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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午,刘师傅的马戏团就离开了红石湾。
三场演出下来,带来的几麻袋小商品,全都换成了各色的山货。
绿茶、草药、蘑菇、猪鬃,冬笋、桐油、山珍、野味应有尽有,也令王世川不禁想起了山外那些走村串户的货郎挑子。
他有点怀疑这个刘班主,以前就是个踩百家门头的小货郎。
“鸡胗皮、牙膏袋、家里不要的废铜烂铁!都拿来换针换线换香烟唻!”
自从搬进了内山,这种货郎的叫卖声,再也没有听到过了。
“世川兄弟,你们这深山老林里都是宝啊!俺家要是住在这地方,肯定会开个杂货店。你这庄院里有的是空闲的房间,离小学校又近。开个店吧兄弟,保证比你家老先生的死工资要赚得多!”
刘师傅不了解王世川的过往,临行前好心的向他传授起生意经来。
“杂货店的生意好,我来考虑考虑。刘师傅慢走啊!明年春天再见啦!”
王世川把刘师傅扶上了四轮车,和这群跑江湖的农民艺术家们挥手道别。
大伙已经约好,明年开春后刘师傅和他的杂耍班子如果经过大别山区,一定重来红石湾。
“卫兰,就照刘师傅说的那样,咱家开个小店吧,卖点小百货。明天我就在门口盖一间铺面。”
四轮拖拉机的轰鸣声消失在山路的尽头,王世川恋恋不舍的回身走进了场院,他一边给孙师傅递着卷烟,一边征求着媳妇的意见。
“你想累死我啊,园里的牲口都忙不过来了还要开店!杂货铺子能赚几个钱?师傅,世川又想瞎捯饬了!”
卫兰嗔怪的对孙师傅道,她如今已经看不上小商店这种本少薄利的买卖。
茶园里一千多只老母鸡需要伺候,每天除了满园子拾鸡蛋,还有一大摊的家务事,她也确实是分身无术了。
“杂货店的事情靠谱,红石湾这一带方圆几十里地,就柳冲大队有个供销社,买一盒洋火都要跑上半天路。卫兰,世川真要是把小店开起来,赚钱还在其次,可给这旮旯的庄户人办了件大好事!”
孙师傅抖抖索索的把卷烟插在旱烟袋上,深深的吸了一口。
“师傅,你怎么也火上浇油啊!看店需要人手,我和世川都没工夫,这个生意肯定不能做!”
卫兰很是坚决的摇头道,她把杂货店想象成大队的供销社了,需要一个专门的营业员全天候的坐在那儿。
“我们整个大队也就这百十户人家,一天做不了几单生意。有人来买东西就开门,没有人的时候该干啥干啥,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世川、大成子都能帮着搭把手。”
孙师傅笑眯眯的衔着旱烟袋,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茶厂年内最后一批存茶已经销出去了,老茶师这段日子难得的清闲,正在和王世川忙着垒砌一口土窑,准备亲手烧制炒茶的栗炭,为茶厂节省一笔燃料的开销。
“师傅说得对,反正我要三天两头的要往县城送鸡蛋,回头捎带点小百货,正好把途中的开销赚回来了。”
王世川快活的关好场院的木头门,已经下定了开店的决心。
外边的世界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位最早吃螃蟹的农民商人却从潮头回归大山,过起了岁月静好的小日子,发财致富的视野全是围绕着这片山旮旯打转转,真是有点可惜了。
“小店子支上了,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拿些山货来换东西,你倒是换不换?换来的山货怎么处置?你们可想到了?”
卫兰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没有半刻空闲的时间。与师徒俩唠嗑的间隙,她已经拿起晒台上的鞋底,一针一线的勒了起来。
如今制茶卖茶、树下养殖才是家庭的主业,再扳倒身子去县城的三里街卖山货,对于他们夫妻来说,已经是丢了西瓜捡芝麻了。尽管红石湾茶厂当初的起步,就是从卖山货开始的。
“肯定只收现金和毛茶,我哪有时间去卖山货!如今路也修好了,刘师傅这样的买卖人会经常过来,村民们的山货不愁卖!”
想起起早贪黑赶场摆摊的那段往事,王世川不禁打了个寒颤,也给杂货店将来的结算方式定下了规矩。
“小店的买卖,你们夫妻有当无的做,做不下去就收摊,也没有啥损失。卫兰,让世川试试看吧,他这个人和我一样,都是个穷忙的命,十天半月不找点事做,能闲出个病来!哈哈哈!”
孙师傅在晒台的边上磕去烟灰,开怀的乐呵了起来。
“师傅既然发话了,王世川,你就折腾吧。今年我家的过年费就靠着你这个小店了,这点银两要是都赚不上来,明年就不要干了!”
卫兰手上的缝针拂过发际,抬脸向着王世川坏笑道。
“过年费还不小菜一碟!今后我和师傅的烟酒费、摩托卡的汽油费,全在这里面啦!”
王世川自信满满,整个大队独一家的生意,维持全家人的日常开销,肯定是不在话下的。
半个月后,红石湾茶厂附带的杂货店终于开张营业了。
销售的百货就那么几样,针头线脑、笔墨纸张、红糖白糖、鞭炮火柴、白酒酱油、铁钉粗盐之内,都是些山野人家的生活必需品。
地处僻远的山乡,小店生意没有期望中的火爆,但是每天几十单的业务,三、五块的净利润,又是无关紧要的副业,王世川、卫兰夫妇已经很满足了。
但那个年代,山里人家都不宽裕,一年到头很难见着几个现金。
所以来小店买东西,很多时候都要挂账赊欠,才开张一个月,记账的练习本已经用完了好几个,这是王世川事先没有想到的。
“王世川!来记账!”
卫兰目不识丁,嘶声裂肺的呼喊半文盲的王世川进屋记账,已经成了她每天雷打不动的习惯,就像红石湾小学下课上课的铃声一样,每天都要来上几下。
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乡里乡亲,很多还是茶叶合作社的老社员,暂时手头紧,过来赊个两斤烧酒、几包香烟,这个面子是要给的。
一来二去小店的窟窿越来越大,卫兰都有点做不下去了。
“放心吧,山里人讲信用,这白纸黑字的你还怕别人赖账啊?大不了明春的茶季从各家的茶草上扣除。”
卫兰的小家子气令王世川很是不屑,晚间的饭桌上他一边品着烧酒一边教育着妻子。
“不是怕赖账,本来就没有啥赚头,还贴了这么多本钱进去,太不合算了。朱湾的蔡家父子在这都赊欠几百块的烟酒了,周围人都说他们家难缠,看你到时候怎么要回来!”
“茶厂一半的茶叶都是赊欠卖出去的,哪家赖过我们一分钱?都照你这么想日子还不能过了,给我盛碗饭!”
王世川已经有些微醺了,把饭碗递给了媳妇。两个小儿都在学校奶奶那边,他们老夫老妻难得的过一把二人世界。
“自个去盛!没看我正忙着啊!”
卫兰正在为小店的烂账烦心,所以没有给丈夫好脸色,继续着手上的针线活。眼看到了年关,给成子姥姥姥爷做的棉鞋还没有成型,接下来的几个夜晚又要当做白天使用了。
好在如今家里有了电视机,舒舒服服的坐在被窝里看着电视穿针引线,耳边不时传来小儿们快活的欢笑声。这样的针线活,已经成了她一天当中最难得、最幸福的休闲时刻。
隆冬时节的红石湾,苍凉而又荒芜。
新修的山路上半天也见不着一个人影,偶尔会有运送木炭的大板车和拖拉机匆匆而过,在群山的深处留下了片刻的喧嚣。
山外的集市上,公家人、城里人过冬取暖的燃料,除了煤炉之外,就是这种竹筐盛装的栗炭了。
黑不溜秋、无烟无味、热点很高,价钱比往年上涨了一倍。
所以老车书记家的土窑如今也多了一项新的营生,春夏秋三季烧制砖瓦,隆冬时节封窑烧炭。
这段日子红石湾的山路上,运送木炭出山的拖拉机,至少有一半都是从他家开出来的。
小年过后,孙师傅和王世川师徒二人半个冬天的忙活,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土窑烧制的第一茬栗炭终于出炉了,一节节片柴状的木炭赤黑通透,挂满了网纹状的白霜,划根火柴都能燃着,足足有两万多斤。
“师傅,明年炒茶我们又能省上一大笔开销了!”
王世川对着试烧的栗炭点着卷烟,很是满意的笑道。
“世川,绿茶这碗大茶饭越来越难吃了。明春茶叶的行情估计比今年的竞争还要激烈,能降的成本都要想法子降下去。野茶园明春开摘,这个金字招牌我们要用好,你有没有啥好的办法?”
最后一块栗炭装进了竹篓,师徒俩就着刚打上来冒着热气的井水,洗去了满脸满手的黑灰。
孙师傅端起卫兰送来的热茶抿了一口,然后略微有点沉重的问王世川。
关于这个话题,他俩已经探讨过很多次。
仅仅老沙河一个公社今年就新增了五千亩茶园,外部供给扩张所带来的市场风险无法规避,野茶园的前景如何还很难预测,所以老茶师也越来越揪心了
“酒香不怕巷子深,可是师傅您说的,呵呵,我都听你的。”
王世川故意刁难了一下孙师傅,去年满山沟寻找野茶树那会,这个老头可是信心满满啊。
“卖好酒的人家多啦,我们这招牌就不出众了。世川,这件事你不能大意,一定要重视起来。”
孙师傅苦笑道,世事的变化太快,已经超出他的眼界了。
“最可恨还有以次充好卖假酒的,现在外边有好多茶厂,都在打着我们红石湾的招牌!”
王世川坦然的吸了口卷烟,关于未来他已经有了大体的构想,最坏的结果大不了重回省城摆摊,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没啥大不了的。
“还外边呢!王世川,我家现在就在卖假酒啦!刚才谢家畈有个妇女过来,说她家的娃病了,请了个大仙(巫婆)来家医治,从这里买的五斤烧酒敬神,怎么都点不着!那个女人说了,她家小孩要是医治不好,就过来找你算账!”
卫兰从小店出来,听见这对师徒正在聊酒,便大声嚷嚷了起来。不过还未说完自个先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来,谎言也就此露馅了。
原来那位仙姑的道法高超,谢家小儿安然无恙,但从本店赊购的烧酒确是假酒。
“坏事了,小梁送酒过来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平常的六毛冲子没有这么香,肯定是香精勾兑的!幸好货款还没有结,等这个混蛋过来讨钱我要他好看!不带这么坑人的!”
王世川信以为真了,怒气冲冲的奔进店子,从酒缸里舀出了一海碗烧酒。
他和孙师傅先后划了十几根火柴进去,碗中的酒水也没有燃着,假酒是无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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