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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糊弄。”一个仓大使不停的砸吧着嘴,摇头叹息。

仓大使其实是九品杂职,就算是新经略大集文武也轮不着他上前拜见,最多就是和所有人佐杂官员一起在二门外嗑头,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些小官前来关门凑热闹的热情劲头……不过来一趟,不多见见人,那信息就闭塞了,也容易被人看成失势的闲杂人员,容易被那些胥吏所轻视。

越是自身实力不足的人,越是仰赖权威和在意别人的看法,当然,对这些小官吏来说面子比性命还要紧,他们是不会承认自己来了屁事也没有,并且可能连新经略的脸都见不到的。

“性子怎样?”一个驿丞问道:“要是性子象孙阁部这样也还好。千万可别跟袁蛮子一样,那就惨了。”

“袁蛮子那是对武将蛮。”一个八品官儿不满的道:“对文官吏员还是很客气的,有一回我向他行拜礼,他还拱手还礼了。”

“哦哦?”

众官转念一想,似乎确实是这个道理。

“还有。”那个八品官儿来劲了,小声道:“袁道台可是从不阻碍大伙儿发财,是不是这个道理?有一回查库,我这里帐有些小瑕疵,袁道台身边的那个周文郁带着人查出来了,也就是警告我赶紧把帐做好,把错漏给补上,可是没有借机生什么事,找在下的麻烦,要是真的公事公办,在下现在就不知道在哪里啃老米饭,不能和各位仁兄在这里小酌怡情了。”

“这倒是。”

“我听说……”

有个官儿刚把话起个头,一想自己是不是猪油蒙了心,顿时就是打断了话头。

众官都是理解的笑容……袁崇焕从兵部要了大量白银跑到辽西来练兵,然后又说兵马在战事中被打跨而星散,这个帐根本没法查……但这样做的又不是袁一个人,将领们吃空额喝兵血还少了?假借练兵冒领兵饷的事,文官们又做少了?

就是这些佐杂官员,掌握着各地的小军堡,火路墩的物资转运和补给,粮食和军需物资在他们手里过一圈,或是看守,或是发放,过手的时候谁不是两手捋的满手油?

几百万的辽饷,用在实处的最多不到百万,大半的辽饷都是被各级官员和将门世家们分润了,战兵们拿到手的都相当有限,更不要提那些屯垦的逃难辽民了,当然这几年还是有累计数百万用在辽东,各地新修的城池和墩堡可不是假的,足以应付户部的查帐。

只有不好查的部份是可以拿出来分润的,就象是兵源,军械,军粮等物资,过手之后光是默认的规例就能叫这些官员吃的脑满肠肥。

“看高经略如此展布吧。”一个官员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须尖,叹气道:“人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没准人家上手就得先换一批人。咱们这些,怕是要被换掉啊。”

小官们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大人物担心的是理念不和或是不同的党派,小官们最担心的就是新任大佬夹袋里的人太多,导致到了新地方之后就得大换一批人手,这对他们来说是最为忧心的事。

花白须尖说中了众人最担心的事,一个黑矮个头的小官开始狂喷起来:“你老牛在京师都买了宅院,还有在永平府买了个千把亩地的庄子,在府里还有个银号,你倒是不愁了,说这种话,叫大伙吓死吗。”

“我的错,我的错。”花白须尖已经捞了好几年,确实宦囊已满,如果局面险恶的话,能全身而退就算是好事情,所以他比较淡泊,不过说这话确实得罪人,官场的人不会这点儿眼力也没有,当下连连拱手,连声道:“今日这桌酒我请。”

……

“还真是一伙无耻小人啊。”钱赞画和另外两个同僚,都是挂着军前赞画衔的幕僚,三人和高第一起穿着普通的长衫,打扮成行商和随员的模样在各处酒楼里闲转,可巧就是把眼前的一幕看了个满眼,听了个满耳。

三个幕僚也是打定主意要来辽西好好谋一下财路……这是题中应有之意,他们其实已经在高第身边近十年了,从布政使时期就任高第的幕友,都有举人身份,此前还有几个幕僚都被荐出去为官了,有强力的荐主,举人一样能挑一个象样的县当知县,当然是不可能有升迁的机会,不过几任知县做下来,一年三四千两银子的收入是有的,几千下来,也就家资数万,足够还清一路读书做官下来的欠债……当然,当了幕僚就有不菲的收入,各家的欠债早就是还清了。

到辽西来,意味着更多的机会,更大的捞钱空间,不过东翁刚到辽西就微服出巡,并且遇到这么一群龌龊官儿,众幕僚心中不免打鼓……他们还是很了解高第的,不是什么一清如水的清官,也不会在这种事上博名气,但也相对比较守旧保守,以往约定俗成的规例高第也会拿,比如火耗和公使银等固定的收益,不然的话不要说养着十来个幕僚,凭当官的死工资,连自己和妻儿老小也养不活。

还有进京选官的使费,吏部和内阁都要打点,当道大佬们的冰炭敬是免不了的,在地方当官,难免要迎来送往,亲朋故旧也要照顾,真的一清如水,以现在的大明官场,当一辈子官也就是个知县吧。

但辽西这边钱太多,机会也太多,哪怕是常例拿着都比内地为官多太多了,这银子是拿还是不拿,到底怎么个拿法?

这里头说道就大了去了……

自己身边几个赞画的心思,高第怎么会不明白?

好歹已经在宦海沉浮了三十多年,是条尾巴毛都白了的老狐狸,只要不是蠢到家,一些事情也是可以明白了。

对自己身边的心腹想赚钱,高第心里相当的清楚,不得不预先提出严厉的警告。

高第指着那几个还在欢聚的小官,沉声道:“此辈硕鼠矣。国家边事危急,朝廷为辽饷上下不安,皇帝屡发内帑于辽镇,自己于内廷中节衣缩食,难道是为了把银子送给这些小人辈来享受的吗?若承平之时也罢了,现在也说不得太祖洪武年间的规矩,否则天下无官矣。但此辈是断然不能留了,一会派人围住,记录下姓名,本官要上奏免其官,抄没其家产!”

一个长随被高第派出去,调随新经略一起上任的营兵过来,立刻办差。

几个幕僚都是心中一沉,钱赞画资格最老,陪笑劝道:“东翁刚到辽镇,人情不熟,公事尚未入手,上来就捉了一群官员,抄没家产罚赃,动静太大了,要是上来就得罪太多了,恐怕不利于东翁的展布啊。”

“我的展布就是要涮新一下辽镇的吏治!”高第铁青着脸,将钱幕僚的话直接就顶了回去。他真的是在知县一级一步一步上来的,这些天在辽镇的观察使他忧心如焚。孙阁部只任恩而不结怨,对麾下的文武官吏都太放纵了,辽饷又过于丰厚,这些辽镇的官吏和将领们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真的是如一只一只的肥大硕鼠一样,这种情形怎么可能任由其继续下去?若是这样,大明朝廷在百姓碗里克扣出来的这些银子,却是成了辽镇这边分润的肥美宴席上的鱼肉,想起来,怎么得了?

几个赞画幕僚都是面无人色,要是高第真的要这么做,他们就要考虑现在就辞去赞画身份离开了。

“当然本官也不会过于操切。”高第也不是蠢货,叹了口气,说道:“暂时当然只料理这些不要脸的佐杂官,他们身后牵扯较少。武将么,先看仓储军械,不过要快,各位先生千万不要泄密。”

“至于诸位,”高第道:“该有的常例银子该拿当然要拿,人家请托事情,只要不事涉军机,我也是睁眼闭眼,总不能叫各位随我在这里喝西北风。我在经略任上,循规蹈矩一年也有过万两可得,这银子除了负担诸位幕友的开销,还有行辕日常使费,迎来送往的开销也在其中,但我会格外拿出三千两,分润给诸位,免得诸位先生抱怨随我至辽镇却是一无所得。”

大明的总督到巡抚一级,就算是不拿任何额外的好处,一年肯定有过万两的收入,都算是官场默认约定俗成的灰色收入,和刚刚那些佐杂小官贪污银两是两码事。主要还是公费不足,高官迎来送往和幕僚开销都很大,光靠俸禄,就算是清流出身的孙承宗也负担不起,这些灰色收入一样要拿,否则他拿什么养活自己二十多个幕僚?巡抚算是京官外派,没有正式衙门和官方的僚属,所有助手都得自己请,不请的话,凭巡抚一个人料理一省军政事务?这玩笑开的未免有些大……

对这些事朝廷也明白,只处置那些捞的太过份的官员,而且一般也就是免官了事,捞的太狠了的要退赃,因为贪污下狱的官员不能说完全没有,但珍惜程度已经和大明宫中用的金丝楠木一样,可遇不可得了。

几个幕僚当然不愿老老实实的拿俸禄,按高第开出的价码,他们一年最多也就千把银子,还不如一个仓大使。若在山西当巡抚,这收入也过的去了,可这里毕竟是辽西,那些大人物一捞就是几万十几万二十万两,将门们更是吃的满嘴流油,凭什么他们就得一清如水?

几人对视一眼,拱手道:“东翁放心,我们绝不敢有负所托,绝不会干说军政大事,也不敢在这些事上收别人的银子。”

“这就好了。”高第满脸欣慰的道:“如此我便放心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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