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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皇子府。
周衍置身各色药材之中,药罐下的炉子火烧得正旺,水也正烧沸。他应对着古籍药书,左手正取了一小把茯苓入了药罐。
片刻,药炉上蒸汽腾腾升起,弥漫药香。他又看似无意地又将手覆在白色温暖的气雾之中,若有所思。只是同时,他却也好似漫不经心地听着不远处的一位从七品女史女官的回话。
女官事无巨细地禀报着:“今日学士下课的早,本是想早些归府的。却不想半路跑出一个宫婢浇了学士一身的汤羹,又恰逢皇后娘娘召见。学士忙去尚衣局换衣,便又进了慈元殿。臣等身份只得在殿外等候,不知殿中情况。只知最后亦是惊动了宫中四妃前来,重惩了一偷盗御赐圣物的宫婢,幸而学士平安从慈元殿出来。却又被舒贵妃娘娘召去问了几句话,这才和学士府邸的贴身丫头一同往南宫门而去,最后上了马车……”
原来这名女官便是宫中派给侍奉燕灵的贴身女官。
“马车?”周衍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视线从药罐上移到女官身上,询问道:“不是官轿吗?”
“不是官轿。”女官细细回想,慎重地摇了头,回复道:“我听殿下的吩咐,仔细着学士在宫中的一举一动。我看真真的,学士是上了一辆马车……不过,学士的贴身丫头并没有上马车,而是留在了宫里。”
女官的话刚刚说到这里——
“爷!”荆安跌跌撞撞,“空咚”一声撞开周衍书房的门。
“怎么了?”周衍瞧着荆安气喘吁吁的样子,这荆安平时莽撞也就罢了,却是少有这般失魂落魄的。
“住皇城南郊的张大爷说一个穿深绿色宫服女官样的姑娘,被几个膀大腰圆的莽夫掳到南山去了。”荆安说完又是不是很肯定地碎碎言道:“我想会不会是顾姑娘……应该不会是顾姑娘……如果真是顾姑娘……”
周衍明净的瞳仁隐隐波动,肃然言道:“八成是她。”
“爷!”荆安只见周衍疾步出了书房,便也着急跟上去。
南山一片荒木林中,一个女子正与七个黑衣蒙面人对峙。天色渐暗,偶有惊林之鸟,振翅而飞,划过一声悲戚的鸣叫。
“你倒是想的清楚。”黑衣人的利刃指着燕灵,仿佛下一秒便能在她漂亮的脸上划开花来。
“你们只有七个人吗?”燕灵问道。
“七个人已是足够了,对付你这样一个女娃。主上真算得上是小题大做!”身后的一个黑衣人不屑地说道。
“我本不愿伤人性命的。”燕灵杏眼之中的恬静温和渐渐消失净尽。
“可惜我们此番一心只为取你的性命!”燕灵话未说完,直面的一个黑衣人便是不愿与其废话,箭步上前,出手便是一刀。双目中兴奋之色溢于言表,仿佛已是看见从身体喷涌而出的鲜血,面前这个女子痛苦狰狞的表情。
却是未想到,燕灵亦是出手,杏眼不动声色,看似纤细的柔荑却是一把准抓住黑衣人握刀的手腕。一瞬之间,借了巧劲儿,双手合力便是折了他的胳膊,将刀柄转了向,整个人更是直面撞过去。
锋利的刀刃一次性完全刺入,黑衣人的眼睛怒睁地滚圆,却是发不出一声。
却只见那个满是书香卷气,面容恬静亲切,杏眼桃唇的姑娘家。此时,面无表情地面对一个将死的巨汉。
燕灵白玉般的手握着刺入黑衣人体内刀的柄端,亦是没有任何犹豫。她稳转刀柄,搅动血肉,接着瞬时将刀子从黑衣人的身体里抽出。
只听见一声呻吟,一瞬间鲜血喷涌而出,却是从那黑衣人的身体里,直溅在燕灵深绿色的女官官服上,浸染成了阴暗的黑色;直溅在了燕灵凝脂般的脸庞肌肤上,越发衬出血液的猩红。她却是毫无惧色。
其他的一众黑衣人也是呆着了。
燕灵望着刀刃上只留的鲜血,喃喃道:“一旦开始,便是无法结束的了。”
此女懂武。剩余六个黑衣人也意识到自己当初的预判错误至极。
他们正相互递了个眼神,打算一起群而攻之的时候。岂料——
燕灵已是出手,左手指尖轻弹,便是一枚三棱针顺势而出。左边的一个黑衣人便是倒地,捂着眼睛应声哀嚎,痛苦不已。
视线被左边的那个黑衣人所吸引时,燕灵已是向右疾步冲了过去,手握利刀便是展臂周身一划,已是计算好割开了右手黑衣人的喉管。鲜血洒在燕灵的眼前。不等反应,又立刻脚踏腾空,整个人身轻如燕,便架在一名黑衣人的肩上,手起刀落,便是朝黑衣人的太阴穴猛扎了下去。
转眼已是倒下了四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训练有素。这个后庭的女官,宅门的姑娘,却是比他们更像是个杀手。
剩下的黑衣人眼看不能坐以待毙,又是逃而不得。于是狠心一起拥了上去。
燕灵脸上面无表情,只有星星点点的血渍。她的手紧紧握着尖刀,却是轻声自言自语道:“我答应过……自当魔挡杀魔,佛挡杀佛。”
此时,周衍已是骑马赶来了南山。
天刚擦黑,视线逐渐模糊。阴气渐重,四处的枯草古木恍若群魔乱舞。
荆安听见树林中发出阴森森的各种怪声。不禁打了冷战。却见周衍只是一心寻找,没有半点要回去的样子。
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也是想要安慰周衍,于是道:“爷,那张大爷的眼神也不怎么样,我平时和他唠嗑下象棋,他总是把我的马看成他的炮,或许是他看差了呢?”
周衍架马直往树林的深处探去,一边回应道:“张大爷眼神不济,可母后的手段却是狠辣……何况,你真当觉得前右金吾卫张正初眼神不好吗?”
“右金吾卫?”荆安恍然,“张老爷子是金吾卫!我勒个天?!”
“否则,你当我为何要你时常陪伴他左右呢?”周衍随意应答,目光四下搜索着他急切想要见到了那个人。
“那顾姑娘被掳到这种地方岂不是凶多吉少?”荆安说完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不会死!”周衍皱眉反驳道,“她……怎么会让自己这么轻易的死掉呢?”言罢,周衍紧紧拽着缰绳,便是双脚轻瞪照夜的腿肚,朝更黑暗的深处寻觅而去。
四面寂静,已是什么也看不清楚,也不听见黑衣人那些自大的叫嚣声。
夜色遮掩住这里一场恶斗的痕迹。燕灵轻喘着气,跪坐在最后一名黑衣人的尸首上。她的手满是粘稠,且是麻木,不受自己控制地抖着不停。右手自始至终握着把柄,松不了手。
“该死!”燕灵用气息咒骂一声,却是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她的身体亦如地面上的尸首一样冰冷。身体最后的一丝温存,仿佛亦从眼中溢出,滴落而下。四周的黑暗仿佛能将她吞噬。
她感觉自己在黑暗里逐渐沉沦。
“燕灵!”
燕灵听见有一道声音在叫她的名字。他的脚步踩在落叶上,逐渐响起,离自己越来越近。燕灵吃惊地抬头。在黑夜里,她看不清他的容颜,却是认清他的一袭白衣,还有他的白驹。他真的来了。
周衍也是在夜色之中看不清燕灵的情况。他不知道她受伤没有,伤在哪里,伤得重不重。他只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甚至掩住了她原本的芙蓉清香。
借着依稀的月色雪光。
周衍才得以瞧见燕灵的样子。她满脸的血渍,本是深绿色的女官官服也已被完全浸染成黑色。
周衍伸手想要碰她,燕灵却条件反射一样避开了。双目警觉,轻斥道:“别碰我。”
周衍一愣,恢复平素的神情,轻轻含笑。伸出的手并未收回,而是反转露出掌面,对她说:“让我帮你,好吗?”
燕灵望着他向自己伸出的手,修长白皙,不染纤尘。她望着自己的周身,冷冷回道:“不用了。”她也不知从哪里来得力气,便是踉踉跄跄的起身。
周衍柔声问道:“你这个样子,即使出得了南山,又如何穿过街市,回到相府?”
“我可以说我归府途中遇到一妇人临盆,我殊死相救,却也无力回天……合情合理。”燕灵硬生生狡辩道。
周衍轻笑,“倒什么都难不倒你……只是,哪怕妇人血崩,也弄不成你现在这个样子。”他试图又一次靠近她,伸出他的手,张开手掌,露出掌心,期待她的接受。
“我可以送你去我南山的药炉,那里有温泉,婢子还有衣裙……让我帮你弄干净……好不好?”
燕灵缓缓伸出手,模糊中只见他的掌心干净白皙,她的手背满是血污,诡异对立。
她望着周衍满心期待着自己对他的回应。却是自嘲一笑,眼中难得现了一瞬温情,却是决意抽回手来。
果然,她舍不得。
“爷!”却在这时荆安跌跌撞撞总算找到正确的方向。将将赶来,老远便拿着火折子,四处探着路。借着火光望见四处一片血泊。一时也是惊呆了。便是失手掉了火折。
一瞬光亮,燕灵被扰了心神,晚一步下意识侧头避开光亮。
周衍却是恰到好处地捉准了时机,便是反握住燕灵的手。轻轻一拽,便是将她横抱而起。牢牢地抱住,稳当妥帖,轻车熟路。黑暗中,周衍松了口气,柔声言道:“幸好……抓住了。”
“为什么?”燕灵只能借助月光痴痴望着他。
“什么为什么?”周衍边走边应着燕灵的话,他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燕灵听在耳里感到微痒。感觉他似乎又把自己抱得紧些,男子的身躯温暖强大,令人迷恋。
“你为什么……”燕灵停顿一下,又是突然缓了语气,最后轻声问道:“为什么在这里?”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心态……有时甚至宁愿被你利用,这样至少让我觉得自己可以帮到你……但可惜又你从不那样做……我也就不知道自己能为你做些什么……有时候……”周衍说道这里戛然而止,只留下脚步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燕灵听着周衍的话,感受到他的胸腔随着他的说话而产生的轻微共鸣。他衣袖间的味道轻轻浅浅地围绕着她。只能庆幸夜色遮住她微红的脸颊。
周衍把燕灵轻放下来,却又是话锋一转,“有些时候我甚至想,或许真该争一争那皇位,这样说不定你还会主动与我多说会儿话……”
“七殿下别开玩笑了……这一点都不有趣……”燕灵反驳道。
“若我没有开玩笑呢?”周衍的语气少有的认真。“你别忘了,我的粮仓府库可皆在衢地重道。”
燕灵听此愣在那里。她竟是一时失了声音,从而意识到自己竟从未想过向来豁达的皇七子也会有夺嫡之念……是她太过相信自己的直觉而失策了吗?
黑夜里,燕灵瞧不见周衍的神情,只见他的身躯轻轻颤动了两下,像是在笑。然后一跃上马,重新向燕灵伸出手来:“不让我这么做也可以……除非,燕灵你上马……”
果然,还是在开她玩笑。燕灵松了口气,却也微恼,转身不言一句便是走了。
周衍在马背上并没有出言阻止。
只是,燕灵才走了几步却当真被他拦腰一截,周衍轻轻施力便是将她拉上了马。燕灵反应过来,却已然安稳地在照夜的背上。她轻揪着照夜雪白的鬃毛,突转过头,刚想申斥周衍无礼。
却是听见周衍幽幽开口道:“今夜你可算不上宰相女,我也放下我那劳什子的身份,可见你当初所言不真……”
燕灵经周衍一提点,脑海里便是回想起他所言为何。没想到,他还记得上一次在宫门口的对话。只是……
“七殿下……”燕灵苦笑着说:“殿下觉得在这些尸体面前说这话合适吗?殿下难道不觉得我比一般的女子心肠更为毒辣,手段更加狠厉吗?”
“恩,”周衍赞同道,“是要比一般的名门闺秀残暴的多。”只是同时他的左手握着缰绳,已是调转马头。于是照夜开始小跑起来,远离了那片血泊。只听见马蹄哒哒地有节奏地响着。
“今夜我徒手害了七人性命,只怕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命丧我手……”她说的很轻,像是说给她自己一个人听的,“七殿下,最好敬而远之……”最后一句才是对周衍言。
“果然,”周衍的右手覆在她的手上,像是开解道:“你在思虑这件事……只是依我之见你那断不能算是‘害人’,多半算是保全自己罢了……”
燕灵静静地听着。晚风轻扑在脸上,却不觉得寒冷。原来男子的躯体这般暖和,会像是火炉子一般。
周衍替燕灵分析道:“其一,那七个人都是在刀尖上混饭吃的人,身上想必已是血债累累,今日不是死在你手上,亦说不定哪日都会被仇家寻仇,说到底也不过是这个下场……其二,你对他们留情,他们可未必会惦念你的好,若是形势逆转,他们下手的刀子也绝不会比你的仁慈……”
燕灵低头默默地听着。而周衍却是欲言又止,这才悠悠地说:“若是前两个理由说服不了你,那我这里还有一个理由……”
“是什么?”燕灵好奇地问道。
周衍只把燕灵的手握紧,说道:“若是那些歹人真的伤了你,我会让他们的死相比现在惨上百倍……倒要多谢你给他们留了全尸。”
燕灵听此亦是转过头问道:“素闻皇七子为富好行其德者也。怎么也会起杀念?”
“我出身皇族,又岂敢言从未伤人性命……而你,既然下定决心卷入这血腥的政治漩涡,就必将浴血而战,如此已是难求不伤人性命了……那么,退而求其次,不伤好人性命吧……”
“殿下还真是好口才……”燕灵言道。
周衍的右手却是轻柔捏着燕灵的手,把燕灵冷冰冰的手握紧,调侃道:“你心里不痛快也莫要拿照夜的毛儿撒气……拽得它怪疼的……还不如拽着我……”
他的话一出口,燕灵便轻掐他的手背。燕灵感觉周衍轻轻倒吸一口凉气。却是又用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指尖微凉,掌心渐暖。
照夜一时也似参透了几分周衍的心思,渐渐缓了动作。月色下,一匹驹上一对人。月色勾勒出他们的轮廓。
正是情动使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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