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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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一种希望自己比别人优越的心理。这种心理，有的人强烈，有的人淡薄，但都有。

这种心思实际上算不上恶毒。主要表现在语言和平时的一些细节上。没心没肺的人往往察觉不到。而另一些敏感的人，会很清晰地感知到这种感觉。

比如最最常见的情况。一次我擅长的语文考了七十多分，而玉铃却高出我六七分。在办公室里，语文老师看着我的卷子道“你最近就学成这个样子？这张卷子很难吗？难道不是最少考八十分的吗？”

我爱哭鼻子。就低着头在去往武馆的路上偷偷哭。

我不喜欢别人看我哭的样子。不论是别人的讽刺还是安慰，或者看着我的样子，都让人受不了。我知道哭的人很麻烦，很矫情，尽管我自己并不介意爱哭的人，但我怕别人介意。

玉铃走过来道“唉，我这次没考好，才八十一分。”

又或者是师妹们忽然拉着我甜甜地笑道“阿音师姐，你来看看我的侧手翻！”我笑着说好。她们微一抬脚，接着就是一个利落漂亮的侧手翻，再一次，她们只用单手撑地，腰跨部使力，利落快速却分毫不减。

我的侧手翻做得不利落全队皆知。

我赞扬这个六年级的小姑娘，说她天赋很高。

还有太多太多的例子。

这种下意识的向比自己差劲的人炫耀是人之常情，怨只怨我太差劲，屡屡成为她们炫耀的对象。

这种举动，她们自己是绝对不会放在心上的。

然而潜移默化的，我却在这种下意识的被忽略中，越来越沉默。

武馆里的人都争强好胜，渐渐的什么都攀比起来。

一攀比，难免有人生出优越感，有人生出挫败感。那些挫败的人心里难免对优秀者既羡慕又嫉妒，这其中又有的人不服，言语中对优秀者难免冒犯。优秀者心里又不满了，想着你不如我，还这么嚣张？优秀者和优秀者就背地里说那人的诽谤之言来出气，这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气，有些挫败者就会被在有些时候孤立。几个挫败者对优秀者更加不服，又背地里诽谤……

所以我渐渐的也习惯了。我虽然是“挫败者”中的一员，但我从不和其他挫败者说张凰羽、苗威、玉铃云江他们的闲话。第一是没必要，我觉得麻烦，我讨厌。第二是挫败者都是些师弟师妹，我同他们不熟，也没兴趣和他们搞熟。

所以我的存在就有些尴尬。很多时候像是场外人。

优秀者之间也存在明争暗斗。他们处于武馆的顶端，时间久了就生出些主宰感和优越感，谁都认为自己比别人优秀。一山怎么能容二虎？

武馆的这种攀比好胜之风虽不猛烈，但绵长，暗暗涌动着。

有一件令我略震惊的事。

玉铃某天和我说“你觉不觉得云江很讨厌？她太高傲了，什么都是以自己为主，简直让人受不了。”

我沉默后说了句“还行”。

云江某天和我说“你难道不觉得玉铃很贱的慌吗？小心思太多了，真他妈心机。”

我说“我不了解她，我不知道。”

隔天我就看见她们有说有笑地结伴去了武馆，我暗暗庆幸我没说什么惹祸的话。

玉铃或许的确心思不少，但她也的确惹人喜欢。

她跟师弟师妹们相处的最好，因为她大部分时候都是笑盈盈的样子，而不像云江，对于师弟妹，很多时候都一脸严肃。

谁在意，或者谁能看见一个人心里的东西呢？谁还不是只关注表面的东西？

至于高傲，现在家里都是独生子女，谁就没有点高傲了？玉铃没有吗？我没有吗？

只是我的高傲已经被卑微磨得几乎看不见影子了。

……

我换了衣服。一身宽松麻布款武术服，这是武馆标配的衣服。不如表演服那般华丽好看，却分外舒适耐脏。

“余音，”云江走过来，停了脚步，皱了皱眉对我道，“你应该买双武术鞋了，现在全队没有武术鞋的人寥寥无几，你穿着旅游鞋训练不隔应？”

“还行吧。”我有点尴尬。我当然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是……我妈允许吗？

“还有玉铃啊，你也是。”云江拉住玉铃，边往外走边说。

玉铃微微点了点头。

谷老师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我们盘坐在地毯上。我在女生队的最后一个位置。

谷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派惬意从容，嘴角带笑，风度翩翩。一身黑色武术服，发型整洁帅气。认真打理过的面部，隐隐带着清新香水味的外套，无处不显露着一丝不苟。

“考完了，成绩也出来了，彻底放松了吧？”谷老师随手甩着手里的哨子道。

有的人说“还行”，有的人说“对”，有的人笑而不语……谷老师似乎总是使人放松的，学生们和他没有架子，没有芥蒂。

有人和谷老师讲考场上的趣闻。大体是一个学生用手机搜题作弊却没有关静音，一声“同学你好，我是某某老师……”清晰的全场都听到了，武馆里的人笑成一片。

那师弟讲的绘声绘色，手舞足蹈，我心想，这演小品般的样子倒颇像苗威。

武馆里除了有些时候的明争暗斗，大多数时候表面上是温馨而快乐的。

我却除外。

“……这次我要表扬一位同学，就是你们的张凰羽师哥。他这次考了全校三十名——”

“哇——”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一口气，不约而同地看向张凰羽。我也如此。

张凰羽面色不改，目光不躲不闪，头微扬。

我暗自想着，这样的成绩，应当可以……

“大家应该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张凰羽同学就在咱们武馆旁边这个中学里，这个学校的三十名，意味着他可以上的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将近三万考生，一半的人无缘高中，而再一半里，只有其中一千名以内的学生才有资格上那所高中。

那所即使在全省都极出名的学校。

三中。

我垂眸，沉默地想着。

接着谷老师便夸赞起了张凰羽。说他认真而努力，即便是平时的训练，他也从不松懈，就像是对待比赛一样对待日常训练，所以他的武术练得很好。而对于学习，他也从不懈怠……

我走了一下神。在谷老师讲话的时候，我很少走神，可现在脑子里却冒出来一个念头是否我有一天也能被谷老师夸赞呢？

其实我平常的练习也相当努力。不论是力度还是动作，我都有尽最大努力去做到最好。然而实际上，我也确实有可能不是这方面的料子……

我摇了摇头。

武术方面不可能，学习方面更不可能。我自生下来，就没被怎么夸奖过，我妈老子也不是爱夸奖人的。我自己平时也不爱赞美别人。有时候我被夸赞了，反而会感到不适应，因为我好像并配不起。

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走神了一阵，谷老师一句“体能训练”瞬间把我的思虑拽了回来。

相较于其他人的叫苦连天，我却隐隐有点兴奋。

毕竟我的动作做得不好，也只有体能才能显出我点优势来。

宽敞的地下训练大厅里，主队所有人被分成两队，一个队伍里男女老旧队员皆有。和我一队的有玉铃、安可愉等人，领头的是张凰羽。另一队领头的则是苗威，苗威后面站着玉立亭亭的云江。

我们先慢跑了七圈。

这七圈只是个热身。七圈过后我们打了一套太极，之后队伍再次分开，是两队pk。

“第一组，蛙跳准备！”谷老师扬声喊了一嗓子，然后吹了一下哨子，我擦了擦头上的汗珠，开始做深呼吸。

张凰羽和苗威平日里是很好的哥们、兄弟，但两人都是要强好胜的，谁都不想比对方低一截子。这样的战斗，以他们来打头，必定相当精彩。

张凰羽和苗威相顾一笑，苗威贱兮兮地笑着“张师哥，你可得让让弟弟我啊！千万不要把这比赛当回事儿了。你看看你们队都是那厉害的，可得讲点武德！”

张凰羽笑道“你和玉铃姐加起来就能弄翻我们这一群人了，别说那没用的！”

云江捂着嘴笑了起来。全队的人神态各异，大部分人却含着暧昧的笑。

谷老师笑道“你们都别说没用的了！”然后一吹哨子，张凰羽和苗威立马蹲下开始蛙跳，谁也不让谁。

一个来回后，张凰羽对云江击掌，苗威随后对郭祥击掌，两个人的速度几乎相差无几。

郭祥是第二批来的队员，与张凰羽苗威是同校，同一个年级。他的武术练得相当不错，动作很规范，悟性高。他个子不太高，皮肤比较黝黑，长得还行，啧……我总觉得他对玉铃有点意思。

之后没过多久，当玉铃潮湿的手掌拍向我的手掌时，我赶忙提了口气跳了起来，一点不敢怠慢。我的速度很快，谷老师也有些惊叹的样子。

我对胜负不在乎，但是我挺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的。我必须拼尽全力，这样的话就不会拖队伍的后腿，就会让张凰羽那人对我稍稍改一下观。

他对我向来有点不屑。不过，哼，我凭什么要在意他的看法？

一轮蛙跳下来，我的脸已经有些发烫，心脏在很快速地跳动着。但大部分原因是紧张。

“第二组，快速跑！”

真的相当快。到我的时候，我卯足了劲地跑，耳边的风在呼啸。我的手拍向一位师妹，她立刻蹬腿就跑，但速度却很不如我。

我大口喘着气，别人的好坏就不关我的事了。

后来几组仍是快速跑。在跑之前，张凰羽红着一张脸微喘着气回过头来看他身后我们，数着他心中认为的跑得快的人“郭祥、玉铃、余音……”他数完自己这边的，又数苗威那边的，好像在思考着胜算。

我是他认为跑得快的人吗？微微的不屑，微微的喜悦，微微的自嘲……我的心理向来矛盾。

我不停地拍打着自己的双腿，感觉已经有些酸痛了，是抽搐的那种酸痛，并且还在微微颤抖着。我紧紧皱着眉。前几轮用力过猛了。事实上其他人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都是皱着一张脸。有一些正在跑的人已经有点敷衍了。

玉铃浸满汗水的手再次朝我而来，我鼓足了力气，双腿使力，狂奔了起来。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我听着他们排山倒海般的声音，只觉得喧闹，心里好像更痛苦了一些。

我并不想赢啊。

我前面用了太多的力气，腿真的好疼……

好在我坚持了下来。手掌触摸到另一个人时，我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很不痛快的感受。

我对于比赛的胜负毫不在意，但又在乎谷老师，还有其他对我多有不屑的人的看法，我希望他们重视我、夸赞我，但是我自己不堪其重，而且累到不行时有些厌恶他们给我的这些负担……

我苦笑。

余音啊余音，你活的够窝囊的，心思还这么多，一点也不痛快！

张凰羽的队伍获胜。又是一阵激动喜悦的吼叫声。

我靠在柱子上，拍打着腿。同样拍打的还有云江，她体力比较差，这种体能训练的比赛她是有些拖后腿的。

“真他妈……神烦……比个球啊累死老子了……”我听见云江低低的骂声。

她一向对于自己的喜怒哀乐毫不掩饰，不是她不够聪明，而是她不屑于。喜欢她的人把她当个宝，不喜欢她的人看见她就烦。她实际上很自在。喜欢她的人还是挺多的，她也有自己最好的朋友。

我终究还是没骂出声来，只是在心里道“他妈的神烦！”

－－－－－－题外话－－－－－－

今天是2021年2月11日，除夕。

祝您除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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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与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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