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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晓羽没有时间庆幸,一旁奋力敲打着玻璃窗的女人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绝不是被车撞了。他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车里,方向盘上的气囊已经完全爆开,看不到是什么牌子的,他迅速的扫了眼中控台,圆形的空调出风口下一排银色的字母映入眼帘。

不是他那辆二手破奥迪,而是——“ferrari”。

脑袋还嗡嗡作响,程晓羽怀疑自己是不是脑袋出了问题,才产生了幻觉。他使劲的摇晃了两下,还眨了眨眼睛。稍稍清醒了一些,就察觉到不对,眼前的一切依旧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雾气。

眼睛也出现了问题?

不对,是因为他戴着眼镜。

程晓羽抬起颤抖的手摘下眼镜,眼前的世界不再模糊,清楚了一些,却隔得老远,那华丽的字母便只能看见一行银色。

程晓羽心中一惊,他的视力虽然没有一点五,却也有一点三,根本不需要带眼镜。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不由自主的产生了终极的哲学三问: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以前这个问题往往只会出现在程晓羽的调侃之中,他虽然懂哲学,看哲学书,却全都是用来装逼追女生用的,偶尔也拿一些段落用来写歌词。让他绞尽脑细胞的去思考这些哲学问题,他是决计不会浪费时间,还不如打开微信,和漂亮姑娘聊聊“爱与死亡”这类更加深沉崇高的话题来的有意义。

毕竟人生的终极意义就在于繁衍后代,延续基因。

程晓羽自觉作为躺平一代,延续基因对人类的伟大事业也没有什么贡献,转而追逐更加肤浅的快乐。

表面上他是个信仰虚无主义的忧郁文青,实际上他是个信奉享乐主义的渣男。

因此,如何与各色美妞建立“人与人之间的连接”,才是程晓羽一贯热衷研究的课题。说起来在这方面程晓羽还算是颇有建树,虽然他没什么钱,但才华还算有一些,人长的也算小帅,尤其是作为乐队主唱,吉他弹的好,歌又唱的好,简直就是斩妹利器。

不过程晓羽向来眼光高,不像吴俊来者不拒,所以算不上海王,只能说是渣男里比较有节操的。

然而此时的程晓羽却不得不深度的思考他从来不屑于思考的“哲学三问”。

因为他很是惶恐的发现,在他回忆的时候,竟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涌进了大脑。一种是先入为主的九流音乐总监渣男程晓羽。

还有一种是十六岁的钢琴少年程晓羽。

这个瞬间程晓羽的大脑里一团浆糊,也不知道是酒精的原因,还是车祸的原因,叫他头疼欲裂。一幅幅记忆的碎片像是蒙太奇镜头一般在他的脑海里快速闪回。一个出生在平凡的三口之家,父亲母亲是国企员工;一个出生在大洋彼岸的旧金山,母亲是个患有抑郁症的钢琴老师;一个自小顽劣不爱学习,喜欢看乱七八糟的书喜欢摇滚乐;一个乖巧听话,除了钢琴没什么其他爱好,是个只知道读书的小孩;一个在温暖家庭中顺风顺水的长大,却一心追求音乐梦想,混的不尽人意;一个历经坎坷在母亲的严厉教育下,获得了肖邦奖,却因母亲自杀,颓废到生活难以自理

数不清的画面交错而过,拼凑成了一个断断续续的悬疑故事。剧情烧脑到就算是大卫林奇这种擅长运用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的装逼派电影掌门,也没办法拍出这么超现实主义的镜头与情节。

当看到自己在音乐酒吧弹吉他唱歌的画面与自己穿着衬衣在破旧房子里弹钢琴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时,程晓羽只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强烈的孤独感导致精神郁闷出现了焦虑症候。

他真的觉得很荒谬,他想笑,想哭,还想要骂一句经典的口头禅国骂,然而张了张嘴,却下意识的发不出声音。

十六岁的程晓羽是乖孩子。

“呯!呯!呯!”

敲打玻璃的声音打断了程晓羽的思绪,他暂时放下了那些冲击力十足的不可思议的凌乱记忆。平复呼吸,将注意力聚焦于眼前的状况。颅腔内爆裂的吉他弦声和悠远的钢琴音调如潮水般退去,雨点打在车上的连绵节奏,以及中年女子的尖锐哭喊由远及近的迅速占据他的耳膜。

这感觉,像极了他在某个高端录音室体验过的三维立体环绕音响,带来的最极致的震撼感受。

程晓羽滚动了一下喉头,他哆嗦着将眼镜用t恤勉强擦干净,又拭去了额头上的血,慌乱的把眼镜戴好,周遭的一切才明晰起来。挡风玻璃上碎裂的蛛纹,马路边举着伞指指点点的行人,在雨中飘摇的行道树,白色的人行横道,还有在强烈的大灯光线中如丝线般划过的细雨

但这一切都不如睡在明亮光线,霏霏微雨中的长发女子来的醒目。

“车祸?只是被撞的不是自己?”程晓羽打了个激灵,感觉比自己被撞了还要难受,他的心脏快要跳出了胸腔,在门上胡乱摸索了几下,找到把手才将门推开,正准备下车,再一次被安全带拉回了座椅,他扭身按了好几下,才按开了安全带,连滚带爬的下了地盘低矮的法拉利。

“混蛋,你怎么开车的?你怎么开车的?”穿着连衣裙的美妇奋力的挥手敲打着他的胸膛,连声哭喊道。

程晓羽不敢躲避,心慌意乱中也没有注意对方根本就不敢看他的眼睛,更没有留意女人责骂他的声音也有些虚,他滚动着喉头颤声说道:“叫救护车,叫救护车了没有?”

女人的哭腔凝固了一下,慌忙喊道:“还没有。”

程晓羽手忙脚乱的摸了摸裤袋,看到是第一代的iphne手机也惊讶不起来,先拨打了120呼叫救护车,当对方问他位置时,他扭头四顾,看到了人行横道旁的马路牙子上立着一块“长熟路”的牌子。

牌子边还站着个拿着手机正在拍摄着什么的男子,附近围观的人不少,程晓羽也没有在意。回答了接线员的问话之后,他又马上拨打了交警的电话报警。

走完了流程,程晓羽顾不得回应中年女子的喝骂,忍着气短胸闷,膝盖钻心的疼痛,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躺在人行横道上的女生旁边。

红色法拉利的大灯将这一片照的雪亮,女生侧卧在水泥路面,漆黑的长发如海藻般散落在路面,一张苍白的俏脸全是惊心动魄的美丽与冰冷。海军蓝色的t恤衫已经被鲜血和雨水侵染,a字裙下的纤长匀称的腿上也全是血点,在她曼妙的轮廓之下,殷红的血迹正随着雨水向着四面八方飘散。

如果不是因为这是程晓羽亲身经历的车祸现场,他一定以为是某部偶像剧电影的摆拍画面。

看到对方纹丝不动完全没有生机的样子,程晓羽大脑一片空白,盯着女孩不知所措了好一会,才在路人的提醒下,蹲了下来,颤抖着用手指小心翼翼的探了探那女孩子的鼻息。

幸好,呼吸虽然微弱,却还没有消失。

程晓羽剧烈的心跳这次稍微平静了一点,僵硬的大脑也恢复了运转。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法拉利,除了前挡风玻璃,只有前行李箱稍稍有些变型,看情形撞击应该不严重。地上没有明显的刹车痕迹,看样子事发突然。

曾经梦想过拥有的法拉利就是自己的,程晓羽却无一丝喜悦。他努力的想要记起车祸发生时情况,却只能想起今天是母亲的忌日,他去佘山那边的墓园呆了好几个小时,正要回家,把车开到“长熟路”的时候就发生了意外。

至于意外是怎么发生的,程晓羽完全记不起来了,但是对于自己怎么被撞的,他却印象深刻。然而此时他已经分不清楚,究竟那个被撞的程晓羽才是真实存在的,还是撞人的程晓羽才是真实存在的。

程晓羽脑子里一片乱麻,很快就听到了救护车的警铃的啸叫。原本一直跪在地上哭泣的妇女,立刻又站了起来,情绪激动的对程晓羽又打又骂。

“你个畜生!为什么不长眼睛,撞我女儿?”

“你个杀千刀的,你不得好死哇!”

虽然是骂人,女人的吴侬软语却没有什么杀伤力,至于拳头更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程晓羽人生中挨过无数次骂,却从来没有如此满肚子说不出的委屈。纵使他向来面对女性友人不怀好意的问候,都能用莫名其妙的人生哲理,出口成章的虚假情话将对方糊弄过去,甚至感动到流泪。眼下却只能在心中无力吐槽:“我t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连自己在这里都不清楚!”

眼见围观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人们对他的指责声也越来越大,程晓羽低下头,心情复杂的承受这一切。

想起自己此时的身份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他苦中作乐的安慰自己大概这就是阶级跃迁必须付出的代价。

在喧闹声中,救护车率先到达现场。

程晓羽扶住哭哭啼啼的中年妇女满心愧疚的说道:“阿姨,您要打等会在打,咱们先救人好吗?反正这件事情我会负责到底。”

看到救护车上下来几个白大褂,中年妇女连忙扑了过去,声嘶力竭的哭喊道:“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啊。”

其中一个护士抱住中年妇女,不停的轻声安慰着她。而另外两个医生则对躺在地上的女士做了初步的诊断,确定女孩心跳呼吸都还正常,就小心翼翼的将她抬上了担架,迅速的送上了救护车。

还有个护士问了头上额头挂彩的程晓羽受伤没有,有没有哪里疼,程晓羽说头和腿都很疼,护士就招呼着程晓羽一起上了救护车。

见女儿和程晓羽都上了救护车,中年妇人也跟上了救护车,护士劝她等等在过来,她也不干,说自己是伤者的母亲非要挤上来,护士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默许。

救护车拉着警报,掉头朝着程晓羽未知的方向疾驰。

还不到一分钟,程晓羽就在窗户里看见了擦肩而过的交警车辆,也看清楚了灯光反照下的自己的面孔。

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婴儿肥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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