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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迟也没必要骗我?”
陆安平盘腿坐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心中暗想。
自从柳迟告知黑鱼寨的事,已过去三天两夜。
这几天,船过君山岛,湖中风浪渐渐大了些,船身也摇晃得厉害,陆安平不辞辛劳,等寒症发作完毕,便跑到船头,一边吐纳修行,一边凝神戒备。
洞庭是天下有数的大湖,也有黄鹄山这样的道门福地,故而颇有灵气,比太始山及江汉平原好很多。即便水气深厚,但陆安平有采食的日精、及丁甲神术护体,些许夜寒不在话下。
可惜,除了波涛与水鸟,什么也没有。
“打通了内庭、厉兑两个窍穴,加上先前九窍,灵气运行轨迹越发扩大,也算因祸得福吧!”
“只是采食日精的法门仍不温不火,反倒是金蚕蛊更严重了”
陆安平撸起袖子,看着手臂上星星点点的红疹,又不禁叹息了声。
正值黄昏,晚霞橘黄中透着绯红,将远处的水天染上柔和光泽,连船头波涛也温柔许多。甲板上渐渐多了些乘客,不时指点交谈时,似乎很少见这样美的晚霞。
他站起身,便望见吴家父女并排走出舱门,正向这边走来。
“安平早来了?”
吴肃仍穿着紫袍,轻捋胡须,对他的称呼也亲昵许多。
看得出,这位前兵部职方司主事面色精神许多,血气很足,大概柳迟那条黑鱼起了些作用。
吴英男站在右侧,淡红衣裙沐浴在金色晚霞中,跟着招呼道“陆公子——”
经过船上这几日,陆安平与吴家父女熟稔了些,故而拱了拱手,笑道“吴先生,今天的晚霞好美!”
吴英男似有些羞赧,半侧过身,碧玉簪一晃一晃的,倒是吴肃轻咳了声,笑道“是啊,只是人多了些!”
“刚才问过船家,这般晚霞出现,说不好过几日便有大雨!”
“难怪这么多人!”吴肃瞥了眼,轻咳了声,“怎么你这年轻人,脸色这么差?”
“这几天睡得不好!”陆安平凑近些,干笑了声。
接着,他环顾四周,只见舱内大半乘客都涌出来,乌泱泱地将船沿占据,纷纷张望着晚霞——大多是壮年男子,少有妇孺。
“毕竟吴英男这样的官家小姐,千里迢迢坐船省亲也少见”
他暗暗盘算着,又扫了眼船上水手,个个懒散地待着,不像与水寇勾结;至于那位老成的船家,他先前试探过,对黑鱼图记也不知情。
“你在看些什么?”声音婉转,却是吴英男开口问道。
“没,没什么!”陆安平回过神。
“君山岛一过,这八百里洞庭行程也过了一半,等船到沅江口,比湖中要平稳许多——这段日子颠簸得腰酸背痛!”吴肃扭扭身躯,望了眼落日余晖,缓缓道。
一旁的吴英男忙嗔了声,挽起素腕,揉捏着父亲肩膀。
陆安平略顿了会,才回过神,道“是啊,等到沅水就好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仍想着柳迟所说黑鱼寨水寇的事——虽然并不惧怕,但隐约有些发慌。
“英男,”吴肃转过头,声音柔和,“不如吹奏一曲吧?”
“爹爹想听什么?”
陆安平这才注意到吴英男腰际插着一根紫玉笛,造型古朴,淡淡灵气氤氲在表面,看来颇为不凡。
他心念一动,想起吴英男外祖父与应龙宫有些渊源,暗叹这紫玉笛莫非也是件灵器、法宝之属?
只见吴英男略微低头,将紫玉笛横在唇间,浅红身形在晚霞映照下,有如凌虚御风的仙女,看得陆安平心动神摇。
“水波浩渺,晚霞醉人——”吴肃沉吟着,眼神变得旷远,“就吹一曲水龙吟吧!”
“水龙吟”
陆安平呢喃了声,便见吴英男朱唇轻动,紫玉笛呜咽了声,跟着响起一支婉转悠扬的曲子来。
笛声悠悠,甫一响起便仿佛引入胜境,满船人均被吸引,纷纷张望过来;吴肃身形微颤,两眼不知望向何方。
玉笛婉转、佳人在侧,饶是陆安平不懂音律,也听得痴了。
道道晚霞洒下,湖水轻轻漾起波浪,悠长的笛声从那根紫玉笛中飘出,蕴藉着淡淡的忧伤;渐渐地,节奏变得欢快,少女眉心那颗红痣也动了动。
更令人惊异的是,阵阵笛声中,氤氲灵气仿佛也被搅动,呈现出奇妙的节奏,似乎与笛声相衬,令陆安平想起道门九艺中器用之道——并非有形之器,而是御大块于无形。
众人显然看不出来,只是单纯沉醉于笛声,心绪也被牵引,甚至忘了喝彩。
“吴姑娘真是天赋异禀呐!”
陆安平心中暗叹,眼前少女单凭紫玉笛音律,便能驱动灵气、声惑人心;这番精妙的技巧,竟是一个不通修行的人所展现!
看来大兴善寺的和尚并未说谎他眉头微凝,偷偷瞄了几眼那道浅红身影,又是一阵心潮澎湃。
“快看那里!”
“湖中,快看湖中!”
桅杆上的两名水手突然发出惊呼,人群跟着骚动起来,陆安平凑近了些,只见荡漾的碧波上,竟有几条鲈鱼跳出来,巨口细鳞、身上生着黑点。
“这姑娘笛声了不得,连鲈鱼也吸引了来”
众人又发出阵惊呼,便是见多识广的船家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伴随着笛声,一丝丝灵气从紫玉笛中引出,那鲈鱼扑腾着,起落间与音律相衬,游荡在泛着夕阳的湖面上,久久不愿离去。
吴英男仍是先前姿势,嘴唇轻动,面颊却泛起一丝忧伤,似乎不在意绕船而走的鲈鱼,看得陆安平阵阵心疼。
“好!好一曲水龙吟!”
吴肃抚了抚掌,笑声中带着沧桑,满头霜鬓也被夕阳映成金色。
最后一个音符吹完,船边的鲈鱼怕是有几百条,纷纷张开巨口,青灰色鱼鳃翕动着,浮在湖面上。
“爹爹!”
吴英男收起紫玉笛,忙伸手搀着父亲,“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这对父女均是满怀心事
陆安平暗想着,望见吴英男面色低沉,又不免一阵神伤。
天色渐暗,吴家父女告了声便返回船舱,满船乘客也渐渐散去,但夕阳余晖、鲈鱼游荡在船边听笛的事迹便要传颂洞庭了。
夜凉如水,陆安平随便吃了碗米粥,听着波浪轻拍船身,心绪有些不安。
他悄悄起身,刚迈出船舱,便望见明净的月光下,一道高挑身影伫立船头,浅红衣裙轻轻飘动,孤影倒映在甲板上。
“吴姑娘!”
陆安平轻轻走上前,以同样轻柔的语气叫出她的名字。
“唔——是陆公子!”吴英男转过身,眉目间愁容还没散去。
“你怎么了?”
“我爹他,”吴英男抽咽了声,表情随即崩溃,“怕是——活不长了!”
他凑近了,柔声道“吴先生,这些日子精神还好怎么会?”
“大夫说爹爹惆怅郁结,伤了身子,只有两三年可活,正一观的符水也喝了、玉清宫的香囊也佩着,可惜仍不见好”
陆安平先前陪吴肃聊天,也看出他满腹惆怅,倒没想到这样严重。
“爹爹不过是小主事,没什么权势,也得不到高道烧炼的灵丹妙药,寻常法子又不管用千里迢迢地赶路,越发显得老态了!”吴英男说着,眼眶渐渐泛红。
陆安平半年前也遇到类似情况,至今都没摆脱先天不足的寒症、与折煞人的金蚕蛊,眼见吴英男落泪,不禁有些戚戚然。
“吴姑娘,是否与你母亲有关?”他心念一动,柔声问道。
“那紫玉笛原是我娘留下的,算是陪嫁!”
吴英男点点头,并未否认,“我爹本是穷书生,舅舅家有些权势,后来母亲与爹爹私奔,与外祖也闹翻了”
“后来爹爹中举,但多年蹉跎、意志早消磨了;母亲身体不好,就爹爹也落下病根,就辞了官!”
原来是这样
陆安平心生触动,没想到初觉颐指气使的吴先生也有这样的过往,想来这番沅郡探亲,只怕存了托孤的念头,怪不得船头吟诗、听笛时,是那样的敏感动容!
“多年以前,吴先生携眷泛洞庭、远赴长安时,也曾有一番豪情,如今却重返洞庭,心中惆怅自然难免了”
他想起乔玄所说修行欲得长生,须深入众生百态,不禁叹了声。
“吴姑娘,你知道我懂符箓其实我也有丹药,真正修行人服用的外丹饵药,只可惜是驻颜丹!”
陆安平摸出那方白瓷瓶,柔声道“其实最初见你,便想赠与放心,吴先生的病,我会搜寻灵丹妙药!”
“受不得!”
吴英男并未接下,一脸坚定道“说出来便好多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次愿意回沅郡,也存了番心思,求外祖父救下爹爹!应龙宫是真正有修行的——爹爹不爱多提,还是我娘偷偷告诉我的。”
月光莹莹地照着,陆安平望着那张透着英气的俏脸,一时有些语塞。
“你看,那是排民吗?”吴英男突然指了指前方。
他侧过头,只见六七只舴艋舟双桨如飞,正悄悄地靠了过来。
“黑鱼寨!”
“你先回船舱,不要出来!”
陆安平轻声叮嘱,体内灵气奔涌,将元青藤紧紧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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