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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头说着竖起自己的两手,一旁的孙敬亭等人都看的分明,两双大手上真是布满了血泡和茧子。

“各人都抬手叫台湾的兄弟们看看!”

秃头一挥手,成百上千的十二团的人都举起了两手。

这场面真的是无比震撼!

所有人都是两手起泡,布满老茧,甚至在刚刚把木头搬运到港口的过程中,不少人的手磨破了,两手都是鲜血淋漓。

秃头两眼居然有些发红,这是个标准的厮杀汉子,身上杀气弥漫,不把杀人当回事的主,但在此时,他红着眼对甘辉道:“小子,回去记得和常政事他们说清楚,每根木头都布满了我们十二团将士的血汗,还有性命……为了这些木头,我们前后牺牲了一百多人,包括军情人员,战兵,屯兵,有人死于东虏刀箭之下,有的人被冰河的河水淹死了,有人失足掉落悬崖,一百多条人命啊兄弟,你们要把这些木头当真正的宝贝,银子你们要给我们,但最要紧的还是要把木头用在正经题目上,要造好战舰,要把红毛夷打败,要多赚银子,上对的起张大人,下也能对得起我们和这些辛苦砍木头的兄弟们。”

甘辉神情激动,但他没有说话,在他身边也全部是从台湾行军司过来的人员,其中不乏最近刚从日本和南洋一带招募的海上弄潮儿,他们进入和记不久,对和记各地的人员还缺乏亲和力和认同感,在此时此刻,这些人真正明白了什么是一个整体,在他们留在台湾造船下海的时候,身后是几千里外北方的这群汉子们在拿生命和血汗在拼!

眼前这样的情形,孙敬亭等人都是为之动容。

孙敬亭对身边的随员们道:“你们看,台湾一地,牵扯的可是咱们和记的全局。这一次文澜叫我去台湾,我不能说我一点怨气没有,现在看来,我竟是真的太狭隘了,这等事,原本就该有军司的高层来主持,我已经是来晚了。”

众人无不点头,和记现在还在上升期,勾心斗角和惰政的事不能说没有,但还是相当稀少的情况,总体来说大家都想着向上走,最终获取更大的功名,遗泽后人。

大伙心气都很旺,一些不值得的事情都不会去做,制度之下还有人心。

刚刚的情形,这些平时都在各司办事的官员和吏员们也相当的感动,和记是不讲文贵武贱的,几个军司的大佬都是军人出身,军司的官员要是愿意也能放出去当军官,每个军司成员都要接受完整的军事训练,所以和记算是文武一体,眼前的情形,对每个人来说都可以感同身受。

孙敬亭又看了好一会,他的身份当然知道台湾那边的造船计划,从造五十吨左右的商船,再到一百六十吨和二百来吨的纵帆船,现在已经开造四百五十吨到六百吨的大船,技术上的难题相当的大,杰日涅夫他们在托木斯克试造的也只是一百多吨的帆船,造船不是说把船身扩大几倍就能获得大吨位的船只,其中的细节变化很多,一艘大型风帆战舰,其帆索复杂程度是后人想象不到的,光是一面帆就需要几万个针脚,一条大船光是大小不等的铁钉就要用十万枚以上,杰日涅夫他们开造大船已经很久,但除了火炮已经就位之外,大船成型下水的时间还遥遥无期。

“这么多人力,这么多人的心血……”孙敬亭摇摇头,想到台湾那边的进度,不觉有些心生不满。

在来此之前,他对这一切还没有太深的概念,但此时孙敬亭恨不得台湾那边立刻造出多艘大船将荷兰人打败,赶走,这样才对的起眼前的一切。

而孙敬亭也明白,今日之后,自己必须以全新的眼光和心态来面对海上的这些事,所谓的樯橹飞灰烟灭,自己想象中的赤壁之战那样的水战,恐怕与海上之战完全不同,现在的海战,不仅是打的火炮而非弓箭,打的是整体的实力,比如眼前这情形便是明证,和记也要造坚船利炮,也要称雄海上,眼前这一课就免不了要补上,如果搞蚁多咬死象,几千艘小福船带着几万将士也能打,但就失了张瀚的本意,张瀚要的不是近海防御,而是未来能称雄海上!

这种布局胸襟,孙敬亭思之悚然!

他只是奇怪,数年之前,张文澜只是一个未见过海的生长在内陆的少东主,如何又能明白眼前这一切,孙敬亭自己在未亲眼看到,未在海上随波浮沉之时,是万万想象不到大海之上的情形究竟如何的。

“文澜,真是天授之才。”一念及此,孙敬亭心怀激荡,忍不住低声轻语起来。

……

“你就是刘伯镪?”

“生员便是。”

“嗯。”

眼前的头顶方巾身着青衫的生员大约四十左右,身材瘦高,面黄肌瘦,说话时低头作揖,神态相当恭谨,一点儿也没有大明生员的张狂和骄矜,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逃难生员,近半年来由于辽东的大屠杀,大量的辽民逃亡,多半是往宽甸和铁山皮岛方向跑,也有一部份大胆的往三岔河这边跑,过了河就是锦州和大凌河堡等明军堡垒区防线,也就算是得救了,但由于这一路是后金的核心统治区,加上防范明军,驻守的牛录很多,想在这条路逃出生天是当真不容易的事。

这个刘伯镪就是跑出来的生员,也是命大,毕竟屠杀的第一波就是生员,几乎没有几个生员逃出性命。

问话的则是辽镇总兵官马世龙,他是西北将门出身,对蒙古的战事中打出了威名,十几年前就为孙承宗所知并欣赏,孙承宗认为马世龙是难得的将才,不象普通的总兵将领只知道提刀砍人,比如战死的贺世贤和前任的蓟镇总兵张臣,还有杜松刘梃一类,都只是马上厮杀的莽夫类的武将。

马世龙不仅有武勇,也擅长布局指挥,也就是长于大势,这一点才是孙承宗最欣赏的地方。

比如这几年来,马世龙能协助孙承宗布局辽西,从只剩下山海关和宁远孤城,到现在一路推进到大凌河和锦州,堪堪能和十三山和广宁旧城连上,如果能恢复到广宁沿大凌河一线,就等于把王化贞和熊廷弼丢掉的地盘又抢了回来,女真和蒙古的连络将会被陷制,只能从辽东绕过河套区域,路程要远出一半还多。

近月以来,马世龙也感觉到了朝廷风向的变化,以前也有攻孙承宗的奏折,多半是零星的御史上奏,多是出自公心,当然也是不懂军务的酸儒们在妄言而已,他们不懂军务,不知道辽西这边的所谓十几万大军九成以上是新兵,就算是将领的内丁经历的实战也少,辽西的军队要想有战力,最少还得三五年功夫,并且经历若干场战事之后方可言大战。然而这些事朝中的文官们丝毫不知,只知道靡费太过,不管是出于公心或是私意,总之这几年的攻讦未停,以前孙承宗以东林大佬和帝师的双重身份可以扛下来,不象此前的熊廷弼袁应泰等人顶不住压力,但时间久了也是担心皇帝的心意会变,而这一次的风潮就不简单了,旬月之间多名给事中和御史上奏,不仅怀疑靡费和师老无功,更是直接把贪污军饷的帽子扣在了孙阁部的头上。

这种局面之下,孙承宗也是无可奈何,这倔老头向来有所谓“重将权”的思路,就是把权力交给将领而不是文官事事掣肘,如果武将认真负责,这其实是很好的思路,明末的几场大战,文官胡乱指挥绝对是败因之一,比如王化贞,袁应泰,而到了此时此刻,其实是不怎么适合了,祖家为首的辽西将门已经是一个标准的利益集团,加以打压和防范还来不及,怎么能把事权放给他们?然而老孙头在这等事情上很倔,也正因为孙承宗的放手,祖大寿等将门在这几年里积累了大量的财富,吸纳了大量的内丁,扩充了地盘和实力,辽西已经成了将门的地盘,马世龙这个正牌的辽镇总兵,反而事事掣肘,就他本人来说,也是到了非打一仗不可的时候了。

打赢了,朝廷更加支持,威望更著,也可以限制各大将门对总兵权力和地盘的侵蚀,打输了,一切皆休,辞官归里乃至下狱。

可以说,眼前这一场战事迫在眉睫非打不可,而且,只能胜,不能负。

“你所说可是事实。”马世龙按剑而坐,赳赳武夫之态相当明显,他两眼如电,盯视着那个有些紧张的中年生员,要从对方脸上看出是否有心慌意乱的说谎迹象。

“生员绝不敢欺瞒。”刘伯镪还是低着头,不过说话的语气还是很肯定的。

两人一个坐一个站,虽然马世龙是一镇总兵,但生员见了府县也不必下跪,更不必提他只是一个武将,只是刘伯镪的态度还算恭谨,比起内地的那些生员要对武人客气很多,毕竟刚被武人救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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