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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大,梧桐林,兽控局治安车内。

年轻的治安科人员孙培,和更加年轻的侦查系同学傅西昂,同坐最后一排。

孙培侧身坐,眼睛盯住傅西昂,手里拿着笔录本:“说吧,你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被迫结束兽化的美洲豹,套着对方从后备箱翻出来的、极不合身的运动背心、短裤,脸色极其不爽:“到底是谁被袭击了?”

孙培敲本警告:“现在是我问你。”

“嘁,”傅西昂往后一仰,舒舒服服靠在车座椅背上,“什么都不跟我说,我为什么要配合你们?”

孙培终于忍不住,笔录本“啪”地往腿上一拍:“傅西昂,你给我听好,咱俩现在还能在这里说,我劝你积极配合,争取个好态度,回头等dna鉴定出来,如果真是你,那咱们就只能回局里聊了。”

结束兽化前被薅掉几根豹毛的傅西昂,郁闷认命:“不用比对了,你们现场找到的黑色兽毛就是我的。”

两小时前。

树上的美洲豹在救护车鸣笛中二度惊醒,这次他终于跳下树杈,落地无声。

借草丛掩映,黑色豹子好奇地向声音来源处靠近,很快,前方视野里出现救护车的灯光,在夜色雨幕中,映出一团氤氲模糊的光亮。

看不清其他。

美洲豹毫不犹豫再往前贴近,几乎走入救护车照亮的范围,终于看见几个医护人员刚刚把担架送入车内,同时还有个人也跟着上去了,一闪而入,速度极快。

风吹雨打里只剩一个男生还站在车尾,总算给了美洲豹一个瞧清楚鼻子眼睛的机会。

有点脸熟。

傅西昂费劲巴力想半天,哦,好像是之前那个叽叽歪歪的五彩鸡。

一晃神,五彩鸡也跟着上车了。

救护车绝尘而去,美洲豹看了个寂寞。

悻悻回到树上,傅西昂想,估计是哪个四肢不协调的半夜出来溜达,林深路滑,摔伤了胳膊腿。

第三次被吵醒是十几分钟后。

远比救护车更大的阵仗,一队人,数辆车,三下五除二把林子围起来,还在先前救护车停留过的地方搭起雨棚。工作大灯一开,远在十几米外的傅西昂都差点被晃瞎。

远处宿舍楼频频亮灯。

随着第一个同学冒头鬼叫似的喊一嗓子,第四大彻底骚动起来。

几个反应迅猛的高年级猛禽光速冲出窗口,转瞬便盘旋至梧桐林上空。不多时,鸟科老师们陆续抵达。于是便出现了蜂鸟追着苍鹰驱赶、麻雀把翅膀扑棱到金雕脸上的奇景。

再猛的禽也不敢在老师面前造次,很快,那几位便灰溜溜原路返回。

“空运”不好使,“陆运”更行不通,警戒线周围兽控局拦一道,学校保安拦一道,不断赶过来的老师再拦一道,连企图从地底下钻洞潜入围观的“土行类”同学们都一个不差被提溜出来。

唯独傅西昂。

什么都不用干,趴在树杈上就直接被圈进了热闹中心,这就好比演唱会上正对着舞台中央的第一排,绝对的中p席。

守卫都在外围,梧桐林里就那一队人在忙活,美洲豹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本就矫健的大猫在嘈杂雨声里几无动静,几下便到了雨棚斜前方的树上。

树被工作灯照得通明,美洲豹藏在金黄色的梧桐枝叶里,缝隙露出的纯黑暗纹就像夜的补色,毫无违和感。

从这个位置,傅西昂终于看清雨棚内忙碌采集、提取痕迹的几个兽控局人员。

所以刚才的救护车不是意外,而是……兽化案件?

傅西昂思忖着,忽然发现,唯一被雨棚罩住的那棵树,艹,不就是自己之前抓过的那一棵?

树干上的痕迹他太熟悉了,闭眼睛再挠一次保证一模一样。

但兽控局人员可能不熟悉,正围着树皮左测量,右拍照,全方位立体式记录。

美洲豹吞咽了一下口水。

忽然感觉后背发沉。

一个中年男人匆匆赶到,在年轻兽控局人员的带领下,抵达雨棚。

棚内负责人见状立刻出来:“聂科……”

“这回有发现吗?”

“有。现场发现黑色兽毛,树上还有疑似大型猫科的抓痕。”

“大型猫科?”

“对,而且抓痕很新,不排除是今晚留下的。”

美洲豹:“……”

后背的发沉感愈演愈烈。

傅西昂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锅的重量。

中年男人接起电话,大部分时间是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他除了简单回应和让对方继续外,只问了三个长句子。

“袭击的时候他看见了没?”

“路祈当时在干什么?”

“不考虑这些,单纯以你刚刚对路祈的接触和观察,有可疑吗?”

袭击?

路祈??

傅西昂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又发生了袭击案,而且听中年男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在怀疑一个叫路祈的人。

该不会,就是,那个存在即让人不爽的梅花鹿吧?

“行,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中年男人挂了电话,转身和旁边的年轻小伙道,“孙培,这里交给老刘,你去找傅西昂聊聊。”

“傅西昂?”孙培一愣,“上回袭击案的那个美洲豹?”

“对,”中年男人点头,“袭击案发生前一个小时,有人在这里看见他了。”

孙培啪地立正:“保证完成任务!要真是那小子,这次绝对不让他跑了!”

中年男人前脚走。

后脚孙培便捞起一盏手提照明灯,回身和雨棚里大声说道:“老刘,我先去……”

照明灯在孙培手里晃悠,强光束一起跟着晃悠,说到一半的孙培忽然闭嘴,缓缓转头,抬眼,看向刚刚回身时、余光扫到的奇怪黑影。

工作灯径直照向树杈。

黑色美洲豹定住,维持着逃跑途中的姿势,金黄梧桐里最靓的仔。

……

聂刚强从医院里出来,又马不停蹄奔回第四大,去找路祈口中真正的“袭击目标”,代亦然。

宿舍门打开,北美浣熊佯装刚睡醒,只是惊魂未定的眼和半湿不干的头发出卖了他。

何况还有证人。

“对,他半夜出去过。他经常这样,明明晚上一起熄灯,可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就发现人没了,然后早上起床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我都习惯了。”代亦然的室友如是说。

带聂刚强来宿舍找人的老师将室友领到宿管屋暂时休息,房内只剩治安科长和北美浣熊。

全须全尾的代亦然,让聂刚强悬着的心稍稍放下,看来袭击者还没有丧心病狂到敢闯宿舍。

“废话我就不说了,”聂刚强开门见山,“今天晚上梧桐林里发生了袭击案,受害人是和你一个社团的胡灵予,已经送医,你当时就在现场,讲讲具体情况。”

“我不知道,”代亦然脑子现在还是懵的,“太恐怖了,突然就冲出来,然后胡灵予就被撞飞了……”

聂刚强:“接着呢?”

“我真记不清了,”代亦然说,“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在宿舍了。”

“那你忘得可是有点多。”聂刚强眉峰微抬,“提醒你一下,袭击者现在还没抓住,而他的目标未必是胡灵予。”

代亦然错愕,瞬间瞪大的眼睛:“什么意思?难道是我?”

“现场只有你俩,不是他,就是你。”聂刚强说。

“也可能是随机的啊,说不定那就是个疯子,逮着谁袭击谁!”代亦然语气激烈,“我又没得罪过什么人,怎么可能是我!”

聂刚强观察北美浣熊的反应,并不像装的。

看来对自己的人品是真挺自信。

“为什么半夜去那里?”聂刚强换了个问题。

代亦然怔了怔:“啊?什么?”

聂刚强看着对方闪烁的眼神,不动声色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半夜去梧桐林?和胡灵予约好的?”

“不是,我们是偶然遇见。”代亦然否认得自然,可说到自己半夜出去的理由,“就、就睡不着,出去透透气……”

说着说着,才慢慢顺溜。

“我总失眠,一失眠就在宿舍待不住,我室友能作证。”

聂刚强沉默,锐利的目光静静审视。

代亦然用尽全力克制住想躲的冲动,直直迎上对方视线。

脑海中响起那个曾千叮咛万嘱咐的声音――

“这个药吃下去,身体可能会感觉到燥热,不过没关系,发发汗就好了,或者出去外面跑一跑,散散热。这都是正常反应,放心,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只会让你变得越来越强……”

“如果有一天兽控局来问,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你也要记住,就按我之前教你的说,绝对不能心虚,更不能回避他们的视线……”

“最后提醒你一遍,如果你在吃药的事被知道了,退学是肯定的,可能还会在兽控局留案底……”

宿舍窗门紧闭,空气越来越压抑。

代亦然开始坐立难安,索性主动开口:“我只听见那个东西乱窜的声音,当时太黑了,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它也没碰着我,所以我不知道它是大是小,到底什么样的。”

“乱窜?”聂刚强点一下头,“详细说说。”

“当时雨声太大,就感觉它在草丛里窜,应该是兽化状态,”代亦然努力回忆,“而且是行动速度很快的那种科属,但到底是大型还是小型,是强势还是弱势,我真不知道……”

聂刚强一言不发,像在衡量他话里的真假。

代亦然:“而且既然还没抓住袭击者,凭什么就说袭击目标是我?胡灵予当时的确是突然朝我扑过来,喊一声‘小心’,然后就被撞飞了,后来还让我别出声,不然容易暴露位置。他可能误会我才是目标,但说不定人家本来要攻击的就是他,只是天太黑了,找错了人,他一扑我,反倒让袭击者歪打正着……”

“胡灵予没说是你。”聂刚强打断北美浣熊的滔滔不绝。

代亦然顿住:“他没说?那你怎么……”

聂刚强:“后面赶过来救人的同学说的。”

“赶过来救人?”北美浣熊茫然。

聂刚强目光复杂:“看来你跑得比我想象中还早。”

代亦然不假思索反驳:“那种情况,求生是本能反应吧?”

“好吧,今天就到这里,”聂刚强起身,“感谢你的配合。”

“今天?”代亦然敏锐捕捉到后续意味。

聂刚强点头:“随着案件进展,后面可能还需要你的帮忙。”

“哦,好。”代亦然勉强笑笑。

治安科长走到门口,忽然回头:“你到现在都没问一句,胡灵予怎么样了。”

起身送他的代亦然闻言愣住,过两秒,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圆脸慢慢涨红:“那个,他怎么样,没受伤吧?”

“头部遭撞击,失血昏迷,目前在医院还没苏醒。如果后面赶过来救人的同学再慢一点……”

话不用说完,代亦然已经明白。

“请你们一定要抓到袭击者!”字字咬牙,饱含愤慨。

聂刚强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

梧桐林内,治安科车辆被人从外面拍了窗户。

孙培看一眼,赶忙起身打开车门。

谢天谢地,科长来了。

“怎么,听说你承认了,留在现场的兽毛是你的?”聂刚强和孙培交换位置,同眼前油盐不进的臭小子,第二次打照面。

“不光兽毛,树也是我抓的,但人不是我袭击的!”傅西昂在车里窝了小半宿,快憋疯了,“你们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冤枉我一回不够,还来第二回?”

“受害者被袭击的地方,有你的兽毛,有你的抓痕,”聂刚强摆事实,讲道理,“除非你能给一个半夜出现在袭击现场的正当理由,不然我们很难相信你。”

傅西昂:“心情不好,睡不着,出来透透气不行?”

聂刚强:“……”

又一个透气的。

聂刚强:“怎么就那么巧,袭击正好发生在你走过的地方,你抓过的树旁。”

“哎,就是这么倒霉,你爱信不信。”死豹不怕开水烫。

聂刚强:“你几点离开宿舍的?”

“刚才他都问过了!”死豹也得活过来被气死第二次。

聂刚强深呼吸,再深呼吸,竭尽全力心平气和:“那就再和我说一遍,几点离开宿舍,之后去了哪里,全部的行踪,要详细到确切时间。”

“疯了――”美洲豹倒向车窗,脸贴玻璃,生无可恋。

换到前座的孙培,却好像完全不认识自家科长了。

暴躁了半辈子的魔鬼聂科,此刻就像一个极富耐心的幼儿园园长。果然恶人还得恶人磨。

“你说什么?!”傅西昂忽然坐直,瞬间清醒的豹眼像要吃人。

聂刚强皱眉看向孙培:“你没和他说?”

孙培刚才走神,完全没注意两人在讲什么。

傅西昂等不及,不可置信地确认一遍:“被袭击受伤的是胡灵予?!”

聂刚强点头:“对。”

傅西昂:“伤得很严重?”

聂刚强:“头部受伤,目前还在昏迷。”

话音刚落,美洲豹已经火急火燎站起来。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辆救护车是拉胡灵予的,而他在第一次听见袭击动静的时候居然理都没理,继续趴着睡觉。

真他妈绝了!

孙培慌忙连忙起身拦傅西昂。

“你干吗去?”聂刚强问,一刻不放松地观察美洲豹的反应。

“艹!你他妈给我让开!”傅西昂急了,直接和孙培动起手。

孙培没想到他敢跟兽控局动手,一个疏忽,脸上差点挨拳头,幸亏肌肉反应还在,躲开了,不然能让科里弟兄嘲笑到明年。

聂刚强皱眉。

上次袭击案,他们彻底查过傅西昂的背景以及他跟班里同学的关系。和遇袭的田锐铭起过冲突不假,但和作证他俩起过冲突的胡灵予,美洲豹欺负狐狸的日常能追溯到大一上学期。

所以胡灵予受伤了,一个常年欺负他的人,着哪门子急,上哪门子火?

不合理的行为,往往隐藏着真相。

聂刚强分析来分析去,只有一种可能,美洲豹以为自己袭击的是代亦然,结果刚刚才知道,搞错了目标。

手机铃在车内突兀响起。

三人俱是一愣。

聂刚强最先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接听。

“聂科,代亦然他们班的辅导员就住在校内的教师单身宿舍,我刚刚找他问过了……”

离开医院时,因为路祈的“目标是代亦然”,聂刚强虽半信半疑,还是让人去查了代亦然有没有和哪个同学有仇或者起过冲突。

现在结果来了:“辅导员说代亦然和班里同学关系都比较融洽,不过他是读书会会长,今年填报社团志愿的时候,拒绝了一些人的申请,可能会被人记恨也说不定。像是上回袭击案被咱们怀疑的那个傅西昂,就因为面试读书会失败,专门去心理系楼下堵过他,后来因为这个还被全校通报处分。”

“……”聂刚强听着手机,缓缓抬眼,锁定美洲豹。

两条胳膊都被孙培擒住的傅西昂,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回望治安科长:“?”

市中心,兽化医院。

胡灵予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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