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裁云作为林茜檀屋子里常年负责清洁洒扫的二等丫鬟,林茜檀虽然并不喜欢她,但念在她做事还算本分勤快,也从来都将院子里打理得干干净净,林茜檀至少也没怎么亏待她。
逢年过节偶尔也有多加赏赐不说,甚至于还替她仔细留心婚嫁,选择夫婿。
她现今已经嫁人,夫婿是楚家外院上的一个采买管事。日子不说多好,可也不差。
结果到头来,人心不足蛇吞象,裁云还是没有珍重她们主仆一场,做出了背主的事情来。
林茜檀起初也只是通过排查,怀疑上她。
可后来深入观察,又发现她和晴川截然不同。
霁月曾说:“奴婢看她虽说行动鬼祟,不知道是在找什么,可那些金银珠宝她从来也不顺手牵羊的。”
也就是说,别有所图了。
按着锦荷的意思,则一向最恨这样的吃里扒外之人。可林茜檀还是不肯发作她,就只当作是顾念待梅一番情分了。而锦荷显然也是想起待梅在时和裁云一场姐妹情分,这才尽量管住了嘴巴。
林茜檀叮嘱碧书:“你也别盯得太紧,就叫她仔细翻一翻。”除了一些要紧的文书账册被锁在暗格里,明面上那些柜子里,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碧书应了一个“是”。
过了两日,距离新帝登基的日子又近了一些。在一个天气不错的早晨,林茜檀收拾了收拾,在江芷悦嫉妒的目光中,和楚绛一起,踏上了前往林氏一族墓地的道路。
楚泠独自一人躺在地底下已经许多年。林茜檀隐隐从母亲留下的文字中,感觉到一点异样之处。问周逸周逸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茜檀不明白母亲所思念的故乡究竟是指哪里,也不清楚什么是“手机”、“电脑”,但不妨碍她热爱自己其实已经没了印象的母亲。
楚乔也一起同行。
秋日风光好,路上空气清新,金黄色的秋景更加喜人。马车前行,一路上还算欢声笑语。林茜檀和楚乔坐在车里,楚绛则是骑着马跟在车子旁边护航。另外还有护卫前后左右环绕,以防不测。
楚乔看得出来这对小夫妻像是有哪儿不对劲似的,两人基本没有太多交流。可有些话,旁人也不好多说。
楚泠的墓被建在一处可以看得见京城的小山坡上,依照她自己的遗愿,虽然以林氏儿媳的身份让她紧靠林氏祖坟安葬,但却又相对独立于祖坟墓地,另起一处地方。
山风吹拂,吹得人头发丝都飘浮了起来,他们沿着山路上去。林茜檀恭恭敬敬地给母亲磕头上香,打理杂草,又在墓碑前单独待了有一会儿。而楚乔还是没忍住私下“开导”楚绛……
他们来时还是晨起,到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他们因为突然暗了下来的天色走得有些匆忙,因而从头到尾没有留意到草木遮蔽中有一个身穿白衣的男人正在那儿窥视。
男人狭长双眼,鹰钩鼻子,偏瘦的脸上肤色较白,是众人都以为他在东都的阴韧。
阴韧心情明显不错,也没有想到会这般凑巧在这墓地处碰上林茜檀。
林茜檀走了之后,他才从隐蔽处露出了身影来。东都自也有几种有名土产是楚泠在世的时候爱吃的,阴韧还记得。这一次冒险返回京城,特地叫人做了带上。
阴韧也在楚泠墓前待了有一会儿。跟着阴韧的下属们惊奇地发现他们的主子脸上居然会有明显的笑意。
那一边,林茜檀他们已经下山去了。
山上种了树,一棵又一棵的树遮挡之下,从山底下往上面看,本来是什么也看不见。
但林茜檀注意到女儿朝着山上咿咿呀呀的看,活脱脱像是看见什么了似的。她疑惑回头,看了看山林茂密处,却什么也没看见。
阴韧来得神不知,走得也是鬼不觉的。他原本还需要进城一趟,不过去过墓地之后,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京中还有多少我们的人?”阴韧戴上黑色围帽遮挡,踩上返程的船只,一边问道。
自然有人跟上来回答:“百余。”皆是死士。
“够了。”一百人,只需要武功高强,捣乱一番绝对是足够的了。也不能让别人登位登得太轻松了。
说着,他已经弯腰进入了船舱。他画画的兴头上来了,马上就要动笔画上一张!
竟是问也不问一句别的了。
下属很想提醒他,但是不敢。他则是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妹妹被软禁在皇家别庄,又另外有一个妹妹如今正在东山侯府夹着尾巴做人。
林权和侯府世子之位失之交臂,阴薇又是身份敏感的人,下属也已经打听过了,虽然林家试图遮掩,但还是有一些消息漏了出来。林权觉得必定是阴薇带了霉运给她,喝醉了一度嚷嚷着要休妻,还动起手来……
阴韧已经在船舱里坐定,那儿摆着现成的颜料笔墨……
不过下属不知道,就那么巧,同一个时候林府里阴薇夫妇就正吵闹着呢。
“林权你要不要脸!我好歹给你持家这么多年了,又生儿,又育女的,多年夫妻的情分你吃狗肚子里去了,怎么可以这么说我?”
什么叫做“千里爬床的贱蹄子”?
当年背着楚泠偷偷摸摸,敢情着就只是她一个倒贴不成?
可林权哪里管这些。
林权眼看着林栋那一整个房头高高兴兴的样子,心里就不舒服。
又怎么不找阴薇发泄发泄。
阴薇心里委屈,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不敢说得太过。刚生出一些后悔的意思,林权也不答话,一个耳刮子就径直甩了过来。
嘴里还道:“什么夫妻名分?楚泠才是妻,你算什么?”
林碧香刚刚回娘家,就听见那一声清脆无比的“啪”的响音……
屋子里父母鸡飞狗跳的,林碧香也不用进去了。她本来还想回家跟爹娘求助,如此看,求人不如求己。另寻门路吧。
“走,去别处看看。”林碧香冷声说道。
她一走,她身后的人便也转了一个弯,掉了个头……
昔日的大商朝四皇子是天隆帝诸多皇子之中如今唯一的一个受新朝廷“重用”的。
和分别受到拘禁的另外几位皇子相比,他如今领兵在外,自由太多。
但这都过去多少天了?后续消息也没有传回来。前一段还因此高兴片刻的林碧香很快就陷入了担心。
她原本就抱怨母亲把她嫁去四皇子府,回来求人也是逼不得已。反正父母正在吵架,大概也是没有工夫去留意她有没有来过。
再怎么看不上,那也是自己的丈夫。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带兵的奇才,偏偏认识不到自己本事不足,尽是对着后院的女人耍威风……
现在,她也只是知道自己的夫君带着兵是走到了桐州以外断了联络。谁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如今这林家,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林碧香心里愤然地想。
在林碧香看来,是林阳德老眼昏花,叫一个庶子来承爵,那送进宫去请旨的折子,一定是老头子给的。
原四皇子府的人这一年下来就没有过安心,林碧香紧张紧张着,到了现在反倒习惯,练出了一些冷静的本事来。
可是不求林家,又能求谁打听消息……
林碧香烦恼了。
说来也是巧,绿玉正好奉命回东山侯府意思意思给林阳德送一送补品。在门口上她就刚好碰上了出门回去的林碧香。
林碧香起初也没有认出她来,经由婢女提示这才想到了这个人是谁。
婢女提议得小心翼翼的:“奴婢听说七小姐现在在南边有些生意……”
林茜檀做生意也不算什么秘密,林碧香多少也知道一点。只以为是楚泠留下的。
听她这么说,她心里忍不住动了那么一下,可又立即收了心思:“想叫我去求她,你出的什么主意?!”
婢女心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就凭人家现在过得比你好,你就是低个头,又能怎么样?面子这东西又不值钱。
可这话,不能直说。
林碧香虽说被迫嫁了别人,可心里还是想着楚绛。她可是听说了,楚绛连锦华那二手货都能要……
林碧香自然不会承认自己也是自己口中的“二手货”。婢女计上心来,知道怎么去说。林碧香被自己的婢女说了一通,到底还是动了心。
打着去走亲戚的旗号,去看看林茜檀,实际却是看一看有很久都没有见过的楚绛……
当天傍晚,绿玉回到楚氏府邸的时候,林茜檀正好笑地看着一封来自林碧香的拜帖。
绿玉语气有些古怪:“奴婢刚在侯府门口碰见她呢。”
林茜檀有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若不是林碧香突然来上这么一出,林茜檀几乎都以为自己忘了这么一个人了。
她来干什么呢。上赶着来求死么?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四皇子刚带着人出京,就以为天高任鸟飞地想“造反”。殊不知他那块兵符根本就是摆设,底下的人没人会听他的。
他前脚刚想干点什么,后脚他的“下属”就叫他“殉难”而死了。四皇子到死大概都还没看清楚是谁将她给抹了脖子。
就像魏嘉斌的死讯被隐瞒着一样,京中人是大多不清楚这些事,还以为东都战场上领兵作战的人是魏家的大公子。
“好啊,她既然想来,那就让她来吧。”林茜檀笑得好看,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小包子像是能感觉到母亲心情有些不快似的,抓着母亲的手,无力地摇动。林茜檀感觉到,心中满是暖意地亲了亲小包子的手指。
“你比刚出来的时候可是胖了一圈了!”
孩子于是咿咿呀呀的。
林碧香说来便来,到了隔日,她便大摇大摆地登门,林茜檀叫她在府里公用的大客厅等着,也没怎么怠慢她。她等着不耐烦,林茜檀却是该如何如何,到收拾了衣饰,就出现了在客厅门口。
姐妹二人是个什么关系,彼此都清楚,林碧香又哪里是真心上门看望。林茜檀答应她的请求也答应得快。
“等我有了消息,”林茜檀道:“一定叫人给八妹妹送一个信。”
心中却是好笑,四皇子的尸体这个时候大概正被保存在军中等着找个时间运回来埋了,她又何须打探?
林碧香在楚家坐了老半天,也不见楚绛回来,到了最后只好悻悻而回,暗骂自己的婢女出的什么馊主意!
登基大典近在眼前,林茜檀也要参加,送走林碧香,她简单用了饭,就开始准备一些典礼上要穿戴的配饰。林碧香在四皇子那里过得怎么样,她不关心。
因为算是多事之秋,典礼又准备得有些仓促,在许多流程上的确精简了很多。
宫里提前发了公告,告知当日礼仪流程。大臣们及其家眷无不是提前熟悉了这些。
按着楚渐父子的官位,林茜檀的诰命等级并不算低,等级越是高,参与的事便越多,头上身上穿的戴的,加起来也就越重。
也不知道二狗子做好心理准备了没有。
王元昭确实觉得有些兴奋。
白天的时候还不明显,到了夜里就尤其无所顾忌展露出来。
宫内宫外都已经准备完毕,但宫人们反而因此不敢疏忽大意。
王元昭月下独站,在这样的一个时刻,他忽然就压抑不住自己,想要见一见林茜檀了。
不然,就再放纵一次?他局促不安地给自己找一个能去的理由。
深宫庭院里,王元昭忍了又忍,终于是将心里的想法付诸行动。他只叫了贴身的护卫,换了衣裳,就悄然从宫里出去。
然后在护卫有些古怪的神色里,翻墙进入晏国公府。再一路熟门熟路地朝着废旧的那个小院子摸了过去。
一路上没有人发现他,他很顺利就借着王楚两家的交界处翻越过去,然后来到一处可以看到思乡院的位置上坐好。
看够了已经熄灭的窗子,王元昭离开得无声无息,就好像他根本就没有出现在那里似的。
到了登基典礼的当日早上,已经是一片的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林茜檀被迫起了一个大早,梳洗之后跟着江宁娘一起出了门。
小包子则是干脆被托付给了张嫣和田小香。
由于是要紧的日子,大家去的又是一处地方。故而路上人来人往的,全是装饰豪华的马车。
典礼主要设在宫中,大家去宫里参加仪式。这样的典礼最是无聊,林茜檀和江宁娘等人都提前食用了不易消化又少尿的食物,由仆婢环绕着,一路到了宫门。
晏国公府的马车一直就在前面,她们下车的时候,正好和晏国公府的女眷一起,在门口碰上。
而其他府邸的女眷也隐隐以晏国公府的人为中心,走在宫道上。
林茜檀心道,只怕过了今日之后,晏国公府的人,真正身价倍增了。
张颖如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沾光,她的娘家起复有望了。
可惜啊。
王群走得太早了一些,无缘享受到这样的尊荣了。
林茜檀笑得很是冷清,王群也才刚刚给埋了,她自己没注意自己这一抹笑容看上去令人觉得有些可怖。
林茜檀距离最后一次进来皇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再进来,这宫里处处都有了不同。
所有人都发现,行走在宫道上的宫女变得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大多是一些太监和老嬷嬷。
耳边的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什么的都有。不知怎么就说到了王元昭那时候刚刚出现在京城权贵之中的时候。那时候看不上他的那些人,不免面现心虚后悔之色。
天知道,私底下这些人说过王元昭什么坏话了。
而那些当时奇货可居的人,这时候毫无疑问都是有那么点得意。
她们口中的新帝这时正坐在预备典礼的大殿之中翻阅折子。典礼简化是他的意思,也不仅仅只有外界所知的那些理由。
他不喜欢那些形式上的东西。
他知道,他在意的人正以臣子家眷的名义在人群中,他同样也知道他名义上的妻子正等候在宫中某处观看典礼。他又忍不住觉得遗憾,他敬重的大哥不能出现。
听说,母亲没有找到他。
人们都是识时务,王元昭简办典礼,他们便以此为由,歌功颂德王元昭节俭。
可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又是另一码事。
也有人偷偷以眼神交流。听说今日典礼,太后不会出席。
大家纷纷猜测这是代表了什么意思……
夏三娘又哪里不知道自己若是不出席,会造成怎样的影响?然而她终究是心中不忿,依然选择如此。
她身边的老人们都为王元昭觉得不平了,两个都是儿子,却是偏心成这样。
可她们也是知道夏三娘心结的,想到某些事,也只有叹气。
夏三娘道:“大郎还是没有消息么。”
“没有,”有人回答:“大殿下从回了村子就没有什么踪迹可寻了。”
王大狗有心躲着夏三娘,又怎么会随意让她找到。恐怕是得等到这典礼完成,他才会出现了。
可这样的话,她们又怎么敢说。
不过不说,也不等于夏三娘就不会明白。这么一想,又是一阵薄怒。
目之所及处全是代表喜庆热闹的红绸,远处大殿处,更加是人头满座。
算着时辰,典礼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夏三娘估计得不错。皇宫正中用来举行典礼的广场上已经蓄势待发。所有人都按着他们应该站立的位置站在那里。
半空中,纵列六排明黄色“周”字旗迎风飘舞,发出整齐的簌簌声响。从高处看去,广场上的情景十分壮观。放眼而去,全是锦绣浮华。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王元昭身穿明黄色的龙袍出现在众人头顶上的时候,众人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天隆帝。
光线刺照之间,人们努力分辨,又迅速看出那人和天隆帝有着绝然的不同。
同样是身材高大,但两人的气质是截然不一样的。
天隆帝为人更加霸道一些,但眼前的新帝给人的感觉更多应该是不怒自威、刚柔并济。让人并不敢因为他年轻就小看他!
王元昭满意地将八十一级台阶下所有人的姿态和神情看在眼里。心道,原来这就是君临天下的感觉。
即使这典礼已经简化过,给人的感受都是这样,更何况那些有意而为之,塑造庞大场面的前代君王了。
从晏国公府的私生子到这新帝的身份转变,众人诡异得没有多少突兀的感觉。一两个时辰下来,王元昭按照礼官的指示,逐步完成典礼。每多一步,他就距离礼成更近一分。
大多数人站在下面,不敢私自抬头,偌大空旷的广场上,礼官唱喏竟然成了唯一的人声。
同样站在人群之中的林茜檀距离王元昭所在的位置并不算太远,虽然看不清他,但王元昭的一举一动她还是或多或少能够从眼角余光之中扫视到。
她梦得最重,到了这会儿,反倒是最难以置信的那一个人了。
暴风雨的夜,她从昏迷中苏醒,在起伏不定的河面上,看到的那个朝着她而来的男人还是个小渔村的少年,那少年浑不正经,偷她肚兜,怎么一晃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君王。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会觉得,这男人有一种令人下意识臣服的贵气?
她心中有所思想,额头便悄悄抬起来一点,那边的男人正好也在看她。
人人都说,新帝还没上台,做的第一批事情里,就有一件是遣散宫中年少宫女。又纷纷羡慕准皇后魏氏实在是有福之人。
林茜檀原本也以为似乎是如此。
可现在看来,她想不自作多情也不行。那个男人,利用所有人都不敢抬头的工夫,投射过来这一道视线,炙热而隐忍。
两人四目相接其实不过只有一瞬,林茜檀却被看得心慌意乱,莫名其妙。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在看别人,也有另一个别人在看她。楚绛悄然垂眸,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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