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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府中,曲终人散,舞毕宴歇。
黄琬送别了刘毅之后从门外回返府内,无视了沿途遇见向他躬身行礼的仆役,穿过正厅,直奔后院书房而去。
身后跟着他的主簿,亦步亦趋。
一路无话,直到快要抵达书房,黄琬方叹息一声,道:
“虽然有我支持,齐国相不会刻意阻挠,可毕竟久战方歇,刘宏远又是外将……”
黄琬脚步不停,口中的语气却是有了几分担忧。
中年主簿闻言身形先是一顿,紧接着便加快步伐跟了上去,急声道:“使君……使君既然并无把握,为何又行此险着?”
他说话连珠炮一般,又快又急,不等黄琬回答就继续追问道:“况且此举即便能成,功劳是刘北海的,而使君却平白担了风险和守城将士的怨气,方才下吏便想问,使君缘何如此?”
“稍安勿躁……”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了书房门口,黄琬转过身,对着面色有些涨红的主簿道:“进去说。”
说完,黄琬便率进了书房,中年主簿也依言入内。
两人主次坐定后,中年主簿便蹙着眉头直直的看着黄琬,打算听听自家使君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因为两人是采用对案而坐的姿势,手下主簿的固执的眼神黄琬自然是注意到了。
他不禁有些头疼。
“这下不能随意编几个理由糊弄过去了,瞧着文则的这副架势,如果不给他个合理的解释,或许明日他就该来找我请辞了”
汉代的官员任用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君臣相择,在主官辟召幕僚属官的同时,幕属们也在考察着自己的主官,发现同主官意见相左志气不投后一言不合挂印而去炒了自家老板鱿鱼也大有人在。
当然了,这种是性子比较急的,因为这样干传出去以后想要再出仕就比较难了,因为性质上有些类似背主,为了前途和生计,更多人会选择相对缓和一点的方式。
那就是请辞。
如果说挂印是单方面违约,那么请辞就是协商解除劳动合同,请辞一旦被主官同意,那么便意味着属吏的关系解除,以后天大地大尽可去得。
而一般要点面子的主官面对请辞的属吏都会选择同意的毕竟别人心不在此,强求也没什么意思,名声上也不好听。
更何况不同意也没啥意义,别人大可称病什么的消极怠工,说到底不是谁都会放狠话说“我力能族人”,威胁人家不给效力就杀全族的。
黄琬自然是没这个魄力的,而且面前的这位主簿除了脾气有些执拗外,既心细如发,长于处理琐碎的政务,又能妙笔生花,写的一手好文章,代笔攥写的奏章文书比他自己写的都要强上几分。
“嗯几分,只是略强而已。”
黄琬在心中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才对着面前字“文则”的中年文士说道:“文则,你跟随我也三载有余,想必是清楚我之所以能重新出仕,全赖杨公举荐。”
杨公?
当朝可以直接用姓氏称公的人寥寥无几,再加上姓杨,那么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人,那便是方薨逝半载的杨赐。
杨赐是使君的举主这不是什么秘密,中年文士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
头刚点完,紧接着,他便听到了一句话。
“我之所以如此行事,全因杨公!”
嗯?
中年文士眉头微挑,心中暗暗升起了几分不悦。
“使君这是认真的?”
“杨公身为使君的举主,如果他授意,确实会有这份影响力,可杨公已逝,总不能是杨公于半载前就预料到了眼前的情景,特意提前嘱咐过罢?”
任谁感觉被当傻子忽悠了都会心生不悦,在汉朝,文士的脾气有时候比武夫还要暴躁,也亏得中年文士还算是性格不错,没有当场翻脸拂袖而去,可就算如此,他的面色也不禁冷了下来。
黄琬一见自家这主簿脸色微沉,便知道其产生了误会,他轻咳一声,话音一转,继续说道:
“举荐之恩虽大,但我自忖薄有才学,即便没有杨公举荐,想要出仕求个一官半职也并非难事,文则以为然否?”
这句话中年文士是同意的,自己这黄使君尽管不精于文章,但不管是政务还是民事皆为通达,再加上又出生官宦世家,在遭受党锢之前就已经做到了比两千石,虽说党锢之后其官至司空的祖父已逝,但黄琬不管从能力还是人脉,就算没有杨赐的举荐,想要做官还是很容易的。
况且从黄琬刚才这句话里,中年文士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他估摸着自己可能是误会了。
因此,他只是略一犹豫,便回答道:
“使君之才,足可为公。”
公,指的是三公。
在没有设太师和丞相的年代里,位列三公就是士人能追求的最高职务。
黄琬也没觉得这句话是拍马屁,他自忖如果不是遇到了党锢,被耽搁了二十年,现在自己就算没做到三公,起码也是仅差一步的九卿。
“文则过誉了”虽然心里这样想,但黄琬还是笑着谦虚了一下,接着,他把脸上的笑意一敛,“相对于举荐,真正让我无以为报的,是杨公的庇护之恩。”
庇护?
难道
中年文士先是微怔,旋即便心中一动。
他想到了一个传闻。
据说杨赐因为帝师的身份没有被党锢所波及,其借助朝中的影响力帮助保护了一大批士人,甚至中途还曾尝试过启用被禁锢的党人,尤其是在党锢之初,若非有杨赐居中转圜斡旋,恐怕党锢造成的损失至少要大个三四成。
延熹九年党锢发生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尚未加冠的学子,还接触不到党锢士人的那个层面,所以对听说的杨赐庇护党锢士人的事情也就当作个传闻来听。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学识增加,虽然能接触到了当初被禁锢的士人,但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余年,风头早就没最初那段时间那般紧,他也就没特意再追索过。
现在看来,应当是确有其事了。
他心中一边想着,嘴上一边说道:“属下亦是听过杨公庇护受锢士子的传闻,想来”
“不!”
中年主簿话刚说一半,就被打断了。
似乎是不满意手下轻描淡写的态度,之前一直和声和气说话的黄琬音量陡然提高。
“不是传闻!”
哪怕是从属关系,半途强行打断别人的话也是个很失礼的行为,但黄琬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反而补充强调了一句。
“若非杨公,吾早已身死族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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