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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陈觉得自己要疯了。巴疯子像被雷劈了,话音一落,整个身子一僵,随后脸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转过头,他难以置信地张开了嘴,一时间没说出话,神色复杂地看着马川,终于开了口:“你,说什么?”
马川脸有点白,他在抑制自己胸口的起伏不要太大,他在调整自己的心态。巴疯子没有打扰他,他也在压制自己。马川深呼一口气,又重新说了一遍:“老学者的尸体,在船舱底下,有很多石头埋住,只露出了脸,已经溃......”
巴疯子没等他说完,就直接闯过去,他脸沉得可怕,身上的肌肉也绷得可怕,看得出来,他在十分努力地压制自己。陈陈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老学者死了?那他怎么办?那么可爱的一个老头儿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他浑身冰凉的,感觉又要哭出声。
老学者不能死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死,在感情的牵扯上不能死,在探寻的路上更不能死,他死了,多少人为了伤心,他对多少人有影响?这是无法估量的,永远没办法估量。他的一生就存在着影响力,从外城到王城,从入狱到解放,从罪恶到救赎,从约束到自由,在这样的世界里,他走过南闯过北,能到的地方什么没到过?这样的一生,极其赋有传奇色彩,通常有传奇色彩的人不可能会死在没人知道的烂船舱的窟窿底下。
四周的碎屑横飞,巴疯子捶烂了腐朽的木片,过了一阵,动静突兀地停下来了,陈陈突然听到巴疯子一声悲痛的大喊,那是早已压制不住的发泄。
陈陈绝望地转头去看,巴疯子半跪在地,背后的刀在颤动,猛然间,他又蹭地站起来,使劲地捏紧了拳头,来回重重地开始踱步,他踩得很有力,明显是不知道该怎么接受他看到的现实,一边骂:“放他娘的屁!放他娘的屁!脏老头会死?放他娘的屁!你们知道不知道他遇到过多少危险?你知不知道他每次都怎么把危险度过去的?”
马川闭眼沉默不语,嘴唇微颤,他经历过太多的生离死别,从他的父母死在王城之战中,从他的哥哥姐姐饿死在之后的稳定日子里,还有教会他生存本领后就一个一个死去的神秘队伍,他极度的逃避不去想,后来稳定在漠北之后,这些带着伤痛的记忆被时间一点一点磨去了勾住他心的刺角,可现在,又被突然发现的老学者尸体搅乱了。他忍得幸苦也不能不说。
他终于叹了一口气,仿佛精疲力尽了,对失魂落魄的陈陈说:“我们不能不去管老学者。老学者说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一定不会埋入土的,他说要把他丢在漠北最高的刻龙山,实行天葬。”
“天葬?”陈陈很累了,“那倒省了,我们头顶有船椁,那就是葬人用的,等下砸来一具,直接入殓,到时候能出去,直接让老学者驶在沙海上,什么时候沉下去就算他的终点了,按照这个形式,也和天葬差不多,算了了他的心愿了。”
马川说:“过去吧。”
陈陈点点了头,怔怔的,说:“过去吧。”
他们所踩的位置是一大块腐朽潮湿的隔板,而这块隔板已经千疮百孔了,不是被巴疯子捶烂的就是被砸塌的,乱七八糟,周围还残留不少发了霉的木屑。
老学者的尸体就躺在隔板之下,木屑和断板还有本身压在隔板下的粗糙石块埋住了他的大半身,他的皮肤已经松弛下陷成了青紫色,额头上的肌肉有些溃烂,白花的胡子也脏得发硬。
他不安详。陈陈不忍心看不敢看,他完全没想到之前还和他谈心安慰他的老学者竟然是这样躺在他面前的,他到现在还无法接受。他颓坐在一边,低着头,低声骂:“找个什么不死树?找他妈的不死树,该死的时候就得死,谁也阻止不了。”
马川拍了拍他说:“别说丧气话,我们还得继续走。”
陈陈愣愣的,摇了摇头说:“也就只有你还可以安慰我了,你也是,别太忍着,我知道那感受,像被人捏住心肺一样,浑身发凉,特别堵,呼吸都是小事,半死不活差不多了。”
巴疯子背着他们,一动不动的,不去看老学者也不再说什么,就那么待着。陈陈也不想说话,没有人再说话,每个人一动不动地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离别的痛苦是短暂的,生死的距离是永远的,谁能正确对待呢?恐怕根本没有正确这个词,这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痛苦。
僵持不是一个好办法。终于,巴疯子叹出一口气,说:“走吧,上去,那里可以出去。”
陈陈看了他一眼,说:“上去然后呢?”
巴疯子开始往窟窿底下走,他站定抬头才说:“找到老布和思姑娘,然后回去。”
“不死树呢?”陈陈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老学者一生就想找到不死树,我们就这样走了,对不起他。”
巴疯子冷笑:“你可以去找,你也可以死在半路上。”
陈陈也冷笑:“你怕死?”
巴疯子脖颈后的青筋跳动,他侧过头说:“我不想这样面对脏老头,这里就是他的终点,我不想再去打扰他。”
陈陈咬着牙说:“你就是怕死。”
巴疯子豁然转身,他阴沉地盯住陈陈的眼睛,头上的青筋鼓动,手在微微颤动,想发作而忍住发作地道:“老子身上的伤疤刀疤无数,受过的伤早已数不清,跟着樗老进入武罗司起就从来不知害怕是何物,洒在大荒里的血不知有几多,最危险的勘探任务都是老子一马当先。怕死?这两个字永远不存在老子的生死谱上。”
陈陈怔怔的,他有些昏了头,巴疯子是在为他好。
巴疯子用力捏住背后大刀的刀把而颤抖,“这把刀你以为是从王朝里抢来的?这本该就是老子的。外城那些只知道玩弄权野的废物无所不用其极,哪里管得了我们的死活......”
他的话头突然止住了,看着不再言语的陈陈,语气变得缓和了,“樗老从来不求人,我和他分别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找我,不死树我根本不在意,我只是他娘的想再和他走一遭。你呢傻小子,为什么?你说有人逼你,你背后的人可曾想过你根本找不到?没有樗老这个主心骨,一切都是枉然,傻小子,没有他,你连漠北的外围圈都走不出去。”
陈陈默然,巴疯子说的是对的,没有老学者带领的队伍他哪都别想去,离开漠北到其他地方都是人生地不熟,更别说在这样复杂的世界里,更别说天壤之别的环境带给他的不适应。老学者是凝聚力的关键,他死了就等于军心散了,军心散了其他小兵小将不是逃、死就是降。虽然有勇猛的战士,但也是螳臂挡车,冲散不了大势所趋。
可是,他明明不该经历这一切的,他应该跟着黄起敏混进武罗司,跟着他摸三郎的脑袋,跟着他完结外城,跟着他创造一个传奇。就是他该死的一推,掉进了该死的墓里,经历现在一切难受的经历。
巴疯子不再管老学者也没大错,这里的人没有入土为安的观念,怎么来的怎么去,讲究老子的“自然”,顺其自然是最好的,不去打扰他。巴疯子就是一个不会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也不那么鲁莽的汉子,他之前那发泄的喊叫和反应也证明他对老学者有很深厚的感情。这也就够了。
可能是观点不同,陈陈犹豫道:“总该……把老学者安顿好,他身上还压着石块,不搬开它们,我心里会很不好受……”
巴疯子神色复杂,他背过他,抬头看着上面,说:“搬吧,快点搬,该想办法出去了。”
陈陈撑起自己,要自己强打精神,事情已经发生了,发生的事情就应该学会接受,一旦接受了就会很快好起来的。
他看了一眼马川,想叫他扶自己起来,却看到他看着老学者的尸体皱起了眉头,在思索什么。
这个表情让陈陈疑惑了,这不是他现在该露出的表情,忙问:“怎么了?”
马川凑近了尸体闻了闻,这才说:“我才发现,老学者的尸体有点不对劲。”
巴疯子转过来了,但没有过来。陈陈睁大了眼睛,确实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他问:“哪里不对劲?”
马川看着他说:“你没发现吗,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尸臭。”
一听这话,陈陈赶紧嗅了嗅,四周除了一种刺鼻的霉味和混合的骚味以外确实没有让他印象深刻的尸臭味。他疑惑地眨眨眼,说:“是不是还没有腐烂的原因?”
马川摇头:“还是得把老学者的尸体搬出来看看。”说着,他开始动手,先清理了老学者脑袋附近的发霉的碎屑。陈陈忙跟着。
他们搬开了石块,清理了各色各样的碎屑,老学者也逐渐露出了全身。老学者像摔进了隔板下,以及其不自然的姿势扭着,脸是对着他们的,身体却像侧睡一样,身上的袄衣被划拉得不成样子,露出里面发黑发硬、驱湿热最好鸟皮内衬,被石块压住的手臂和脖颈处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深紫色尸斑,而本不该隆起腹部却隆起了,是很明显的腐败现象。
陈陈看了一眼马川,明明有腐败的现象却没有尸臭,这很奇怪。看了这个现象,马川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他说:“这不该发生的。”
他一手托着老学者的头一手小心地撑住他的腿,开始慢慢抱着他住往平整的隔板上移。老学者刚被抱起来,他的腰间就掉了一个东西,骨碌碌地滚到陈陈腿边。
陈陈低头一看,发现是老学者常绑在腰间的扁平水壶,已是锈迹斑斑。
他拾起一看,却愣住了,这个扁平酒壶没有……本该有的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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