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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灵悄然回到东院。

院子寂静非常。燕灵迈入院中,一手便是解了斗篷,神情难以言说悲喜。

只是她突然轻皱眉头,直径向廊外拐角处走去,步子在如此寂静的院中却是不发一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燕灵向拐角处的一团漆黑阴影突然发声问道。

黑影一抖,转过身来,向燕灵行跪礼。

因常年夜行,燕灵已可黑夜视物,看清这团黑影原是一个小丫头。于是柔声问道:“你是九姨娘房里的丫头?”

丫头伏在地上点头道。

“姑娘!”这时,桃叶听见外面有动静,便是赶忙迎出来,房内的烛光也跟着透出来。

燕灵也由此把跪在自己面前这个丫头看得更加真切,只见她颤巍巍端着一盆子洗手药,一言不发。

“姑娘回来了!”桃叶接过燕灵手里的斗篷,见燕灵沉静地盯着面前的这个丫头,疑惑道:“这是怎么了?”

此时,白晓青溪也应声出来。

“无事……”燕灵收回目光,应了桃叶的话。

同时,九姨娘院中的彩儿也跟着声音寻过来。

见到此景,彩儿赶忙上前解释道:“大姑娘恕罪,这琛儿入东院还没几个月,诸事还有待调教……本叫她去院子后头取姨娘要用的洗手药,一刻未回,这才来寻,没想到是冲撞到了大姑娘。”

燕灵微笑着,只伸手探入药水中,顺着净了一把手。语气里并无责怪之意,她对琛儿言道:“这洗手药调的倒是滋润,香气也好……只是因我耽搁了许久,略凉了些。”

琛儿却是没有言一句。

“大姑娘哪里的话,定是琛儿脚程不快,又不熟悉路的,只在院子里兜转,这才误了时辰。该重端药来。”彩儿替琛儿解释道。

“她……”燕灵本是瞧着琛儿,却又是探了彩儿一眼,这才下了判断:“是个哑女?”

彩儿一怔,后才应道,“回姑娘的话,琛儿的确是个哑巴,也是孤苦人家出身……求大姑娘宽恕!”

燕灵听此松了眉头,只说:“退下吧……去重新端一盆,莫要让姨娘等急了。”

见燕灵松了口,不在理睬她二人,步入房中。

门外,彩儿才是松了口气,轻声中带着责怪,“还不快起来……还嫌不够乱吗?”伸手拉了一把琛儿,便带着她匆匆离开。

只是关上门,门里头燕灵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姑娘,有何不妥吗?”白晓发问道。

燕灵解释道:“只是今日有件事原本只是半信半疑,现细细想来……”话说至此,自嘲地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也不知是我小瞧了他,还是他低估了我的。”

青溪替燕灵更换寝衣,“但看姑娘的样子心里自是有了准谱的。”

“准谱倒不敢说……”燕灵的声音轻柔,“只能算是十之吧。”

正月初一,燕灵推说自己有恙,婉拒了府外一并的帖子。

府内,三姨娘前去孙氏院中商讨燕韫去留一事,奈何孙氏却是死死不肯松口。三姨娘只得回头向燕灵致歉。

也算是意料中的事,燕灵宽慰了几句。想来虽说此事未果,但孙氏无子,燕韫又向来讨喜。她自己也不会伤了燕韫这片护心甲。于是没有过多计较,便也暂作罢了。

燕灵每日皆静心养神,于桌前抄录名家笔卷,或坐廊间阅今日坊间杂谈。可谓于深闺之中,却可洞悉天下之事。

直至初七,燕灵闲坐廊间,轻靠在栏边,阅览坊间轶事。读至精彩有趣之处,不免会心一笑,或是自叹摇头。

桃叶看多了,不免要发问道:“姑娘何事如此有趣?”

燕灵合上小厮送来的册子,回答道:“没什么,只是恰好看到有关几位皇子的事,不免一乐。”

“想啊!”桃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到燕灵跟前,侧耳细听。

燕灵于是言说道:“听闻近日朝廷忙于流民安置之事。虽已安泊不尽老少于寺观、官舍、空营,后又加腾同文馆、旧尚书省、三班院之类舍宇,但终非长久之计。又虑生疫疠,故或令遣还本土,或助葺修民庐,民间买贩木植芦箔竹筏,皆不得抽分收税。”

“那又关七皇子何事?”桃叶问道。

燕灵掩笑而谈,“他在诏前便已命家中纪纲之仆,分往江下及周边县村,遇竹木砖瓦芦苇椽桷之属,无论多寡,尽评价买之,如今获利数倍。”

“啊?”桃叶听之却是郁闷,嘟嘴怪道,“素闻七皇子温良,怎么竟还赚那些可怜灾民的钱呢?”

燕灵心思并不全在这里,一边手摆弄着小册,一边解释道,“其实他出价不高,赚的多是减免的税费。若是其他商户经揽,怕是木价踊贵,获息可再上十倍不止。”

“啊!”桃叶吃惊,听了其中机巧,这才恍然大悟。

“何况,如今田地浸禾损稼的,城中大户却补交上一大笔今夏的残税,数目与他买贩木植赚来的银两相差无几……”燕灵说此一笑,“倒是难为他为了避嫌,想的周到。”

桃叶也是暧昧地偷笑,“那七殿下倒是颇合姑娘心意的。”

“见端知末,预测生财。当真只有七皇子才能想得到,做得出的。”燕灵并没有接着桃叶的话,却是一边紧握着册子,一边蹙眉继续说道,“此外还另有一事,左谏议大夫冯大人被贬入蜀,担任梓州知州。”

“这事也和七皇子有关?”桃叶不解问道。

燕灵摇头,“与七殿下无关,却与三殿下有关……”至此起身,并不言说下去。只抬头望着四角天空,细观天象。

这时,白晓走来,上前递话道:“姑娘,晟阳公主请您过府一叙。”一边递上帖子。

“问过来请的妈妈吗?三殿下是否也得了帖子?”燕灵接过帖子,大致浏览一遍帖文。

“遵姑娘的吩咐询问过了,晟阳公主亦致贴到三殿下府上。”白晓回答道。

应声燕灵合上帖子,对桃叶说:“是时候该出趟门了。”

“是。”桃叶听命,于是扶着燕灵回内室换衣。

不似进宫般庄重,燕灵携桃叶乘马车前往。

燕灵亦换上一袭淡青莲色的双面丝缎襦裙,裙面隐隐透着冷粼粼的光,明是晴日,周身却好似烟雨朦胧,沁凉宜人。发髻上也只配以银饰,靠左别了两只银簪,加上些许别致的轻盈宮花。更显清韵典雅。

至公主府门,桃叶向管事妈妈献上略备的薄礼和玉牌,方才入府。

燕灵满意地点点头。桃叶陪着燕灵经历了许多事,举止待人也颇有长进。

随着引路丫头指引,从西向南穿行府中,一路走至一处清凉院落。

燕灵抬眼瞧清院落前的楠木匾额,此处原来别名南叶斋。

只是下一眼,却是瞧见打从另一头走来一位公子。周晃恰好着了身烟色的交领大袖长袍,此时两人相对而站,好似一色寒烟。

燕灵并无惊讶之色,面露淡淡笑意,朝周晃施礼,问安道:“臣女见过三殿下。”

周晃凝眸端详着面前这位烟雨娘子,良久却是温声道:“虽事过境迁,但我自当代母妃向你致歉……”

燕灵自是懂他的意思,淡然言道:“殿下何须致歉?那帮恶徒又非贵妃娘娘所放,何况当日临行前贵妃娘娘已对臣女言‘好自珍重’辅以提醒,如此便已算是仁义之举了。”

“你倒当真洒脱。”三皇子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臣女既已决意走上这条路,若不洒脱,又能如何?”燕灵话说至此,从斋里走出一位模样清秀的婢子。

“殿下,学士,公主在斋中烹茶以待多时了。”

周晃点头,瞧着婢子向前走了数步远,这才对燕灵轻而言之:“我的这位皇姐可是急性子。你可是想好如何回皇姐的话了?”

燕灵反瞧了周晃一眼,打趣地回道:“既是急性子,那公主可未必听得进长篇大论的理儿了。不如打打马虎眼,推诿一二倒也无妨。”

周晃眼眸漆黑似墨,倒映着燕灵清丽的面容。薄唇轻抿,良久言道:“也就如此吧……”

南叶斋中。

桃叶跟着燕灵进了屋子。本以为里面桌案陈设,皆是雅致。谁知却好似雪洞一般,空无一物,甚至比不上一向清净的宰相府中的普通斋院。

只闻茶香袅袅。

只见晟阳公主着一袭古衣,发髻松散,长发拢于身后。她独坐在一众茶具前。此时,茶饼刚在火上炙烤过,晟阳公主用茶碾把茶饼碎成粉末,此时正用筛子筛着细末。

燕灵与周晃向行礼道。

“皇姐安好。”周晃的嗓音清冷磁性。

“公主安好!”燕灵的音色轻柔婉丽。

晟阳公主轻轻抬眼,郑重只言一字:“坐。”

如此,燕灵与周晃也仿古意,双双跪坐于茶案前。

晟阳公主手中的筛子虽是不停,但是目光却是被这对沉静的人儿的一举一动吸引了去。

待到茶饼皆为细末,正等着雪水煮沸之时,晟阳公主才发问道:“上次一别已是数月,不知三弟与燕灵妹妹可还念着我否?”

“皇姐哪里的话,只是几月正值采集雪水的佳期,皇姐自是看重。便莫敢再劳动皇姐,为我等小事奔波受累。”周晃平和答曰,恭顺有礼。

晟阳公主心头一松,微微收敛方才的脸色。转而担忧问道:“只是我听闻冯瓒冯大人被贬梓州?”

“确有一事。”周晃并不慌张地回应道。

晟阳公主一皱眉,“三弟可知其中缘由?”

“因蜀地叛乱重发,冯瓒得薛锋薛上将举荐,委以筹措军饷之重任。”周晃粉饰冯瓒被贬一事回答道。

“如此算上冯瓒……这般折损,三弟竟也无动于衷吗?”晟阳公主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周晃解释道:“冯瓒入蜀此为定局,辩无可辩。若是执意相护,只怕损失更重。”

“那三弟心中可盘算妥当了?”晟阳公主追问道。

“天机难测,只可静待。”周晃回答道。

晟阳公主尝试着平复心绪,“局势自然难以捉摸,后庭中太子一党蒋婕妤如鱼得水,风头正盛……燕灵你看是否该到了进献美人的时候?”

煮水用的茶锅中出现细小的水泡,微然有声。

燕灵瞧了一眼周晃,后才言说道:“正如三殿下所言,天机难测,万事只可静观其变,莫敢先动。”

“你们倒是一心一意的。”晟阳公主语气里似有些许不悦,“竟齐心都拿‘天机’二字搪塞我!”

晟阳公主扬手便是掷了一把盐入了茶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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