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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钰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单纯依靠军事手段,军事手段成本太高。如果有别的渠道可以兵不血刃地解决问题,当然是优先之选。

正好汉情局幽州曹传来有关代郡和上谷的消息,刘钰和吴原一道分析之后发现,这里面还是有许多文章可做的,比如代郡闵氏其实是可以争取的力量。

代郡太守闵堪是当地的豪杰,几年前天下大乱时起兵,占据全郡。刘秀在河北兴起,闵堪举郡归附,留任为代郡太守。

建世汉并州牧鲍永攻打代郡,闵堪不敌,多亏耿况、耿弇父子合兵来救,与闵堪一道,并力反扑,三支力量将鲍永逐出代郡,并趁势占领了雁门郡西南及太原郡北部的葰人、广武、原平地区,使代郡的地盘向南推进到与太原郡以阳曲为界。

之后耿况回兵上谷,闵堪驻在平邑,耿弇则驻军在新占的广武城,硬生生挤在建武汉雁门郡与太原郡之间,有耿弇在那钉着,从雁门郡到太原郡只能翻过高高的句注山才能抵达。

耿弇作为建威大将军,北路军的大将,闵堪要受他的节制。耿弇南下的一应粮草军械,大约一小半是从河北运过来的,还有一大半就是代郡提供的。

代郡不过是山间的几块破碎的狭地,产出不多,供应几万大军的军需十分吃力,但是今年全国旱灾,普遍缺粮,朝廷也有些捉襟见肘。只能区分轻重缓急,重点供应一些军队。

如刘秀二十万大军下洛阳是排在第一位的,军需必须充足。

河南的祭遵、陈俊军队与刘茂隔汜水河对峙,巩卫着东部广大地区的安全,是仅次于洛阳的重要战场,好在他们守着荥阳敖仓,可以在当地就食,可是军械也是要重点保障的。

岑彭大军原本由颍川、汝南等郡供应粮草,颍川一失,岑彭军也有些粮草不济,好在有汝南在后面撑着,虽然有点吃不饱,但总还算是有吃的。

东征的吴汉军是最让朝廷省心的一路人马,因为他就不需要粮草供应。吴汉军打到哪儿抢到哪儿,一路暴力推过去,虽然搞得天怒人怨,但是只要压得住就没事儿,除非像在南阳一样惹出事来。

北路的耿弇军就像没娘的孩子一样,基本没人管,因为实在没多少粮草给他,他只能自己想法子。能有什么法子?附近郡县如果能支撑,那就榨干这些郡县,若是他们支撑不住,就像吴汉一样,打到哪儿抢到哪儿。

耿弇因为要定太原,争取民心,下令将士不能妄自侵夺,这就是自绝了抢粮的路子,那就只剩下一个法子,要附近郡县运粮过来,离他最近的就属常山郡和代郡,其次是上谷郡。

常山郡太守是邓晨,根子比较硬,不太理耿弇的茬,耿弇也不太敢惹。耿弇又发挥败家儿子的特长,吵着让上谷的父亲耿况出钱出粮出人马,想把耿氏的家底掏空,耿况不理不睬,逼急了就把儿子大骂一顿。耿弇虽然是个儿子,但此时只能装孙子。

于是代郡就成了最软的那个柿子,闵堪可倒了大霉了,对于建威大将军的运粮命令,闵堪不敢不从,却又不愿意听从,每天反复纠结,深受其苦。

耿弇在广武驻军半年,代郡的家底被掏空了大半,耿弇那儿还吃不饱,一直说闵堪有意拖延,延误军机,还向刘秀奏了一本。

好在刘秀是个明白人,知道耿弇那五六万大军,凭一个人口二十几万的小小代郡,实在供不起。

明白是明白,可刘秀也供不起,他下令上谷郡向代郡运粮,耿况对于皇帝的旨意满口答应,但只是象征性地运了一点过去,之后又陷入从前儿子逼老子,老子骂儿子,儿子装孙子的死循环里。

耿弇总不能参他父亲一本,说他有意拖延,延误军机,于是他依旧是每天催逼代郡,让闵堪想法子运粮来。

这下子终于把代郡太守闵堪给惹毛了,闵太守表示,代郡一粒粮食也拿不出了,不行大将军你就撤军吧!

正当两人要撕破脸之际,建威大将军耿弇大发神威,一举攻克阳曲,缴获了大批粮草,够大军吃上俩月的,这一次真正的能因食于敌,暂时不用愁吃喝了。

耿弇终于不向闵堪催粮了,闵堪刚喘了口气,还来不及放松一下,建威大将军的手令又到了。耿弇命令闵堪发代郡之兵南下,保护大军后路。

闵堪找自己的亲兄弟和堂兄弟商议。

代郡如今基本就是闵氏说了算,闵氏之外,石氏也有一定的发言权。除了太守闵堪大权在握之外,他的亲哥哥闵林也掌兵权,东部都尉石鲔也重兵在握。

他的堂弟闵游早就对耿氏不满了,听了耿弇的指令,当即叫道“他上谷耿氏是豪门大户,我代地闵氏亦是豪门,他耿况是太守,兄长亦是太守,凭什么他耿氏要骑在闵氏的头上,每天吆五喝六,要东要西?”

闵堪脸色不好看,但是依旧劝阻闵游道“论公,耿弇是陛下亲命的建威大将军,吾等要受他的节制,论私,上一次鲍永攻击代郡,耿氏父子一齐出马,帮了吾等的忙,说起来我闵氏还欠他耿氏的人情。”

闵林道“太守,你怎么犯糊涂了?我代郡是他上谷郡的前沿屏障,若没有代郡在前面挡着,上谷就要直接面对鲍永的兵锋。代郡有失,上谷不安,耿氏为了自救,也要救代郡。他哪里是想帮代郡的忙,分明就是帮自己的忙!”

“就是,闵氏为耿氏挡了这么多年的灾,应该是耿氏欠闵氏的才对!”闵游简直是义愤填膺。

其实闵堪也早就在心中不忿,代郡和上谷都是以全郡归附,可待遇却大不相同。

耿氏一门两侯,耿况和耿弇父子都有几个县的封地,耿况的儿子们在朝中占据高位。

闵氏也是阖郡归附,甚至代郡的人口二倍于上谷,但是就因为他投过去的时候,刘秀早已称帝,站稳了脚跟,因此他的待遇便一直没有上去。虽然闵堪得以封侯,但只有一县的封地,比起耿氏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耿况一直不肯全部投入,就算儿子催逼也不理睬,如今耿氏在上谷依旧保留很强的实力。而他代郡闵氏的实力却因耿弇的搜刮日渐削弱。

闵堪心中很不平衡,只是耿氏势大,他们惹不起,闵堪不敢发作,还要安抚族内的兄弟们,为耿氏说话。直到被耿弇逼得不行,才敢向大将军发了一次脾气。

闵林道“太守,此次耿弇欲成大功,必得借代郡之力,可代郡便是倾尽全力,也捞不到半分功劳,为何要用闵氏的力量,去为耿氏赚取功劳?太守若是派了兵,他耿弇一点也不会领情,反而会百般挑剔,派太守一身的不是。从前咱们数次运粮供应大军,但耿弇依旧参太守延误战机。。。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太守干得还少吗?”

不得不说闵林说得很有道理,就算闵堪出兵为耿弇护住后路,也捞不着什么功劳。可兵马一动,粮草也得跟上,出兵就是出人又出钱粮,当然会削弱代郡的实力,若再打个大仗,损折人马,闵氏的损失就更大了。

这些人马刀枪是闵氏的立身之本,这些东西都没了,他们也没什么份量了。

闵堪已决定了不发兵,也不再向前线运粮,可是仍有些顾虑,“陛下那儿怎么说?”

闵林道“陛下不从河北运粮支援耿弇,却令上谷、代郡运粮,打的是什么主意,兄长又不是不知。如今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刘秀对于山高皇帝远的渔阳、上谷、代郡等地,一向奉行高度自治的原则,基本上是让他们在当地做土皇帝,全权管理郡里的军政之事。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人家都是有实力的豪强,投奔你就是给你面子了,要是一个不高兴,说不准像彭宠似的反了,或者就直接投到长安,刘秀想拦恐怕也拦不住。

皇帝虽然不得不这么做,但是心里还是很有想法的,一直想要解决这些地头蛇,如果这次他洛阳大胜,或许就要耿氏闵氏举族搬迁到京城,将他们连根拔起了。

可是他败了,就只能尽力维持稳定,不搞大的动作。但是他依旧催逼着两郡出粮出人,去进攻太原和雁门,除了要对建世汉保持军事压力之外,也是要不断削弱这些地头蛇的实力。

刘秀是乐见地头蛇和建世汉大战的,反正不是他自己的本钱,打没了也不心疼。

闵林是闵家兄弟中比较有头脑的一个,他早就看清了这一切,因此向兄长进言,不发兵,不运粮,保存实力。

众人商议决定,不仅不向南运送军粮,反而向朝廷求救,说是今年遭遇旱蝗两灾,收成锐减,又供应南下大军粮草,代郡负担不了,如今没有存粮,恐怕会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请朝廷运粮来救济。

至于耿弇,闵堪可写信说是代郡境内又闹起了流民,他正忙于平定流民,实在是没有余力再南下助阵,请建威大将军多等些时日,等他灭了流民,再行南下。

等到闵氏族内把事情商议得七七八八,众人也都散去,闵堪派人去请东部都尉石鲔。

闵堪说道“石老哥,咱们兄弟当年一道起兵,我把你当成亲哥哥一般,如今大将军欲代郡派兵南下,我欲推辞此事,你看如何?”

将他的意思向石鲔细细地说了又一遍。

石鲔听了,冷笑了一声,说道“太守,你真将陛下当成傻子,把大将军当成好糊弄的小孩子吗?”

闵堪一愣,“石都尉,你这话什么意思?”

石鲔道“你真以为代郡是铁板一块,人人心都向着太守你?代郡之内的情形,比如代郡有多少兵马,多少钱粮,你真当陛下一点也不知吗?郡内有没有流民,难道大将军会不知吗?太守此次欺之,便抹煞了从前的种种功劳。陛下的天子之威,大将军的雷霆之怒,太守都打算如何承受?”

闵堪的脸黑了下来,沉默半晌,问道“你说怎么办好?”

石鲔道“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终,若追随陛下,便一心无二,有多少力使多少力,或者干脆举族内迁,把代郡交与陛下之手,解陛下之疑,保儿孙几世的富贵。”

闵堪不说话,明显是不想接受,举族内迁,那他闵氏哪儿还有什么地位?他甚至怀疑,石鲔是不是要把他挤走,好自己掌控代郡。

石鲔道“此次洛阳大败,陛下急需胜利提振士气,大将军正逢其时,送上了这一场大胜。他若能一鼓作气攻占太原、河东、上党三郡,足可抵消南方的失败。从大将军攻下阳曲这一刻起,此战在陛下心目中必定迅速提升位置。兵者,国之大事,关于国运。陛下必不能容忍有人后面玩虚的,使绊子。大军胜了还好说,一旦大军失败,这败军之责恐怕都要太守来背负!”

闵堪道“那耿况如此,就不怕陛下的天威吗?”

“上谷和大将军之间毕竟隔着代郡,何况陛下还需要大将军在前面冲锋陷阵,焉能再与耿氏计较?陛下可容忍耿况,太守有何底气要陛下容忍?”

闵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忽然一拍几案,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都想将好好的代郡吃干抹净,一点残渣也不留给我们兄弟!咱们兄弟当年起兵,好不容易打下这片基业,岂能如此拱手让人?从今往后,不管什么陛下,大将军,谁也别想从代郡得到一个人,一粒米!老子不跟他们玩了!”

石鲔说道“太守若要自立,则大将军回军,与上谷夹击代郡,太守可能敌得过吗?”

看闵堪不说话了,石鲔又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太守可以考虑一下。”

“什么法子?”

“我有一个客人,是从洛阳来的,太守可想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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