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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寒气散尽,天边正泛起鱼肚白,杜浮亭苏醒时身边不见空无一人,身上着的是崭新的中衣。
她起身唤了水,清洗了身子重新换过套衣裳。
谢玉说过最迟二月份带她离宫,杜浮亭想好好利用这段时日,好生安顿还留在她宫里的这些宫人。总不能他们伺候她一场,在她失宠都没不离不弃,最终因为她离宫受到连累,而落得下场凄惨。
这段时间任由传出任何消息,杜浮亭都岿然不动,哪怕是传出有谁得帝宠,皇帝入后宫去谁哪里喝茶用膳、赏鱼观花,她听了也就听了,从不过多评价,或是从不流露出旁的情绪,仿若所以都与她无关。
如果这些不是谁故意传到她耳里,那消息可真是长翅膀自己会飞了,扑腾扑腾地就飞到她面前,一股脑钻入她耳中。
如今杜浮亭解足已解,薛皇后一直都在病着,后宫里其他女人都想过来椒房殿给她请安,如果薛皇后不主事,都到椒房殿请安是合乎规矩的。
可后宫的女人请安不为别的,叽叽喳喳聚在一起,不过是想看杜浮亭失宠的日子如何凄惨,以此证明她们活得还行而已。
是以杜浮亭听到传入她耳里的消息,没有着急着动作,她就是在等传消息的人,想借机会再禁足一段时间,让人轻易不到椒房殿打搅她。
而她没料先等到的人是杜月满。
杜月满踏足椒房殿肯定没好事,这是红珠脑子里瞬间冒出的想法,她挡在椒房殿门口不让人进门,可是杜月满却是绕过她,走过影壁直接往里走,根本就无视了红珠。
“二姑娘,如今是在皇宫里,不是在杜府,姑娘的地方可以任由你随意进出。”红珠将杜月满扯住,不让她再进半步,而跟着入内的红如替杜月满帮忙,试图让红珠松开手。
最后红珠整个人踉跄往后退,杜月满看都不看她,直接道:“我找我姐姐,干你何事,就是有人要教导我,也轮不到你一小小婢女。”
“红珠你先退下。”杜浮亭听到动静就出了门,及时拦住刚准备发作的杜月满,她不想让红珠和杜月满起争论,日后没有自己护着,吃亏的是红珠。
杜浮亭将杜月满请入屋内,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而房门刚刚闭上,杜月满就急不可待的出言讽刺:“杜浮亭,你现在可真能沉住气,皇上宠幸后妃,你当真不在意?可惜曾经再刻骨铭心又如何,还不是忘得一干二净。”
听到这样的话杜浮亭还是不由心悸,可她却直视杜月满,面色肃然:“你何必要再三刺激我。如果以假扮从前的我而活,你真的开心,他也能开心,我无所谓。”
杜月满的嘲讽神情僵硬在嘴角,她从未想过会得到杜浮亭这般回答,想象中她该是疯狂指责,该是求而不得的痛苦,她声音里增了几丝厉气:“虚伪!杜浮亭,你可真是虚伪至极!到现在你还在装。”
听到杜月满骂她,杜浮亭扯着唇露出释然的笑意,道:“你大概不知道,我从未想过陪他一辈子,我注定早亡,只是想在死前叫他永远记住我,注定早亡的人还能有何奢求?”不过拼命想抓住独属于她的好,只要在她死前不消失,那便是永恒。
“说得好听,你终究活下来了,你要是真想死,怎么不死在你的十六岁。”
“是啊,我奇迹般活了。”杜浮亭眼里闪过落寞,嗓音犹如缓缓流淌的小溪,带着独有的安宁与柔和,可她说出的话,无异于是亲手撕裂结痂的伤口:“那时恰逢传回爹爹途中遭遇山匪,人货皆亡的消息,而后又是你失踪。阿娘经不起打击疯疯癫癫,阿笙又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家里家外只有我与哥哥,我能怎么办?”
杜浮亭不愿提起往事,那段时间太过难熬艰苦,以至于她都不想跟任何人说起,可如今她不得不告诉杜月满。
“那样的情况我能叫哥哥一人支撑?如果我再倒下,留哥哥守着杜家,他该如何艰难?”
“不,不对,你在撒谎。”杜月满不敢置信地摇头,指尖不停颤抖,直指杜浮亭质问她:“当年是你命人取我心头血,害我坠崖差点身死,爹爹得知噩耗想尽快回家,走近道才遇到山匪,还有母亲和哥哥,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
杜浮亭诧异地看向杜月满,不知为何她会如此想她,“当年我病情太严重,有大半时日昏睡不醒,人事不知,怎么让人取你心头血?你又怎么不问问我,如果要拿你的心头血救命,我是不是真的舍得?”她们是从小到大的姐妹,若是她身体好些甚至同吃同住,那是自幼长大的情宜。
杜月满不敢信她恨错了人,这辈子杜浮亭都该欠她才是,当年明明她偷听到大夫说过杜浮亭活不久,若世间还有法子就是拿她的心头血做药引,她们恰好是双生子,只有她的心头血才能救她。
“真不是你?”杜月满眼眸微眯,她不信杜浮亭的话,固执己见的认为:“若不是因为我的心头血,你怎么能活下来。”
杜月满忽然神色冷硬,而同时杜浮亭也在怔怔地看她,因为这声声指责与质问,她的眼底突然溢满悲伤与绝望。
最后她哽咽颤抖的嗓音,道:“你恨我也对。”可却始终没有承认,是她叫人取了她的心头血,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室内瞬间让悲伤填满。
杜月满猛地上前抓住杜浮亭肩膀,与杜浮亭的杏眸相对,两双轮廓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眼睛互相看着对方:“什么叫我恨你也对,你到底还藏了多少话在心底,你把话说清楚!”
杜月满的眼神是慌乱与紧张,指尖用尽力道,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似乎比杜浮亭还要疯狂。
“这个答案重要吗?”
“重要!重要!”杜月满用尽力气喊出声。
她所有都是为了报复杜浮亭,可结果发现自己可能信错他人,报复错了人,她不能接受。
杜浮亭闭了闭眼睛,杜月满的摇晃让她脑袋晕乎乎的,可她心里比任何时候还要清楚。她的嗓音轻柔而坚定地道:“那我告诉你,你说的对,我终究是因为你才能活。”
其实直到今日之前,杜浮亭只知她的阿笙为她走遍大周,寻访名医,甚至不惜为她四处求人。
从来不知这里要杜月满心头血,更不知她的阿笙竟会为救她取杜月满心头血,害得杜月满坠崖。
此刻杜浮亭也在怀疑,是不是杜月满说的才是真话,杜父是因为得知杜月满坠崖的消息才走近道出事。
而等她清醒的时候,陆笙暗中调换杜月满和杜父出事的时间,不让她知道真相。压下口中泛起的苦涩,杜浮亭毫不犹豫认下这一切:“你没恨错人,你该恨我。”
这些都是为了救她这条残破不堪的命所致,谢玉定也晓得内情,可他自始至终绝口不提,可能是不想让她再深陷帝王身上,他已经隐瞒她,引她入瓮,往后他只会隐瞒到终,也绝对不会再说出此事。
其他人就没有知道的必要,更重要的是都忘了也好,活在编织的美梦里,总好过清醒而痛苦的活着。
至于父亲到底怎么死的,她会亲自调查清楚,至少让人死得明白。
杜浮亭承认下所有,她把杜月满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下,她说过要放下就放下得彻底,她从来都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没有后悔过喜欢他、爱上他,没有后悔一腔孤勇入宫,没有后悔以自己代价出宫。
可终究杜浮亭还是摇头,无奈充斥着胸腔,让她整个人无力虚脱。为什么偏生叫她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不瞒她一辈子。
见杜浮亭死死强压最后的崩溃,犹如负隅顽抗的困兽,杜月满笑得前合后仰,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笑谁。
只是原想的报复后的痛快感,并没有如期而至,而是让这股伤痛浸染,报仇真的……值得吗?
等到彻底笑不出声,杜月满终于停下动作,抬了抬手,在离杜浮亭头顶半分的地方硬生生止住。她用了她们重逢后,最为平和地语气,问道:“你还爱他吗?”
良久都没有得到杜浮亭回答,直到她哭到声音沙哑,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眼里阳光都参不透的哀伤与无力感。
自然是爱的,她从头到尾也就只爱他而已,可是这份爱已经沉重得她背负不起,她不想再爱了。
“我……明白了。”杜月满不敢再看杜浮亭的眼睛,那些原本要拿出逼迫她的话全都哽咽在喉咙里。最终,她倾身在杜浮亭低耳,原先说的话出口换成了,“他从未碰过我,也……从来没碰过别的女人,宫里的流言你别信,大概就算再像你,他也知道不是你。”
杜月满就住在乾清宫,无时无刻都警醒着,那里发生的事她最清楚不过,她从决定入宫,就做好以身侍虎的准备,可崇德帝只是常常看着她,除头回他碰过她眼睛,再没有碰过她。
杜浮亭摇了摇头,这份爱太过沉重与复杂,她已经不想要了,“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这条路注定无法回头,崇德帝不全是她的阿笙了,宫里没有她的容身之所。
“呵,是没有意义。”杜月满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在椒房殿崩溃。
她回到乾清宫,就将自己锁在房内,蒙头倒在床上,只觉得此时的自己简直可笑至极。
所有的一切,她都是从那个在她坠落悬崖,将她救起,悉心照顾了她三年的清隽男子口里得知。
那三年的时间,她犹如救命稻草般抓住他,又那么那么相信他,他会端着温热的药碗哄她喝药,他会替她梳发绾髻,他们吟诗作对、泼墨话茶、梅间寻鹤。
她得知崇德帝派人寻她,任性的答应了入宫,他含笑地点头送她登上马车,还是千般万般的温柔。
杜月满尽力让自己回想那人的好,可是脑子不受她控制,她想起这一路进宫听到的消息,杂乱无章却理出条线。
自三年前开始,江南首富就由沈家取而代之,三年前也是杜家开始没落的时候。
她从苏醒就在养病,好不容易病好,那人却不让她回瑶州,而是在靠近的瑶州的虞城,她所有的消息来源全是那人给予。
如果,她真的信错了人呢?
甚至可能因此错过救下母亲和哥哥。
杜月满揪着缠金线青栀的锦被,捂住自己的头嚎啕大哭,她在入宫前就说过自己绝不后悔,可是她现在已经后悔了。
杜浮亭顾不上杜月满心里所想,因为她急需为自己出宫而做准备,甚至因此忽略掉杜月满提起的杜母和杜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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