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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之早先,这煮雨殿总像是哪里不同了。

穿过前庭时上官妧一直看着她们,阮雪音没好意思往庭间两侧打量。而此刻入了正殿,那种异样感依然没有消失。

不是摆设布局上的不同。她确定自己记忆精准。那么是,气氛?

“神交已久,竞先生,总算见面了。”

竞庭歌挑一挑眉,对这句“神交已久”不太想苟同,终是受了些方才自我警醒的影响,扯了个笑容道“此前看过瑾夫人画像,今日得见,倒比那些笔墨描摹更为生动。”

她用的“更生动”,而不是“更美”,连客套话都说得这般一言难尽,诸事无所谓如阮雪音也忍不住动了眉心。

上官妧却似并不在意,不紧不慢斟出三杯茶,分别轻推至二人面前,自己拿了最后一杯,至鼻边轻嗅片刻,复看向阮雪音“这茶是两日前御赐的,姐姐试试,品级如何。”

整套茶具从壶到杯都呈半透明状,浅碧色,想来是琉璃制。也因此,阮雪音自坐下便看到了壶中茶叶——

两叶一芽,嫩绿魁伟,比多数茶叶个头要大,此刻已然泡开,如欲放之白兰。

太平猴魁。

少数不嗅不饮光凭外形就能一眼分辨的品类。

她亦端起浅碧琉璃盏至唇边,茶汤清透,气息幽冽,小口轻啜似乎味淡,落杯回味,却有太和之气袅袅弥漫于齿颊间。

“无味之味,方乃至味。此茶甚好,可称极品。”

上官妧闻之一笑“我也这么觉得。君上赏赐的东西,总归都是最好的。只是深秋饮绿茶,究竟不合时宜。想来君上所赐,其实是‘时宜’二字。姐姐你说呢?”

阮雪音暂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不置可否道“茶就是茶,赏就是赏。秋尽冬将至,万物蛰伏,瑾夫人也自安宁些,无谓多思。”

“我是不想多思。我也想置身事外。可惜啊,身不由己,命不由人。”

阮雪音不意她今日竟敞亮更胜从前,大有些明人不说暗话之势,一时无言;竞庭歌却对此一番情形甚为满意——

开门见山,最是省时省心。

“既如此,还请瑾夫人言明事情始末,我也好回去向令尊交差。”

上官妧不疾不徐,缓缓再饮一口茶,方抬眸道“此事始末,珮夫人比我更清楚,知道得也更多。我以为来煮雨殿之前,竞先生已经了解得很详尽了。”

竞庭歌闻言尚平静,只不动声色瞥一眼阮雪音——

东窗事发,受牵连最多的自然是上官妧。阮雪音就算机缘巧合参与进去,又怎会比前者知道得更多?

这丫头果然不老实。

“竞先生还不知道吧,珮姐姐同君上的情分,便是瑜夫人也比不了。上个月夕岭秋猎,珮姐姐在君上的秋水长天住了三天三夜,某程度讲,已经是破了大祁后妃不宿君王殿的规矩。这要是在挽澜殿,早就轰动青川了。”

此言一出,竞庭歌终于无法继续不动声色

那守宫砂怎么回事?三天三夜,白日里便算了,夜里怎么弄?两个人躺一张床上——

聊天?

哪怕于这些事情尚无经验,毕竟入世五年,又成日与男子打交道——

她理解无能,越发觉得阮雪音问题重大。

心里这么想着,终是忍不住彻底看了对方一眼。

此一眼非常彻底,阮雪音接收到了,心下摇头,继而反应过来上官妧此刻在做什么

她要让竞庭歌觉得,自己很可能已经有了全新的立场,甚至已经选了阵营——

最不济,至少要让对方生疑。

在她们师姐妹间制造嫌隙,或者猜忌,短期看并没有实际作用,但自古同心方能成事,离心多只坏事——

放些疑忌进去,总比看你们相安无事要强。

“瑾夫人既提及此事,何不说得更详细些?”阮雪音回看一眼竞庭歌,神色淡淡,目光坦坦,“那时候我受了伤,为着不耽误治疗,才就近住了秋水长天。因伤在后背,初期不宜挪动,故而逾矩多留了两日。”

上官妧勾一勾唇角,笑意也淡,“珮姐姐既要详细说,妧儿便多两句嘴。彼时瑜夫人也受了伤,病症还不轻,由太医令并一众侍卫宫人护送回了行宫。珮姐姐就不同了,是君上单骑驾奔宵一路抱回秋水长天的。”

甜糯嗓音加上永远抑扬顿挫之语调,让上官妧说话叙事时总比一般人更有感染力些——

不是顾淳风那种来自情绪的感染力,而是——

技巧。就像说书先生,为着将每个故事讲得极尽动听以令闻者感同身受——

哪怕寥寥数语,也是台上半刻钟,台下十年功。

竞庭歌显然是合格听众。所以她此刻心绪起伏,终是稳住了没有目瞪口呆

这跟阮雪音所呈现出其在祁宫之状态,可是两个故事啊。这丫头到底还瞒了她多少事?

“论事须因时因地因具体情形,没有那么夸张。”既已明白对方意图,阮雪音不想作无用之争,转了话头道“今日是庭歌要见你,想来你们有话要谈。我可以回避。”

庭歌?

竞庭歌一个激灵,顿时浑身发麻——

除了多年前梨树下取名那次,此人何时唤过她“庭歌”?蓬溪山十年,来来回回都是毫不客气的“你”、“喂”,或者干脆直呼大名。

自己也是一样。除了初见那日因为不知对方全名而唤过一次“小雪”。

“我知道的,珮姐姐也都知道。我无所谓。就看竞先生是否需要姐姐回避了。”上官妧浅笑盈盈,看一眼二人,然后埋头自顾自盯着杯中茶汤,仿佛而今诸事皆浮云,品茶才是正经事。

“既如此,”竞庭歌转脸向阮雪音,亦是浅笑盈盈,“小雪,你到庭中逛逛?”

小雪?

直至入得前庭满目萧索,阮雪音还在为适才那声“小雪”别扭。从头别扭到脚后跟。

便是那一日吧。春天,该是三月,院中那棵老梨树抽了翠芽满枝。老师同那宋姓大娘谈妥,似乎还给了不少钱两,很快领着自己与竞庭歌出了客栈。

客栈外便是她们下山后雇得的马车,车内空间不大,坐两个人正好,再多一人便非常促狭。

好在多出来的是小孩子。还是个瘦弱小女孩。那个被自己“赐名”庭歌的小姑娘极有眼色,上了车,待老师和自己都坐下,方小心缩至角落,全程将手脚收得死紧,仿佛不愿显出任何多余以至于突然被扔下去。

“小雪,”许久,她保持着全身收拢的姿势,只转了脑袋向左边的阮雪音,“谢谢你起的名字。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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