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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书生话音刚落下,街道上果然就来了一队穿着城防卫制服的人,不过并不是来捉拿谁,而是例行巡视。
他们看上去并不认识王普的样子。
王普勾唇淡笑,满不在乎,看也不看外面经过的人:“我这人除了嘴皮子会说几个笑话,腿脚功夫也不差。”
这倒是,目今为止,在座也有那么两三个人给捉去吃过牢饭的,王普还真没被捉去过。
话没说上几句,王普就侧目顺着卫队们走过去的方向,看见正好经过的晏国公府马车。
一个鬼脸的姑娘满街兜售货品,险些被突然闯出的车子给碰了,车夫颐指气使,恶人先告状地呵斥起了小姑娘。
以这马车的规格来看,王普判断那应该是国公府上哪位公子的车子。
不一会儿,马车果然就停靠在对面街角的漱芳斋门口,一个蓝衣小厮跳下前座,跑去插队,而那马车就停在那里久久地不动弹。
王普时不时留意那辆车子。但是等他都和大堂里的书生们说完了一轮,那辆马车还停在那里没有走。
漱芳斋生意确实不错,而且硬气。
管它来的是谁,就是皇家子弟,也让人一并排队。
王普站了起来:“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今日我还有事,就先说到这了。”
大堂里的人便或多或少露出一些遗憾的神色来。
王普学识渊博,每每又都有新奇的论点,大家都爱听他说一些趣事。
他熟知夏朝史书,引经据典的,也算是为自己的主子铺路。
王普告辞了大堂里的众人,朝着马车走去,王元暄正坐在上面,被突然敲响了马车的左壁,他掀开帘子来看了一眼。
那边书楼里的人见他所谓“有事”竟是去和刚刚就停留的马车主人搭话,不由诧异。
王元暄不认识王普,王普却知道他。王普听说他和阴家两位公子走得很近,这才故意过来搭讪。
王家如今的几位公子,除了长子,便是这一位喜欢乘车出门,且遇人遇事态度嚣张。
有其主便有其仆,刚刚不可一世的车夫看人下菜,见他扮相,未语先生三分笑。
王元暄自然要问一句他是谁了。
王普自然有他和人套近乎的办法。
眼下萧胤对外以返回老家为由,离开京城已经有一段日子。
他在京城这里里应外合。
现在在桐州境内起事的那一支兵马,就是萧胤在控制的。
他帮着萧胤瞒着某人许多事,心中惭愧。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他或许需要和好友道上许多的歉。
但萧胤行事并不顺利。
阴家的人插手了这件事。阴家名不见经传的那一位二公子阴柾,去了桐州,暗中阻挠。虽然不至于被天隆帝派去的人给剿灭了,可也有些阻塞。
萧胤传回书信,告知阴柾在桐州举动古怪,要王普帮着打探消息。
他要做的,就是试着能不能从这位口风并不严谨的王家公子那里,套一套话了。
“原来是大哥的朋友!”一听王普是王元曜的朋友,王元暄一下子就高兴了。
王普笑,王家大公子交友同样广阔,想要浑水摸鱼并不很难。
王元暄并不清楚自己被人当成了打探情报的工具人,也不知道这人实际上是和自己最讨厌的二哥交情极好,他和王普堪称一见如故,很快便相互勾搭着喝酒去了。
阴家的事,但凡是涉及机密,阴柾总不至于跟王元暄似的,见人就说。
可王普还是从王元暄的嘴里知道了一些事情。
举一反三,照猫画虎,顺藤摸瓜做一些推测,也可以获知一些情报。
“兄台也对东都的铁器感兴趣?”酒下三杯,王元暄就有些管不住嘴了。
王普笑:“自然。我家也是经营一些丝绸生意,赔了一些钱,正愁没有门路大赚一笔,好填补亏空。”
众所周知,自从大夏之前的朝廷,就已经弄了个盐铁专营的国策,私人接触这些营生,是要承担很大风险的。
可相对的,越是不能碰的东西,利润也就越高。不知多少贩卖私盐、私铁的人一夜暴富,之后再把手里的银子搁钱庄里洗一遍,摇身一变就成了做了多少多少善事的某大善人了。
王元暄缺银子,又正好有个腰杆够硬的家族,他早就私下碰了这一块。也因为仗着有个靠谱的父亲和同母兄长,他并不很怕他沾染这些被人知道。
“那你是找对人了,”王普穿得富丽,又气质出众,很容易就能取信于人:“我便有这些门路,我一个朋友,他家就是在东都做了些这个……”
一通话下来,王普已经把情况掌握了一个大概。王元暄虽然从头到尾也没有提起阴家的名字,但王普还是知道对方所说的那个“朋友”,应该就是阴家二少。
王普和王元暄分开之后,就去了王元昭跟前。两人窗边一坐,照例是王普喝酒,王元昭饮茶。
他将他和王元暄坐了半日的事一说,王元昭就笑:“早知道你是个能说会道的海王,谁知道你连他也勾搭。”
王普体格不甚健壮,也不擅长拳脚,所以专攻文科,也更懂得谋略,王元昭请他来做一些宣传造势方面的工作,他从善如流。
而实际上……
他看着好友,心里抱歉,他不能告诉好友他私底下做的某些事。他笑:“我这不也是工作内容么。”
王元昭也不多说,问道:“所以……那个漏水的水囊,跟你说了什么了。”
这比方打得还可以,王普觉得好笑。于是便讲了讲。
王元昭听完就有些沉默下来,阴韧在东都有所经营的事,林茜檀已经和他提过,他也知道。
但林茜檀也说过,她也查不到阴韧具体经营了哪些产业。
放眼而去,无非都是一些仅有暴利,但并不敏感的行业店铺。
阴柾游历回来之后,阴韧就算再怎么不喜欢这个儿子,也许会把家里的一些事交给他。
他又因为对王元暄心存利用,而不可避免地暴露了一点自己的踪迹……
王普道:“阴二郎行事,更像他父亲一样,阴晴难猜。若不是你这弟弟,我还不知道他在外游历,有大半时间是在东都。”
王元昭回想了一下记忆之中的阴柾,想到他和他几次见面时所表现出来的性情……
他仍然觉得他并不是个会参与阴韧那些事情的人。
“这位阴二郎,不是在家做专职的育儿夫?!”
王普道:“喜欢不喜欢这些的,是一码事,事到临头,阴家也就只有他一个男丁,他不上也得上。”
阴柾也颇有军师之才,他不过是乘船经过,给朝廷兵马“凑巧”出了一个主意,萧胤一时大意便吃了亏。
王元昭叹了气,看了看包厢外面的天色,说了句:“罢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叫人再去摸摸底吧。
王普也点到即止,说完了正经的,以酒代茶,陪着王元昭又坐了有一会儿。
王普离开,王元昭估摸着时辰,这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家里去。
他现在是有家有妻的人,进了晏国公府的大门,还没有走进到他那院子,就远远地看见通明的灯火和时不时走动的下人。
一个和他正面走来,手里端着脸盆的小丫头看见他,调头就跑,像是进去跟里面的人说一声他回来了。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晚上回来这里了。
进去一看,魏嘉音果然准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式等着和他一起食用。他无奈,但又不忍心辜负对方一片好意。其实他是故意吃过又拖了时间回来,结果魏嘉音还是没有自己先吃。
魏嘉音见他回,早就命人张罗起碗筷来。天气温暖起来,她却像是仍然怕饭菜不够温热似的,叫人去加热。
王元昭道:“你别忙,坐下来歇歇。”
魏嘉音笑起来:“这府里可没有比我更闲的少奶奶,都歇得发霉了。”
两人坐下来吃了一顿饭,王元昭假装不知道魏嘉音正在偷偷观察自己,刚结婚那几天,屋子里的饭菜还都是厨娘做的。
最近他从闽州回来,再去看桌面上摆的菜,已经明显有一两道看上去绝对不是厨娘的手笔了。
王元昭有眼色,知道故意挑着魏嘉音做的那些来吃。
手艺青涩,一定不是常做。
魏嘉音看他吃得多,心里便高兴。
“很好吃。”王元昭照例是要这么夸上一句两句的。
魏嘉音听得就更加是眉开眼笑了。没什么比自己认真做了一碟子菜,被人认可更高兴的。
当初刚和林茜檀结识的时候,林茜檀还嘲笑她说她婚后说不定会洗手作羹汤,她还不很相信。
现在应验了。
心里的甜蜜止也止不住,魏嘉音眼眸中一下子春色满园。
王元昭不动声色,趁她不注意多喝了几口汤水。魏嘉音做菜,还不太会掌控调料火候,盐巴也总是放得太多,翻炒得也并不均匀。
她自己恐怕是没有怎么尝过这成品,或是并没有尝到特别咸的那一部分。
两人吃完了饭,王元昭陪她说了一会儿话,忙不迭的去了书房,魏嘉音没有察觉。
见王元昭不在,一个回了一趟魏家的婆子这才凑了上来跟魏嘉音使眼色。魏嘉音收了甜蜜笑容,正经了一些。
这是她的乳母,往返于她婆家和娘家,负责传递消息,或是运送一些小物品。
魏嘉音见她凑了上来,就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于是故意当作自然地把屋子里的人都给赶了出去,然后才把乳母带进了室内安静处。
乳母也是谨慎地再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这才说了:“老爷说了,叫小姐你注意留意晏国公的动静。”
魏嘉音听了,道:“我自从嫁来,就一直有在注意,父亲说的……具体是什么?”
乳母唐氏便说:“具体的,老爷也没说太细,只说叫小姐过段时日自己回去一趟,他当面细说。”
魏老爷也只是叫唐氏转告说,王家可能打算做些什么动作。
魏嘉音清楚乳母所说的“做些动作”指的总不会是什么单纯的。外面那些事,她听说了。
“知道了,明天便安排着回去一趟,我也有些时候没有见过父亲母亲了。”着实想念。
乳母便答应着,又说了一两句什么,然后才退了出去。
魏嘉音从屋子里出来的头一件事,就是问一问王元昭在做什么。
丫头们也只是知道公子又在书房,哪里知道?
而魏嘉音也不是要让人回答,她想了想,便抬脚过去,自己看一看。
前后数丈长宽、高十数尺的书房里。
一件绣着红杏的白底肚兜正被王元昭拿在手上。他发呆半晌,面前打开的宝盒似乎在说它的主人刚刚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把他手上的东西封存进去。
距离在千石村无忧无虑做少年的时光过去了三年,王元昭也再不是什么不懂事的孩子。
每每回想自己当日做出的这混账事,就觉得脸上害臊无比。这块布料,贴身在他身上已经存放了三年。
不过叫他把这一块布料扔了,他总也舍不得。
这才想到要把东西仔细保存起来,免得有些东西总也不能被时间渐渐抹平了去。
现今外头的形势越发明朗,他大哥也出面来帮他,带着一支兵马在桐州以“夏朝皇孙”的身份起事。
夏三娘难得在这件事情上,给予小儿子前所未有的认可。
“天隆伪帝无道,我儿应当奋起除之,叫你大哥去给你打个下手,战场亲兄弟,相互有个照应!”
王元昭便将自己手下一支兵马分给了王大狗带着。
这种时候,他忍不住想起幼时的一件事情来。
有一年,他钓得了一尾珍稀难得的好鱼,他母亲夏三娘跟他说,他年纪小,吃了不消化,结果那鱼便被做了汤,进了王大狗的肚子里。
想想这事,王元昭有点好笑。
本来,他还能再在家里待上一些日子。但王普找上他,告诉他那些事,让他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天隆帝如今在短短的时日里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大臣们就是看出什么来,眼下也不敢和阴韧这个“九千岁”抬杠。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阴韧一改之前蛰伏姿态,行动步伐很大,就连正在争“储”的几位皇子,也要躲避锋芒。
而他花了这两三年的时间,也做了一些准备,这次出京去……
楚绛是不是不在家?他能不能就过去只看一眼?
按照王普所说,阴韧很有可能在东都扶持傀儡替他掩人耳目经商,实则兵马暗藏。东都又商业繁华,各种各样的物资都十分充沛。王元昭怀疑阴韧是万事俱备,所以不需要再和皇帝以及众位朝臣打太极了。
正想着,门上响起了动静,魏嘉音的声音在王元昭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响了起来。
“夫君,我可以进来吗。”魏嘉音嗓音清越。
王元昭看了一眼手上的东西,难得有些心虚慌张。他没再犹豫,小心折叠了一下,将红杏肚兜放进了紫檀木的盒子里。
直到放好了,这才出声说了一句“可以”。
魏嘉音得到允许,方才慢悠悠开门入内。王元昭问她过来做什么,她道:“就是想起有些日子没有回去娘家看望父母,想请夫君陪我一起走一趟。”
魏嘉音话出真心,王元昭想到自己从娶了魏嘉音以来,在夫妻之事上的慢待,心虚之下,这点小事也没什么不能答应。
魏嘉音不过是找借口过来见一见丈夫罢了,哪里当真有什么事再说?说完了,见王元昭并不出口挽留,只能离开。
王元昭殷勤地把她送出去,转身才回去把门给带上。
王元昭没注意魏嘉音离开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王元昭书桌上上了锁的一只抽屉。
她是无意的。她刚刚过来的时候,书房的门正好漏了一条微不可查的小缝。她就是凑巧看了那么一眼,正好看见丈夫慌慌张张把什么东西塞进抽屉上锁的一幕。
她一边沿着石子小路往她屋子去,一边就问自己的丫头,丫头被她问得莫名其妙的。
什么叫做“你眼中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魏嘉音道:“你只管说就是了。”
丫头犹豫,眼皮一睁一闭的,似乎在斟酌主子想要什么答案,走了出去十几步才堪堪出声回答了一句:“姑爷稳重可靠。”
是啊,丫头说到点子上了,就是这四个字。愣是问谁,多半都是这么一个评价吧?!
和最初听说他名字的时候他带给她的印象截然不同,王元昭平时是一个越发内敛的行事作风。
林茜檀说他这人看着皮痒欠抽。可她却是从来也没有怎么看到过林茜檀口中所说的那模样。
一个这样性格的人,又一向给人正派的感觉,也会有偷藏秘密的时候吗。
魏嘉音知道聪明的女人在知道丈夫有事情瞒着自己的时候,不会轻易选择戳破。
而她也是这么做的。
夫妻俩夜里盖了棉被纯睡觉,魏嘉音自以为丈夫睡着,主动往对方胸膛上靠,王元昭只当没察觉……
过去了一夜,到了第二天,王元昭便雷厉风行地安排了一下自己,空出时间来,送魏嘉音回去娘家看一看。
魏嘉音也是才知道王元昭过几天可能打算出门一趟。
“倒是我的不对,夫君忙碌,我还让你陪我回娘家!”
王元昭连说无事。他也有话想和魏家的人说一说,跟魏嘉音一起过去,也可以说是顺路。她实在不必如此。
晏国公府门口一通动静,自然瞒不过楚家的人。只要有心打听,总能知道。
楚绛像是因此才想起林茜檀也很久没有回去娘家似的,问了一句。
林茜檀好笑地看着他:“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东山侯府家里的人是个什么情况,怎么想起这一出?”
她还不知道王元昭陪魏嘉音回娘家。
沈氏身子的情况越发不好,林家人商量着叫她静养,林茜檀上次回去看了一眼,沈氏便不让她进屋子去。说她怀孕在身,千万不能过了她的病气。
林茜檀不愿意老人家跟着再着急,便果真按照老人家希望的,没事不再去。
不过被楚绛这么一说,她想着,回去瞧瞧,也不是不成。正好过了一个月,她也想看一看祖母。
楚绛这阵子越发有躲着她的样子,林茜檀没有追着问。楚绛说的诸如“你怀着孩子”之类的理由,林茜檀是压根也不相信的。
楚绛确实有些想法。军医说的话犹在耳边,“公子那处受了刀伤,如今能保下性命,就已经是运气……”
心爱的人现在怀着自己出征之前给她的孩子,他眼看着她肚皮越来越大,心里的煎熬便也一天比一天烧得厉害。
那日水底下,有人趁乱往他腿下刺了一下,救治虽然及时,军医却告诉他他从此以后不仅再没有办法生儿育女,就连房事也是绝无可能了。
不过楚绛都这么说,林茜檀也犯不着当面跟他挤兑,去揭穿。
楚绛又说:“再怎么,那也是你家人。你们关系不好,世人也许不会说你父亲怎样,却只会说你不孝。”
这也是事实。
林茜檀笑:“那便按你说的办吧。”
这件事情被说定,楚家便派人去和林家说了声。林茜檀自己回去,楚绛却要忙别的。他现在,最怕见到林茜檀。他能做的,就是把最可靠的人尽量派到林茜檀身边,他这辈子唯一的孩子,现在就在林茜檀的肚子里。
春暖花开的时候,沈氏的身子也比严冬时节好了许多。林茜檀去林家待了两三天,沈氏有时候精神头尚可,甚至还能下床走个几步。
林茜檀不用在沈氏跟前服侍,便只是早中晚的时候过去看看。她原先居住的银屏阁现今已经被刷新装修了一遍,准备用来当做林子业和齐氏的新房。
阴薇眼下是既盼着婆婆死快些,可又盼着婆婆能够支撑得久一些。林子业成亲在即,万一老太太死得不是时候,林子业就要守孝。可老太太拖得太久,横生变数,他丈夫的世子之位又有可能变成煮熟却飞了的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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