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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应律言词直白,华瑶听完就笑了起来:“镇国将军果然是重情重义之人。你放心,我对令弟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话虽这么说,华瑶却不相信镇国将军是因为谢云潇的婚事而找她。
谢云潇才刚满十八岁,他的两位兄长尚未成亲,他爹不至于为他着急,非要给他张罗一门亲事。他爹八成会静观其变,等着华瑶亲口提及,再与她商量细节。
果然,当华瑶见到将军,他绝口不谈谢云潇,只说:“近日,您莫去凉州东境。”
华瑶叹气道:“想必您也听说了,近来我忙着清算凉州的官田与民田,免不了四处奔波。我正打算去东境巡视一番……”
镇国将军打断了她的话:“三虎寨发动大批人马围攻凉州东境的雍城。羯人的轻骑部队摈弃辎重,趁夜突袭北境的月门关。凉州北境、东境狼烟四起,腹背受敌。您且暂放田制革新一事,就当急流勇退,在将军府上安心休养。”
书案上摊放着一张地图、一把鱼鳞精钢刀。华瑶瞥眼一瞧,猜到了镇国将军即将动身前往月门关。
二十年前,镇国将军曾在父皇的面前发下重誓,他会为国为君戍守边疆,只要他还活着,羯人的铁蹄就踏不过月门关。
华瑶露出少有的严肃神情:“我知您替我考虑,盼我诸事小心,但我的官职是凉州监军,本该与将士们同生共死。您驻防月门关,自是稳妥,我愿随军前往东境,增援雍城。”
镇国将军婉言拒绝了华瑶。
华瑶再三请战:“我曾在岱州剿过匪,读过三虎寨的所有卷宗。我立志铲除贼寇,好让凉州、沧州的百姓重归安宁……”
“殿下,”镇国将军道,“凉州盗匪之凶恶,远超过岱州的杂兵。”
华瑶握手成拳:“我知道。”
将军见她有视死如归之志,略微颔首:“殿下莫要忧心,我麾下有二十四员大将,已派遣其中四人率兵三万前往雍城。”
华瑶恭敬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您赐教。”
将军做了个“请”的手势:“您但说无妨。”
华瑶直说道:“羯人的军粮是乳酪和肉干,随军补给是羊群和牛群,骑兵的马蹄在冻路上走得慢。冬日天寒,行军、粮草、辎重全都备受牵制,为什么三虎寨和羯人还会突然发兵?”
将军为她解答:“殿下聪慧,我稍是一提,您也能猜得出来。雍城紧邻雅木湖。到了冬季,湖水雪掩冰封,水师渡不得船……”
华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三虎寨自身的水军薄弱。他们挑在冬天攻城,便不会受到水陆官军的夹击,还能隔绝雍城水运的粮草。”
将军一边讲话,一边用油石磨刀:“自从昭宁四年以来,凉州未有一年安宁。羯人无故挑衅,游击边境,不分时节。羯人和三虎寨一个打北,一个打东,分化我主力军部,其心可诛。”
他把锋利的长剑磨得锃亮,剑刃吹毛立断,擦肤见血。
华瑶的影子倒映在刀锋上。
她诚恳道:“既然如此,我非去雍城不可。不瞒您说,我和州府官员商议剿匪一事,议了几个月,尚无定论。我虽是公主,但我年纪太轻,初来凉州,官场来往不得人心。府君认我是纸上谈兵,不敢追随。”
将军道:“您有刚强志气,何必多虑。”
华瑶忽然转口道:“戚归禾是您的亲生儿子。他刚满十六岁,您派他去月门关,一去就是四年。我的武功比起十六岁的戚归禾,不相上下。倘若我是您的女儿,您会准许我去雍城吗?”
将军失笑道:“殿下,您是金枝玉叶。”
旁听许久的戚应律蓦地插话:“父亲,请恕儿子直言,过不了多久,殿下或择佳日与戚家结亲。殿下方才说了,她对谢云潇用情真至,已是尽心。”
此言一出,父亲被他噎住,默了半晌,没讲一个字。
戚应律再接再厉道:“诚如殿下所言,她和云潇两心相悦,如今既是一家人,原无避讳……”
华瑶立刻接话:“既是一家人,分什么亲疏远近呢。”
镇国将军收刀回鞘。他手握刀柄,瞥了儿子一眼,儿子打了个哆嗦,抿唇不语。
镇国将军又和华瑶直言,说他盼着华瑶和谢云潇一起来找他,跟他这个做父亲的聊聊他们的婚事。还说谢云潇有些清高傲物,孤冷不群,从没伺候过人,若是冒犯了华瑶,求她多宽宥点。
华瑶也不好意思说,她心下十分欢喜爱惜的,正是谢云潇的那个性子。他越是骄矜而不可亲近,她越难与他断绝来往,更想多戏弄他一会儿。这也不能怪华瑶,只怪公主的本性莫过于此。
正当华瑶思考之际,镇国将军的亲信又送来新的急报。
镇国将军大概真把华瑶看作了自家人,也没瞒着她,直说谢云潇和戚归禾带着三千精兵在延河尽头巡逻,遭遇敌军的诈计。敌军谎报军情,妄图诱使谢云潇和戚归禾落入埋伏。
镇国将军才刚说完,华瑶分析道:“雍城位于东境。倘若雍城告急,信使会直奔延丘,先传信给您,您再就近调度援军。延河的尽头,也位于延丘的东侧……那敌军是不是以雍城垂危为名,假借您的命令,诱骗谢云潇和戚归禾赶赴雍城呢?”
镇国将军道:“诚然。”
他一边写信,一边说:“我与部下传信,常用密语、勘合做保,用了几年。羯人生擒过我的大将,密语也被羯人破获了大约三成。”
华瑶马上说:“我擅长算经,心算极快,手下也有能人异士,可以帮着改进密语。”
镇国将军谦逊有礼地道谢。他把信件交给心腹,派他们传信给谢云潇与戚归禾。
将军的脸上没有一丝老态,银盔银甲整齐披挂,搭着案桌的手臂筋骨强壮,肌肉横生,捏碎铁球也并非难事。
他的武功登峰造极,长子戚归禾、幼子谢云潇都承袭了他的天赋异禀,再看那位号称要做他儿媳的公主,不似他长子那般魁梧,也没他幼子那般精壮,她胜在内功、轻功练得好,剑法出神入化,自然是万里挑一的高手。她亲手斩下了岱州匪帮首领的头颅。那首领见到她时,惯性使然,极有可能犯下了轻敌之过。
华瑶并不知道镇国将军在想什么,只听他改了念头,道:“殿下,您不妨跟着我的心腹去接应归禾、云潇……”
他一句话没说完,华瑶爽快答应道:“好,正合我意!”
延河的尽头,风刮得更大,天色阴沉不见光,盐粒般的细雪洒在军帐上,簌簌有声。
篝火的光影里,披甲佩剑的士兵结伴走动,有两人抱着拾来的柴火,听得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
其中一名士兵在月门沟养出了警觉的性子。他心头突突乱跳,寒毛直竖,尚未看清远景,就撒腿跑向军帐密集的地方:“戒备!戒备!”
话音刚落,谢云潇走出军帐,逆风而行,衣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他的那匹骏马跟在他的背后,马蹄踏地,蹄声极轻。黑缎般的鬃毛里掺杂了雪粒,自然消散,飞扬间浑似一道旌旗。
他没有拔剑。
士兵们整装待命。
远处的骑兵渐行渐近,首领竟是一位妙龄少女。
少女的腰间挂着一刀一剑——她的那把刀,士兵们全都认识,那是戚家大将们惯用的鱼鳞精钢刀。
鱼鳞精钢是凉州最上品的钢铁,唯独武功高强的豪杰才能配得起。华瑶离开将军府之前,镇国将军的亲信为她送来一把鱼鳞精钢刀,她欣然接受,甚至把它当做了谢云潇的嫁妆之一。
这一路上,华瑶略微思考了一下,谢云潇许配给她以后,永州谢氏、镇国将军府都会准备什么样的财礼呢?她并不贪图他们的财力物力,只愿谢云潇能够顺顺利利地入住公主府,成为她高阳华瑶的正室。
她翻身下马,走向谢云潇:“听说你们遇到了敌人的诈计。”
谢云潇环顾四周,道:“你来之前,信使先到了。雍城告急是真,父亲已增派援军。”
华瑶点头:“是啊。”又狐疑道:“你今晚在这里扎营,只是为了等候父亲的命令吗?”
谢云潇转身走向另一侧:“我们回帐中议事。”
华瑶跟着他进帐。
帐中燃着一盏昏暗的烛灯,灯芯将灭不灭,戚归禾坐定于灯前,正在细读他父亲传来的亲笔信件。他锁紧一双浓眉,呼吸吐纳仍然平静而顺畅,一举一动之中无不显露武学高手的气息。
没了风雪的侵袭,华瑶更觉舒服。她轻快地跑到戚归禾旁边,低头偷看那封信,但因她没学过戚家的密语,只凭这匆匆几眼扫视,就连半句话都看不懂。
华瑶拽起谢云潇的衣袖:“你,给我译一遍。”
谢云潇回绝道:“请见谅,军机不可泄露。”
华瑶也没生气。她双手背后:“不说就不说吧,以后我有的是办法撬开你的嘴。”
谢云潇对信件内容只字不提,戚归禾倒是讲了一两句:“雪不过桥,夜不过林。我爹估计,从咱们这儿去往东境的路上,必然有伏兵。”
华瑶指了指帐外,道:“你爹派了四名猛将,三万精锐,驰援雍城的守军。”
“他们也来了?”戚归禾连忙站起身。
“早就走了,”华瑶道,“雍城十万火急,哪里耽搁得起。而且,他们没走这条路,绕了另一条官道。”
戚归禾又问:“殿下,您带来了多少人?”
华瑶挺直腰杆,如实说:“四百人!包括我的几个近身侍卫,还有将军府送我的那对姐妹,紫苏和青黛,她们的体格健壮,武功超群。还有,先前我也说过,你私下里别用敬称,喊我弟妹吧。”
戚归禾伸出左臂,帐顶飞下来一只雄武的猎鹰,鹰爪牢牢勾着他的铠甲,犀利明锐的鹰眼直对华瑶。
他说:“我的鹰,叫阿木。”
华瑶第一次距离猎鹰如此之近——京城也有人豢养鹰犬,没有哪个高门大户饲养的老鹰比得过阿木庞大威猛。她想摸摸阿木,手抬一半,停下来了:“谢云潇也有鹰吗?”
“没,”戚归禾笑笑,“那小子,他才懒得熬鹰。弟妹想要鹰崽吗?刚破壳的,我给你备着。”
没想到啊,华瑶暗忖,谢云潇的嫁妆还挺丰富,既有他爹送的鱼鳞精钢刀,又有他大哥送的凉州猛鹰。
他大哥出手极阔绰,还说:“云潇的那匹马,是凉州的汗血宝马,日负千斤,日行千里,价值连城。你们京城的公卿贵戚派人来凉州买马,我爹几乎不卖。改明儿咱们回延丘,让爹送您一匹。”
华瑶高兴地拍掌:“好好好!极好!”
凉州的汗血宝马千金难求,华瑶的皇兄皇姐都没抢到一匹。而她的父皇不爱骑马,从未索求过。这么一想,她高阳华瑶岂不是第一个占有凉州汗血宝马的公主?
华瑶心花怒放,认亲认得更顺畅:“多谢大哥!”
戚归禾爽朗道:“弟妹客气了!”
华瑶趁机问道:“我能不能摸一摸阿木?”
戚归禾制止了她:“阿木认生,会啄人。”
华瑶也没纠缠,立即放弃了阿木。她暗暗心想,她定要挑拣一枚最好的蛋,驯服一只最好的鹰,鹰爪和鹰喙是她的另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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