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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长安带着箭伤回到白山关,先去了医官所在之处想看看受伤的兄弟们是否都得到了救治,离着还远,就看到那两个小姑娘忙前忙后,两个人身上都是血迹,明明是最怕血的人,却似乎已经忘了怕。

孟长安就那么站在那看着,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愿意站在这看着。

可能是因为自身的原因,他始终觉得孤独,而当他往西疆迎亲归来,于长安城中再一次看到月珠明台的时候,他就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孤独。

“受伤了?”

终于看到孟长安的月珠明台飞奔过来,用她最快的速度。

“把甲胄脱了。”

她用的是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还不行。”

孟长安微微摇头:“只是回来看一眼,战事未了,兵甲不卸。”

“可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孟长安看了看月珠明台手里拿着一块纱布,伸手取过来,随便往上面洒了些伤药塞进甲胄下伤口处,看起来云淡风轻,可那又怎么可能不疼。

“累了就歇歇。”

孟长安笑了笑,转身往回走。

“累了就歇歇。”

月珠明台重复了一遍他说的话,看着他的背影,想喊住他,可是她知道不能。

“我知道。”

孟长安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大步离开。

城关,回到城墙上的孟长安看了看城下,一道火墙将渤海人的攻势暂时拦住,刚刚的杀戮之下,数千渤海士兵被屠杀,暂时有些休息的时间,他靠着城墙坐下来,看了看手臂上还有一道被刀子划破的伤口,将衣袖撕开了些,那伤口不算太深,可血肉翻开,看着也吓人。

他伸手从亲兵那要过来一壶酒,拔开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口,然后把剩下的半壶酒倒在伤口上,撕下来一条衣服包了包,然后就闭上眼睛休息。

昨夜里厮杀一夜,今天又是一天,闭着眼睛很快就睡着。

杨七宝带着人巡视经过,看到之后将自己肩上大氅解下来给孟长安盖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给孟长安行个军礼......在沈冷手下的时候,他就听沈冷说过很多关于孟长安的事,在他看来,孟长安就是那种真正的男人,爷们儿。

他遭遇过的事,孟长安也遭遇过,在水师中,他的军功被沐筱风霸占,自己却没有勇气去直面沐筱风,而孟长安则不同,他在北疆也一样的险些被裴啸侵吞军功,可孟长安的选择是不屈服。

渤海人似乎也一时半会想不到攻城的办法,这一夜倒是安静下来,孟长安睡了小半个时辰就起来,用城墙上的残雪擦了把脸,然后就布置防务,亲自带队在城墙上来回巡视。

到了后半夜杨七宝来换他,他才回到城下寻了个稍微安静些的地方,靠在料草堆睡着了。

天快亮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飘雪,阴沉沉的好像随时都要从半空压下来似的,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城,城上黑甲如林,像是一幅水墨画。

孟长安醒来,看到不远处有士兵在烤馒头吃,过去用木棍穿了一个馒头也烤了烤,大概烤的差不多举着木棍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走上城墙,对面的渤海人已经在雪中集结,他们砍伐了大树做了简陋的攻城锤,似乎是觉得靠云梯杀上城墙太难了些,想以盾阵逼近,然后撞开城门。

“还有多少火油?”

“如昨日那样用的话,最多还能再来一次。”

杨七宝道:“早上我观察到,他们砍伐了不少树木,劈开做了不少厚厚的盾牌,湿木虽然沉重,但防羽箭更有效,以他们那木板的厚度,重弩都能拦得住。”

孟长安沉默了一会儿,看了看天空:“往城墙上泼水,运水上来,往城下也泼。”

“嗯?”

杨七宝楞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是,属下这就派人去。”

“你注意到了吗?”

孟长安指了指渤海人那边:“他们似乎是学到了昨日咱们火攻的方法。”

杨七宝举起千里眼往远处看了看,发现远处的渤海人正在往羽箭上绑什么东西。

“把城门堵死吧。”

“此时再派人去搬运石头,一时之间怕是来不及了。”

“用草料填充城门洞,堆一层泼一层水。”

“是。”

杨七宝连忙下城去安排人,心里想着这就是自己和孟将军的差距了吧,孟将军能在瞬间就反应过来对策,自己刚才站在城墙上却什么都没有想到。

这寒冬时节泼水成冰,稻草虽然看起来松散,可泼上水冻住,就堪比石头。

孟长安举着再次举起千里眼看向渤海人那边,心里却有些担忧。

去求援的人已经派出去了,只是难以确定,若东疆大将军裴亭山不下令,东疆这几卫战兵会不会来,敢不敢来?往远处可以看到,渤海人的队伍还在不断汇聚,昨日已经有数万人马,今日再看,只怕兵力已经不下七八万,从军营的规模推断,也许七八万都猜的少了。

城墙边上,一个看起来四十几岁的老兵正在给一个年轻士兵包扎伤口。

“傻小子,为什么还不下去?”

“我不下,将军都不下城带伤作战,我不要下去。”

“你家里可是独子。”

“独子就不是宁人了?”

年轻人不服气:“朝廷有规定,军户独子可不从军入伍,我既然来了,就没怕过,我娘既然让我来了,也没怕过。”

“你错了孩子。”

老兵拍了拍年轻人肩膀:“你爹娘肯定怕。”

年轻人楞了一下,摇头:“我站在这,守着的不仅仅是那些我不认识的大宁百姓,也是守着我爹娘。”

老兵把自己的水壶摘下来递给年轻人,没再说什么。

“团率。”

年轻人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按照咱们大宁的军律,你的年纪早就应该可以回家休息了。”

“是。”

老兵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装备:“我今年四十六了,六年前我就已经返回老家,我们是军户,我回去了,我儿到了边关,几年前北疆与黑武激战,渤海人猛攻白山关策应黑武人,我儿在白山关战死,所以我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看到远处渤海人的队伍又一次集结起来往这边移动,他将箭壶放在自己脚边,用刀子将绷带豁开,然后分别在右手食指中指上缠了几圈,昨日开弓次数太多,食指中指已经被弓弦勒破,缠好了之后抽出来一支羽箭搭在弓弦上,等着军令声。

“杀几个是几个。”

年轻人站起来,学着老兵的样子将手指也缠了缠:“我帮你多杀几个。”

他忽然笑了笑,并不是开心的笑,人的笑容其实是很复杂的一种感情表现,有的笑,看起来令人心疼。

年轻人像刚才老兵在他肩膀上拍了拍那样拍了拍老兵的肩膀:“刚才我没说,是因为我觉得也无需

说,对于大宁军户来说,战死不过是平常事......我从军的前几年,我爹回来的。”

他比划了一下:“这么大一个盒子。”

“不过不是在咱们东疆,是在北疆。”

年轻人听到号角声,将硬弓举起来:“我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去北疆,从给我爹下葬开始,我就盼着长大,盼着去和黑武人干一仗。”

他侧头看了看老兵:“老爹,大家都这么叫你。”

“我把你们当儿子看。”

老兵听到战鼓声,把第一支羽箭射了出去,远处一个渤海人应声倒地。

长安城。

皇帝看了看天色已经黑下来起身活动了一下,然后迈步出东暖阁,内阁那一排房子距离保极殿近的很,走几十步就到了,推门进去,内阁诸臣看到是陛下来了,连忙起身施礼。

唯独老院长,靠在那睡着了。

皇帝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把他叫醒,把自己大氅给老院长披上,老院长睁开眼睛看了看,忙不迭的起来俯身:“臣拜见陛下。”

“今日都早些回去吧。”

皇帝笑了笑:“朝事是做不完的,可家里人也不能不顾及,腊月了,自今日起,每天到这个时辰你们就都回家去,该歇歇就歇歇,该陪陪家人就陪陪家人,朕也省一些奖赏银子给你们,多好。”

朝臣皆笑。

皇帝笑着对老院长说道:“既然醒了,陪朕走动走动?”

“臣遵旨。”

老院长站起来,等着朝臣们全都告退走了之后看向皇帝:“陛下?怎么不走?”

“不是真的想走动,先生才睡醒,外面风寒,别着了凉。”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来,揉了揉腰:“朕只是想找先生说说话。”

老院长问:“陛下怎么了?”

“没怎么。”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他往外看了看,朝臣都已经走远,他摆手让代放舟把门关上,代放舟立刻明白过来,退出房间把门拉好,然后吩咐人离这屋子稍稍远一些。

“朕中午的时候去抱了抱二皇子。”

皇帝低着头:“不知不觉,竟是也那么重了。”

“二皇子聪慧,将来不可限量。”

“别说这些客套话。”

皇帝看了老院长一眼:“算算日子,过完年沈冷就又要离京,这应该是二十一年来,第一次朕能看着他过年。”

“陛下......若真的舍不得,何不下旨留在长安做事?”

“朕十六岁离开长安去北疆作战。”

皇帝看着自己的双手:“此时此刻,多少父母的儿子在为大宁戍边,为大宁征战厮杀,南疆十万儿郎在征讨求立,北疆冰天雪地从来就没断过厮杀......朕的儿子是儿子,他们的儿子就不是儿子?舍不得,也得让他去,总得有人去。”

老院长低头不语。

三十年前,他的儿子,战死在西疆。

白山关。

孟长安一把推开那年轻士兵,自己胳膊上却被羽箭射穿,他一刀将羽箭斩断,把半截羽箭抽出来扔在一边,看了看那年轻士兵一眼:“小心些。”

年轻士兵脸色发白:“将军,你......”

孟长安已经看向城外:“别走神,看准了,你若再死,你家就断了。”

年轻士兵揉了揉眼睛:“是!”

老兵看着孟长安,心里没来由的一疼。

将军也是独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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