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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0点,郑征西独自从丽思酒店的电梯里走出来,看见不远处一个身段高挑的红发女子正伸长脖子朝这边望,她叫了声,“郝莉!”步伐轻快地向她走过去。
郝莉穿了一件合体的棕色毛翻领的飞行员皮夹克,袖口和下摆都有一圈外翻的毛边,她的短发烫成时兴的波纹型,一条紧身皮裤衬得双腿修长,整个人看上去非常帅气利落。
郑征西身上的皮夹克宽宽松松的。
曾经类似的淡然中带着漫不经心和闲适随意的澳国女孩气质,现在却有些不同。
郑征西还是从前那个样子。
郝莉变了,她成熟而妩媚,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无限的风情。
看到郑征西,郝莉也笑着迎上去。
“这件皮夹克是山淼的,晚上从家里出来,我把它装在行李箱里,就想今晚穿一下。”郑征西见郝莉若有所思的拽了拽她的衣角,尽量压抑着涌动的情绪,语气淡淡的解释。
郝莉的笑容就有些僵,没好接腔,想了想才问,“怎么样?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她关切地看着郑征西,一双海蓝的大眼睛,眸光熠熠,却又透出几分清冷。
“按你说的做的,我看着她俩都把杯子的水喝了。画眉的女仆喝完水,又在洗手间磨蹭了一会儿。”郑征西狡黠一笑,轻声回答,“没多久都说犯困,要早点上床睡觉。”谈画眉订了一个带4间卧室的豪华套房,晚上大家各睡各的房间,她等一下回房间晚了,估计她们也不会知道。
郝莉满意的点点头,笑了笑,“放心,她们准能一觉睡到明天上午8点。”
郑征西忍不住问道“郝莉,我们已经在阿廷哉酒吧连续蹲了两个晚上,你说,那人今天晚上会出现吗?”
“出不出现,咱们也要去看看,毕竟他是最后一个见过山淼的人,找到他,也许能有个突破。”郝莉说,“真遗憾,柯恩过世不久,我就去了西班牙,山淼是在这之后才被派往西线战场的。”
她们口中的山淼,正是郑征西失踪快半年的小叔。
前阵子方承越受郑征西的托付,成功营救出闻笙和他的记者朋友们,这为郑征西打开了一个局面和思路。
非军中人员四处寻找执行任务中失踪的澳大利亚的飞行员山淼·万特,惊动了很多情报线上的人,连多年未见的洋发小郝莉也横空出现,也是意外的惊喜。
都是收获!
郝莉自郑征西从悉尼迁到上海后不久,父母也离了婚。她和姐姐随母亲搬回伦敦,投靠外公外婆,后来认识了英国皇家空军飞行员上尉寇柯恩,郝莉跟他学会驾驶飞机,如愿以偿的实现了自己的飞行梦,成为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女飞行员之一。
驾驶着飞机在空中翱翔时,郝莉最想让她最好的朋友郑征西看到——那个去上海前,把所有的积蓄和一条昂贵的古董项链留给她的东方女孩。
她们曾经是邻居,悉尼港附近的百乐富山依偎着半月形的海湾,自开发以来,一直是悉尼著名的富人区,郑家是百乐富山上唯一的一户华民。山上住了好几户议员之家,都坚定的支持排华法案的实施,包括郝莉的爷爷。
郑家很少讨论种族歧视这个话题,郑征西父母总是给孩子们灌输“歧视弱者不是种族歧视”这样的观念,他们说“真正有本事、有能力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被歧视。”
中华帝国还未被推翻前,悉尼郑家接待了很多从国内飘洋过海来此避难的人士,有白丁也有大儒、有武夫也有名将。其中有两个在国内起义失败后逃出来的岭南师傅武艺精深,郝莉同郑征西一道,从小就跟着他们学会了舞刀弄剑和岭南拳术。骑马射击等各种运动,更是样样精通。
郝莉的父亲生性风流,她母亲对此深恶痛绝,两人的关系一向紧张。郝莉早在十来岁的年纪就知道了男女之间的各种不和谐。也是那个时候听说飞机能越飞越远,越飞越高,打心眼里希望有一天她也能乘飞机离开那个喘不了一口顺畅气的家,越远越好。
父母之间的矛盾曾经是禁忌的话题,让郝莉羞于启齿。后来她慢慢明白了向好友倾诉可以让心情得到舒缓和慰藉,她不止一次的对郑征西说过,“我妈说她恨我爸,又要靠他养活……她没有钱,没办法带我们离开他……”
郑征西出生在华人家庭,父母都很含蓄,从不在孩子们面前吵架、摆臭脸,又有家丑不可外扬的传统观念,这些都养成了她保护个人的习惯。
大人之间的事,郑征西帮不到郝莉,只有最大程度的表达了她的善意和关怀,那情形就像一只在寒夜里受伤的幼兽,向另一只无力保护自己的幼兽靠紧取暖。
一开始,莫尔太太很反对女儿和华裔小孩来往。不过郝莉就爱和她一起玩,怎么劝都没用。在她眼里,征西聪慧自信、而且有趣,又善于隐藏自己的锋芒,她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对自己是否在班上受欢迎也毫不在意,是一个内心强大的姑娘。
通过女儿的描述和她自己的冷眼观察,莫尔太太发现这家东方人的身上,都有一种文雅的气质和不可侵犯的神态。人家父母虽然分居两地,孩子们却比绝大多数的本地洋孩子都优秀。这也是后来莫尔太太不阻止她们来往的主要原因。每个母亲都希望自己女儿受到小伙伴的正向影响和滋养,不偏不斜。
郝莉羡慕郑征西的父母分居两地,团聚的时候和谐又友爱,不像他父母,天天住在一个屋檐下,却貌合神离,都快变成了仇人。
离开悉尼的前夕,郑征西还信誓旦旦地告诉郝莉,她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随母亲去上海和父亲住在一起,不分不离。现在因为她,她选择留在悉尼陪她。
不曾想这个愿望很快就落了空,她被父母软磨硬泡的哄上船,无意中得知他们离婚的真相,无处发泄的她在悉尼开往香港的邮轮上,不吵不闹的把自己藏了起来,几乎过了一天一夜才安然无恙的现身,让她父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失而复得。
虽然也出生在富有之家,郝莉父亲的财政处境可谓一败涂地,一家人靠着向爷爷借贷度日,长辈们不同意他们离婚,她母亲等于带着一双女儿净人出户,全凭卖掉那条项链,才支付了打离婚官司的费用,还换回3张回英国的二等船票……
郝莉在18岁那年如愿以偿的嫁给初恋,半年后又痛失爱人。柯恩在执行任务时,他的飞机被另一架德国飞机击落。柯恩战亡后,他的上司找到她,希望她能为政府效力。就这样,她阴差阳错的成了这个上司单线联络的间谍,她本身的底子过硬,外形又出色,只是经过一番简单的训练之后,就被派往中立国西班牙——那个协约国、敌对国的间谍扎堆的地方……
3个月多前,郝莉的单线上司死于这场大流感。接不到任务的她从西班牙回到英国。虽然全身而退,但她什么也不是没有功绩,没有荣誉……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的传奇经历。她也根本不想争取荣誉和掌声,暗自决定在心里埋葬掉那一段往事。
那天下午,郑征西和一个女孩坐在丽思酒店冬园的圆桌边喁喁细语,她对她说,“我帮你,因为你叫郝莉,我爱叫郝莉的女孩,为了你——郝莉!我愿意赴汤蹈火……”
郝莉偷偷地看着那个美得通体发光的东方女孩她依然是那样有情有义、慷慨大方,做她的朋友不知多幸运!
郝莉感到自惭形秽,把自己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近乡情怯般,不敢上前相认。她结过婚、又失去了丈夫,再给德官做情妇……听到郑征西对另一个郝莉这样山盟海誓,她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她有一头惹眼的红头发,她看见了她……
这阵子,郝莉义不容辞的加入寻找山淼的队伍。作为一个飞行员,她心知山淼多数遇了难,可是既没发现他的尸体,也没找到飞机的残骸。是生还是死,总得弄明白,给活人一个交待。
郝莉还出面联系上了刚从远东回伦敦的私家侦探史本杉,他的主要业务就是寻人找人。
史本杉上周才打探到山淼在最后一次执行飞行任务的前一晚,情绪非常的不稳定,跟同事钱伯和罗素在深夜的酒馆里闹事。钱佰的飞机在第二天就失事了,罗素受伤后提前退役,最近在伦敦,夜晚最喜欢去消遣的地方是朗廷酒店的阿廷哉酒吧。
手上的情报显示,罗素曾经做过和寇柯恩同期毕业于空军学校的齐慈雷的下属,柯恩和齐慈雷先后都成了烈士。罗素的同性恋人是个贵族出身的陆军将领,战争初期就率先牺牲在西线战场。罗素退役后同时做了两个国家的情报员,也去过西班牙……郝莉那时候的形象和现在截然不同,看到他的照片,觉得和他在西班牙有过几面之缘——在巴斯克度假胜地的一家酒店,他当时和德国的一个男爵走的很近。
钱柏和山淼虽是未婚青年,但都属于正常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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