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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刘贤坐不住,而刘巴和向朗又开始陷入朝局的冗杂讨论。他等得不耐烦,决定起身在刘修的院子中走一走。庶子的院子和竖子的院子没法比。虽然从地段上看,前者在襄阳后者在零陵,但是从精装修上看,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不过想起向朗的话,刘贤也明白,襄阳内城最豪华的院落远远比零陵的郡府豪华百倍。不过那是给刘琦和刘琮预备的。刘修不配拥有,更不能拥有。除了堆满文章的书房,以及给向朗和下人们预备的两间偏房,剩下的,就只剩下刘修自己居住的一间小平房。小平房孤零零的处在院落的最深处,就像是刘修孤单的人生。刘贤轻轻一推,门开了。齐整简谱的陈设出现在刘贤眼前。狭小的卧榻,五尺见方的柜子,还有角落里的水缸,这大概就是小刘修的全部身家。这压抑的环境,怎么能写出好文章。难怪历史上的刘修虽有文名,却没有脍炙人口的传世佳作。恐怕像李白、王勃那样的才子,是不会甘愿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生活的,要不然怎么俱怀逸兴壮思飞?怎么与孤鹜齐飞,共长天一色?哈——欠——也许是看见了床,刘贤困意上涌,倒头便趟到刘修的床上。啧!后脖颈传来一阵疼痛。他伸手去摸,冷冰冰的。这孩子难道学司马光睡警枕?如果是,那就是司马光学他。刘贤起身,看清了刚刚磕伤自己的硬物。那不是枕头,而是一块扁平冰冷的黑石块。这孩子睡这个,难道不得颈椎病吗?他拿起石阵,隐约闻到一股臭味,仔细嗅了嗅,又不像是寻常旧枕的味道。这是……一方砚台?刘贤摸到了石枕上的一个圆弧,仔细观瞧,确认了这便是一方东汉末年的石砚。只不过此时中国的砚台还没有定型,尚未形成后世洮、端、歙、澄等名砚规制。但是这方砚台一看便是石质细腻的佳品,就算是送给刘表也绝不为过,与刘修房中的朴素陈设明显格格不入。再一翻转,刘贤从砚台背面看见了几个刻的端端正正的隶书小字:“荆州擎柱……学生王粲献吾师子柔。”我去,这砚台是王粲当年送给蒯良的?!两人还有一段隐秘的py……不,不,师生之情?刘贤如同发现了新大陆,整个人兴奋起来。砚台整体看不出端倪,但是边缘上一处棱角上的白灰还是引起了刘贤的注意。他开始仔细摸索周边,很快在卧榻一侧的墙壁上发现了线索。缺少安全感的人,总喜欢把床贴着墙睡。刘修看来也不例外。奶白色的墙面上,少年斜靠的地方已经渐渐形成了一圈淡黄轮廓,在他脸部的位置上,几十道指甲般长短的刻痕斑驳可见。有些看来有年头,有些则明显是新刻上的。看来这些刻痕便是用这砚台棱角刻的,但是少年为什么刻这些痕迹呢?潘金莲这么干是为了铭记被张屠户施虐的日子,这少年难道也受到了侵犯?还是说他也在等什么日子的到来?正想着,外面传来了刘巴和向朗的声音。“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干嘛?!”刘巴发现了他。刘贤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他将砚台随手摆回原来的位置,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哈——欠——睡觉啊!”刘巴道:“快出来。这是季绪公子的房间,就算是庶子,你这样也太过分了。王仲宣出来了,你还有问题吗?”刘贤此刻已经因为这砚台的发现精神抖擞:“有,当然有。告诉他,坦白从严,抗拒更严,他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非要在刘修公子这里吗?不能回到我的府里?”王粲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凝重。“这就挺好,必要时,可以随时找人印证。”刘贤和刘巴端坐在王粲对面,屋外,已经被李虎率领的内城卫严加把守。“呵呵,印证?”王粲胸有成竹,毫不理会刘贤的威吓。“当年你为何在船上?”刘贤发问。王粲回答:“在下是讨张檄文的主笔,当然是受主公邀请参加长沙的庆功大典。”“那你为何在案卷上避而不谈?”“忘了。我全程跟随几位公子身边,他们所见便是我之所见,写着写着便忘了。这些案卷都是经过审阅的,你们大可去问上面。”王粲对答如流。没想到文学家还会打太极。刘贤追问:“当年是谁审阅的?”王粲道:“蔡德珪,蔡大人,镇南将军军师,主公的妻弟。”好,还会死无对证。刘贤运了口气,继续追问:“子柔先生落水时,你在哪里?”王粲道:“我和刘琦刘琮两位公子在甲板上。”“六年前的事,连细节都记得这么清楚?练了不少次吧。”刘贤随意说道。“都是据实回答。”王粲没有上套。刘贤微微点头,冲身后刘巴说:“看来仲宣先生所记的和案卷上的一模一样,没有什么新鲜的。”刘巴见他突然气馁,还有些意外。“既然如此,那就先请仲宣先生回府吧。”刘贤夸张的点头,似乎真的决定就此收手。王粲似乎是松了口气,连肩膀都松弛了下去,正要起身……啪!刘贤猛然一拍条案,大喝一声:“你为何隐瞒拜师蒯子柔之事!”王粲听完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你怎么知道……不,我是说你从何听来的?!”刘贤的突然一问像是一记重拳正中王粲面门,刚刚还自信满满的文学从事瞬间冷汗直流。刘贤道:“我自有我的线索。你现在只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为何隐瞒拜师之事?!”王粲颤抖着说:“我……我……我没有隐瞒,从来也没人问此事啊,再说,此事与蒯越被杀有何干系?”刘贤手指如剑,目光如刀,齐刷刷射向王粲:“这是你第二次说蒯子柔之死是‘被杀’!王粲!这滔天大罪,你还要隐瞒多久!”“说!蒯子柔到底是怎么死的!”刘贤字字珠玑,排山倒海的话像千军万马踏破王粲的心理防线。王粲仰天长叹一声,喉咙中的话像是快要决堤的洪流,他只觉得人生从未像现在一般紧张,也从未像现在这般轻松。他是个文学家,不是个政治家。他的腹中藏得下万卷文章,却藏不下短短一句话的秘密。“我……说……”他颤抖着身体,眼角划过一滴眼泪。“这内城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门外,一个女人的声音悠悠传来,众人的目光不禁被那声音齐齐拉了过去。一条奶白色的玉腿从齐腰的开叉中夺色闪出,迈过书房的门槛。蔡夫人在霍峻和一众侍卫的簇拥下登上了舞台。蔡氏的火辣身段在狐裘的包裹下仍能秀出傲人曲线,身后的裙摆如扇面铺开,上面的锦绣纹样,丝毫不亚于孔雀的翎毛。适当的暴露是性感,过度的暴露便是一种傲慢。荆州谁能奈我何的傲慢。蔡氏的闯入,令现场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刘巴赶忙起身,眼神死死盯着地面,恭敬说道:“夫人,下官和刘贤奉主公之令前来查案。”向朗也从侍卫中挤了出来,向蔡氏解释道:“夫人,子初他们和王从事商讨当年的案情……”蔡氏冷笑了一声:“什么案情不案情的,妾身不懂。妾身只知道,琮儿将来是做大事的,要请一位好先生教他读书识字,学一学圣人说的大道理。听说仲宣先生每个月都会给修儿讲作文之道,怎能厚此薄彼呢?今天就是个开蒙的好日子,走吧,仲宣先生,也去给修儿上一堂课吧。”王粲听到蔡氏的话,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称“是”,正要起身,被刘贤一把按住。“我让你动了吗?”刘贤拿出刘表授予的腰牌道:“婶婶,小侄奉景升伯父之命,追查子柔先生之死的真相。如今王仲宣是关键证人,恐怕得让琮弟换个老师了。”刘巴见刘贤公然顶撞蔡氏,眉头一皱,偷偷拉刘贤衣角,可是刘贤不为所动。“侄儿也是奉了伯父的命令,如果要带走王粲,请景升伯父下令提人,侄儿自当奉上。”蔡氏冷冷说道:“襄阳只有夫人,没有你的婶婶。霍峻,收了他的腰牌。”刘贤还没回过神来,腰牌已经被霍峻一把夺走。正在此时,只听蔡夫人身后喧闹,竟是刘琮提着刘修的脖子闯进屋中。“哎,你个婢生子,竟然敢背着我偷偷学艺?这襄阳的文臣武将今天是父亲豢养的家奴,将来也就是我的家奴,我没让你学,你这叫偷啊!”说罢,刘琮一脚将刘修踹倒,随手将刘修刚刚请王粲批改的竹简扯成两截。“不是,我没有偷,你别撕我的文章!你还我文章!……”刘修红着眼眶,起身去夺,却不料被蔡夫人一个耳光扇倒在地。向朗赶快去扶,抬起头,怒目而视道:“夫人,季绪公子也是主公血脉,你怎能能如此对待?!”蔡氏冷冷道:“他见了母亲不行礼,我身为主母,教育儿子,也要你来多嘴?”刘修连忙将向朗护在身后,向蔡氏磕头行礼。“求求母亲,让兄长还我文章。”“既然知道琮儿是你兄长,为何不拜?”蔡氏冷冷道。这……连刘贤都觉得欺人太甚。“季绪公子,不要跪,去找景升伯父评理!”蔡氏笑道:“呵呵,你以为夫君会为了一个庶子而枉顾主母和嫡子的尊严?”刘修向后一摆手,止住了刘贤,低头要跪,肩膀却被刘琮一脚顶住。“等会儿,我撕完再跪。”刘琮就这么当着刘修的面,将弟弟精心写就的文章撕成了碎片。而刘修,还得向欺辱他的嫡兄磕头行礼。蔡氏得意的说道:“记住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为了篇破文章便敢顶撞自己的兄长和未来的主君,将来真的领兵了,还不是第一个造反?有些规矩,小时候刻不进骨头里,长大了,就得用刀刻到脖子上。”刘琮冲着刘修问:“弟弟,母亲的话对吗?”刘修哭着说:“母亲教训的是。”刘琮继续问:“那母亲的话你记住了吗?”刘修道:“记……记住了。”蔡氏道:“庶子,你给我记住。琮儿是嫡子,是将来飞在荆州天上的六爪金龙,你就是地上的草,他不让你出头,你便不许出头。他让你弯腰,你便必须弯腰。母亲这是为你好,这些道理现在教你,总好过将来用刀剑教你。”蔡氏折磨够了刘修,便重新将视线投向刘贤:“怎么,我听说你在武陵挟持过德珪?难道还想来挟持襄阳主母?看来你的父亲便没教过你规矩。霍峻,教教他规矩。”霍峻应声出列,一把抓住刘贤的衣领,连着扇了六个响亮的耳光,直让刘贤头脑空白,整个人当场晕倒。天旋地转中,蔡氏的声音渐渐飘远。“要不是主公要你查案,今日杀了你也无妨。记住,蔡氏,是你碰不得的天。”视线消失前的一刻,刘贤隐约看到,王粲被人扶起,羞辱的跨过自己的脸颊,大摇大摆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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