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语澄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第五百五十四章 楚荻:关山月,青川旧史,梁语澄,海棠搜书),接着再看更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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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白国最北,近祁南边境。听说还有一个姐姐,但我全无印象。

对最初那个家也无印象。自记事起我便在流浪,磕碰不少,凶险没有,祁南是个好地方。

长胡子就是在祁南认识的。他游历青川,以行医为生,偶尔被贵人家请去解疑难杂症,于坊间颇有些名声。

但没人知道他名姓,我一直叫他长胡子。长胡子在巷子里找到我,说时间到了,接下来跟他走,当时我拔腿就跑。

跑了好几回,回回被他找到,我也累了。且这人三番两次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那么姑且听听是何路数。

那年我好像六岁吧。白国最北的家,姐姐,身世,都是他告诉我的。

我自然当骗小孩的故事听,终归说到最后是要跟他走,这一整个故事,恐怕都是为了达到这一个目的。

流浪日久,我早不是胆小鼠辈;他将程家的亡国始末说得有模有样,我也兴致盎然,万一呢?辗转大陆流离与跟着陌生人探险是一样的危险,没什么难选的。

但我很快发现,这两件事根本是同一件事。我依然独自流浪,只是路线由他定,显然他也在暗中同行,我吃的苦头比从前少多了。

我们先去了白国,他说不叫去,叫回。他要带我好好看一遍韵水城。

姐姐也在韵水。经过王家那座大宅时他告诉我的。这般阵势,我开始有些相信他不是在骗我,遂要求躲在暗处找机会远远看一眼这个所谓的“姐姐”。

我见过姐姐三次。第一次她从府中出来我便认得了,原来血浓于水是这个意思。一壁按照长胡子给的路线逛韵水,期间我又找机会看过她两次。最后一次实在没忍住,我决定同她说几句话。

这般矜贵的高门小姐怎会与我说话?又兼前呼后拥,怕是还没到跟前我就会被抓了轰走。

都说先礼后兵,依礼成不了事,只好上来就用兵了。那日她又跟着家人出府,正要上马车,机不可失,我拔腿冲过去便抢她腰间系着的香囊。

她也观之不过岁,又常日娇养在家哪里反应得过。但家丁们都是好手,立时逮住了我就要绑起来,又抢我手中香囊,我死攥着不放。

姐姐回过了神,不知是否看我年纪小动了恻隐之心,只叫他们让开,过来蹲下问我为何抢她的香囊。

我脱口说这香囊同我姐姐的像,想拿过来瞧瞧。

她笑问我姐姐去了何处。

我说不知道,从小便失散了,一直在找。

她听完这句居然红了眼眶。

我确定自己没看错,盖因她就蹲在我跟前离得极近。

但她完全不想被人发现,旋即屏住了。我第一次这么真切看人将要起的泪意收回去。

岁这般功夫,算是相当了得了吧。若非有往事和责任背负在肩,金尊玉贵的高门女儿何至于此?

我更有些信了长胡子的话,看着她发起呆来。

她应该并不知道我是谁,却就此对我更生怜惜,不止叫家丁放人绝不能再找我麻烦,还说香囊就送我,祝我早日找到姐姐。

我攥着香囊心想已经找到了。

我再没有见过她。

我自此信了长胡子说的所有,信了我的身世也便接受了此后一生命途。长胡子说别人家到此代只剩下一个女儿,我们家运气好,有两个,故能分头行动各取一方。

我当时还不知道别人家是谁家。

但姐姐图段氏,我图阮氏,此一项是明确的。长胡子又是否程家人呢?我问过,他没答,只说兆国若未灭,姐姐和我都会是公主。

意即正统而非旁支的意思了。

程家当年幸免于难逃出来的,我的祖父,竟是储君。

我因此决心更定,开始照着长胡子安排日以继夜研学。我想青川此世代即便男子都没几个如我一般,六年间走遍了大半青川,看过东岸的海、踏过极北的雪、望过大漠的月,同时天文地理、政史医药,虽样样不精,却样样在手。

长胡子博学,若登朝堂必为股肱;我总怀疑他是旧臣之子,受父辈嘱托护我们完成复仇。

年岁渐长,读书游历渐多,我愈发觉得无力。复仇当然是必要的,叫阮氏这样的家族受到应有惩戒也是必行之事,但完成这些并不能助我们复国。

姐姐和我是程家仅有的传承,却都是女子,便得了奇遇奇运以一己之力毁了段氏王朝,又如何呢?

女子在此世代之不公,我是那时候开始真正体会。但来不及思辨这些宏大题目了。

那年我十二岁,养兵千日终于到了用兵之时。我进了崟国药园,没过几日落锦也来了,然后是颜衣与文绮。

我这才知道别人家都是谁家。

四人之中我最年长,读书游历也多,因故明明大家都早历事而心智强于同龄人,我还是显得比她们都老成。

因着文绮的存在也因园中隔墙有耳,我们从不提那些秘密,除了习医药种花植,沐浴时、临睡前也便有时间聊些女儿家爱聊的事。

我从来体会不到那些闲聊的意义和快乐,几乎插不上话。但我喜欢听她们聊、看她们闹,仿佛如此便证明我也是这样度过的少女岁月。

仅有一样非医药而我能参与进去的是弹琴。琴谱是药园里的,崟国药园,彼时我们还未入东宫。颜衣打扫屋舍从架子最高一层翻到,拿下来,文绮同我都有兴致,苦于无琴。

踟蹰好几日终于壮着胆问那期间总来与我们授课的老师借,当场被训斥了。

后来我们知道那位是太医局的人,无怪严厉。但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长久拘于高墙内好容易对医药之外的事起兴致,哪里会就此放弃呢?

阮佋是每月都来的。

十四五的年纪也不小了,自初见那日后我们都觉得他待落锦不同,虽说不上所以然,到底算个指望,便推了落锦直接去问他要琴。

落锦去了,回来得竟快,只面上通红,说过两日便会有人将琴送进来。

文绮是最会问话的,当夜便拉了落锦说悄悄话,第二日告诉我们,阮佋亲了她一下。

亲一下换琴。

那时节阮佋已经十,贵为皇子,总开始议婚事了吧?我们义愤填膺,暗骂了好两日,待上好的瑶琴送进来,还是个个没骨气扑了上去。

我们没见过好琴,却也知道那琴金贵。最了不得的是,琴面右下角镌刻了极精巧一个“锦”字。

文绮说此为定情意思。

落锦自此不碰这把琴。

颜衣耐性差,捣鼓了几日也觉没趣,最后只剩文绮和我两个学生。

有琴师一连十几日过来授课,自也是阮佋的安排。那谱子是我们俩学有所成之后动手改的,改完颇得意,自觉超越原作。

后来才知,瑶琴送进来那日正是阮佋入主东宫之时。我心知距离我们进宫的日子不远,按照长胡子嘱咐,开始整理确保该从药园带出去的东西都带了,所谓阮氏制毒的证据。

半年以后果然来了消息,东宫药园建成,我们该走了。

园中那棵梨树比三年前我们来时又见高大,花亦更繁。落锦说春日来春日去,也算有始有终。

我看着四月风一吹便落得满地的梨花瓣,心想这不就是落锦么。

金玉驰至,我们一起上了车。这段偷来的始终阴谋相伴的少女岁月,终究倒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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