺,只要挪动分毫便会伤及手脚筋脉骨骼,更遑论戴着那?镣铐反抗动武。

“我不会有事的!”我压着心底的惶恐,“我真给自己算过命,只要不碰到你,我的运势就特别好,真的,我从?不说谎话,你知道?的。”

“你就待在这,你动也别动,相信我一?回……行?吗?”

锁链的声音终于停下?。

我舒了口气,硬生生朝他挤出一?个笑来:“你等我哈,天亮了我就能回来了,你别睡着,要不我费劲叫你。”

半晌,才?听见谢阆微哑的嗓音开了口。

“好。”

“等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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