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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每天都有大人,成子,再过几晚就轮到你爸了!”

刚子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来这牛魔王的寝宫还不是他一个人的。

那个时候,耕牛可是一个生产队最重要的生产资料。

冬天长夜漫漫,万一老耕牛被那些偷牛贼们盯上了,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老牛倌田爷的脾气有点怪,他说眼看七老八十,说不定哪天腿一蹬就见阎王爷了。

虽然无儿无女,但临死的时候一定要死在自个的窝里。

所以在牛棚值夜的活儿,他就撂了挑子。

生产队长老罗头对田爷深表同情,这个原本有职业牛倌负责的差事,也就落到了其他社员的身上。

其实也不是啥大事,就是每天夜晚各家轮流派人,去老牛棚那儿睡一觉。

“我也要来!这么大的地方能睡十个人!”

大成子心意已决,刚子如不答应这个孬孩会和他决斗的。

“晚上满道跑,你妈不锤死你!”

听说有大人过来,狗蛋先退缩了。

栓子正躺在稻草上嘎咕嘎咕的嚼着姜糖,他担心剩下的这点再给刚子瓜分了。

他和爷爷住的茅屋与牛棚没有分别,晚上在哪过夜也没人管他,夹床破被絮就过来了,所以比成子他俩要坦然了许多。

“我就过来!锤死我都过来!”

大刚子别看平时怂,认准的事儿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的。

“随便你,那些大人们也不想来,昨晚李春子过来半夜就跑走了!他肯定想老马子了!”刚子嘿嘿淫笑了起来。

江淮土话中,老马子就是老婆、媳妇的意思。

大人们白天上工,晚间都想老婆孩子热炕头,没有几个人愿意来牛棚滚草堆的。

只有大成子他们没事干的萌娃们,才会有这般的兴趣。

那个叫李春的小伙刚刚新婚大喜,放着如花的老马子在屋里自个跑来滚牛棚,简直就是要他的命了,半夜不跑走才是怪事。

那天晚上,栓子如约前来。

狗蛋父母的家法和刚子家一样厉害,只能中途歇菜了。

只有大成子威武不能屈,一路哭嚎着来到了牛棚。

他的虎妈卫兰跟在身后,胳肢窝夹着被子被褥,一边竹棍教训着自己的傻儿子。

临走前更不忘叮嘱值夜班的大人,看好几个小孩,别让他们从草垛滚掉地上了。

慈母之心几十年后才能明白,那是多么深沉的爱啊!

一盏昏黄的马灯挂在屋顶杺条的铁钉上,值夜的田家阿叔早就鼾声如雷了。

三个小娃头挨头睡在一起,兴奋的过年一样,怎么也睡不着。

“我现在有工分啦!每天五个工分!”

刚子趴在被褥上,向两个小伙伴低声的炫耀了起来。

“五个工分能买多少颗糖?”

大成子好奇的问,他还没有钱的概念,但也有了最原始的物物交换的意识。

两个鸡蛋一两煤油,五个鸡蛋一斤粗盐之类。

给妈妈跑腿去大队部供销社买东西,干的多是这样的交易。

“两分钱一个工分,我一天的工分能买十颗糖!”刚子骄傲的答道。

大成子和栓子都羡慕的张大了嘴巴,成子羡慕小放牛每天都有糖吃,而栓子则是满心的妒忌。

生产队长老罗头每天让自己和老爹给队里捡狗粪,凭啥刚子记工分,他却没有。

其实在油坊生产队,栓子和他年迈的爷爷都不能出工劳动。

让他们爷孙俩象征性的拣点粪肥,保住每年的口粮,已经是人民公社制度优越性的充分体现了。

漫长冬天来临的时候,老爹还会带他出门找点副业,挨家挨户的行乞。

老弱病残、破衣烂衫,乞丐的行头齐备,连改头换面都不需要了。

不过每次出行,爷孙俩都会去没人认识的外乡外区,才开始营业。

所以直到今天,队里也没有几个人知道田栓子爷孙俩要饭的事情,否则可就把油坊生产队老少爷们的脸给丢光了。

冬月里总有个把月的时间看不到栓子的身影,但娃们毫不在意。

王家大庄的小娃群中,他本来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况且十冬腊月,正是天寒地冻睡懒觉的好时光,他说不定正躲在哪个角落里晒太阳睡懒觉呢!

“把马灯灭了!”

酣睡中的阿叔突然停了呼噜,高声的嘟噜道。

刚子赶紧光着屁股从被窝里爬起来,吹灭了萤火一般的马灯。

整个牛棚瞬间黑暗了下来,老牛咀嚼喘息的声音被空前放大,被褥下的稻草受到挤压哗哗啦啦,就像屋外铺天盖地的暴雨一般。

栓子身上的跳蚤开始活动了,大成子能感到无数条小虫在身上隐隐的蠕动,所过之后奇痒难忍。

深深的恐惧感向他袭来,大成子觉得无边的黑暗里,正有无数个妖魔鬼怪在向他眨巴着眼睛。

“刚子,你每晚在这里可害怕?”大成子嘘嘘的问。

刚子和栓子都没睡着,也没有任何睡意,因为有一个阿叔在旁边他们才不敢放肆。

“有啥好怕的?怕地震?”

“你不怕鬼来吓你?”

“人怕鬼,鬼怕老牛!有这么多老牛在,我怕个屁啊!”

刚子的逻辑和大成子一模一样,人怕鬼,鬼怕狗。

只要有狗在场,或听到狗的叫声,无论多么黑的夜晚,大成子都不会害怕。

虽然是一种小娃们的精神胜利法,但也算是信仰的力量吧。

没有信仰、不懂敬畏、无知无畏,才是最可怕的。

老辈农民经常会提起生产队时候的往事,据说当年队里收入的分配是这样的。

每年收获的庄稼,首先要交足国家的公粮。

第二步是分配队里社员的口粮,按人头分,充分体现了大锅饭的公平精神,但也有定量上的差异。

比如每天出工参加生产的社员,每个月30斤稻谷的口粮;失去劳动能力不能出工的老弱病残,每月25斤的定量;十岁以下的儿童,每月20斤的口粮等等。

都是最低线的定量,仅靠这点口粮是吃不饱肚子的。

队里的工分通常都是折现为货币,每个工分多少钱,取决于生产队每年卖余粮和生猪养殖等副业上的收入。

人少地多、副业搞得不错的生产队,工分的收入就会多一些,比如每个工分5分钱、6分钱的地方也有。

一个壮劳力每天出工,最高可拿10个工分,以每分五分钱计算,一个月满出勤就会有15元的工分收入,而且还是在口粮之外。

每年队里还发粮票、布票,以那个年代的工资价格水平计算,四口之家两个壮劳力,这样的收入日子也够过了。

但这样的地区毛麟风角,人多地少才是是最大的国情。

又没有如今的种子、化肥、农药,农村的地力尽管已得到最大化的利用,也打不出多少粮食来。

据说江淮乡村的很多地方,72年之后就私分自留地了,年头年尾养两头生猪也不再有人来管,大成子家所在的油坊生产队就是这样。

但这里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是生产队每年的公粮、余粮任务必须按量完成;另一条全队各家社员多为本族同宗,没人打小报告。

公粮余粮的任务完不成,还私分自留地,可就把天给捅破了。

一个队里宗族关系复杂矛盾重重,利益的分配又无法做到面面俱到,一人告密全队人遭殃。

《平凡的世界》里孙少安所在的那个双水村,就是这种情况。

大河对岸的山西,家庭副业已经搞得轰轰烈烈了,这边的黄土塬上,还是一片苦荒。

老一辈农民谈到大集体生产队的时候都会感叹,如果有今天的杂交种子高效化肥,集体副业能不能搞成华西村那样不敢说,吃饱肚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他们说农民日子最苦的时候有两个阶段,一个“三年困难”时期,另一个就是“四q”之后。

老农民们至今仍然想不明白,“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务”,明明是整顿基层官僚浮夸作风的好政策,怎么到了农民社员那儿,就变成“清存粮、清牲口、清副业、清浮财”了。

连最后一只下蛋的母鸡、最后一坛泡菜都被清走,清的个山穷水尽、吊蛋精光。

实事求是、求真务实的作风真是太重要了,否则再惠民的政策、真理,也会有歪嘴和尚把经给念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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