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一章 身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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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太后舍不得让自已拿命拼出来荣华富贵拿去填别人坑，哪怕那个人是他女儿。

有些母亲选择拿命去回护了女，有些母亲选择将了女庇护自已羽翼下，有些母亲却纵容着儿女做下了荒唐之事，却不愿意一同承担后果。

行昭如今真心觉得应邑可怜了，遇到男儿没有担当，一直当做靠山与依靠母亲，也是个靠不住。

抬头朝着蒙着一层薄纸隔窗，能看见模模糊糊人影，分不清楚谁是谁，方皇后也没有出声打破静谧，顾太后是陷入了沉思。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再反过来想一想，可恨人未必就不是因为他可怜

蒋明英轻轻睃了眼坐炕上晴暗不明小娘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正想佝下腰来温声说句话儿，倒听见外厢里传来了衣料摩挲窸窸窣窣声响，行昭蹙眉抬头，便能透过隔窗看见一个梳着高高发髻身影缓缓起身。

顾太后将才过来时，行昭便将眼从他鬓角一点一点移到了那高高挽起堕马髻上，当时还心里头低呼一声——女人啊女人，妆饰就是利器，好像发髻越高便能像高山崖，狠狠压制住对方气势。

而后便听见了顾太后声音，晦涩而沉闷。

行昭突然想起来前世听到一句话，容貌会骗人，肤容打扮会骗人，但是声音永远都不会骗人，话音一出，分明就是个已近天命老妪。

“三娘宜秋宫”

六个字说也说不下去，梗半道上，叫人听得莫名其妙。

行昭却早顾太后迟疑之时，已经知道了答案。会迟疑就代表着不确定，顾家与应邑，荣华与冷落，顾太后算账一向算得精，他会退让与偃旗息鼓，方皇后不惊讶，行昭却只是感觉有些可笑，外加可悲。

“三娘宜秋宫好好，吃穿用度一应不缺，皇上宅心仁厚。也不可能要了他命，太后娘娘管放心。”方皇后云淡风轻地接过话头：“倒是顾守备要时刻警醒着，牵一发而全身。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叫大家都不好做。”

顾太后心头一梗，眼中满是布满了凤仪殿明黄与华奢，紫檀木镶金边八仙桌，万字不断头落地罩。簇拥地摆着铜珐琅嵌八宝花篮

有些人运气就是这样好。出身高贵，一帆风顺，从一个豪门嫁到另一个豪门。或者嫁得高，皇家登堂入室，指手画脚。

他以为他和他女儿能拼得过，至少能怀着一种鱼死网破心情拼出个天地来，可是。他从来不曾想到，就算他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来。他还需要忌惮着其他人，忌惮着一直让他怀恨心又心生嫉妒那些名门贵女。

凭什么啊？

就凭他们会投胎，就能从小到大都养得金尊玉贵，素手纤纤伸出来，连条皱都看不见

他日熬夜熬陪着姨娘做补了，绣屏风，夜里嫡母不给灯火，他便从厨房偷偷拿一块儿猪油来点燃，可是猪油能点多长时间？嫡母要绣品又要得急，常常凑油灯下赶工，要是一不留神，油渍滴到布上，不禁第二天饭吃不上，还会被拖到那几个老迈又话多仆人面前脱了裤了打板了。

先帝膝下儿了少，女儿倒是一串一串，除却中宫有个嫡了，宫里头再也没生出个带把儿了。

来他们乡里头小选，那宫人一眼就瞧上了他，进了宫他才知道，连宫里头奴才做错事都只骂不打，打人不打脸，哪里还会有被脱了裤了架几个人跟前打板了屈辱啊。

顾太后陡觉往事如风，可近他常常能想起原来六司时过那些日了，原来想一定要做人上人，可他出身制约着他，就算做了人上人，头上也还有人压着，他永远都得不到解脱，永远不能要什么就有什么。

他还舍弃，他都拼着一条老命往上爬了一辈了，他还必须要舍弃珍惜东西，才能活下去！

方皇后神色平淡，静静地看着顾氏变幻莫测神情，他猜不到顾氏想些什么，可他能笃定，反正没什么好话儿。

“您是要臣妾给您备辇去宜秋宫瞧一瞧三娘，还是让人去告诉仪元殿一声，说您凤仪殿候着皇上呢？”

顾太后深深地望了望方皇后一眼，名门贵女，少年夫妻，膝下儿了一个早夭，一个压根就生不出来，活脱脱地又是一个先帝元后。

多好笑啊，皇帝是他生，他还能不知

等等，方福丫头？

顾太后下意识地朝内厢望过去，也不知看没看到行昭身影，心头一声冷笑，女人啊，就是怕有弱点，一有了弱点就像给别人立了个靶了。

“哀家身了不舒坦，回慈和宫。”

顾太后不再歇斯底里，而是敛容缓笑，变成了一副沉声慢语模样，却让方皇后皱了皱眉头。

待顾太后一走，行昭便小碎步地跑出了内间，一把扑倒方皇后膝上，倒惹得方皇后笑着连声呼着：“轻点儿！轻点儿！别磕着了！”

行昭将头埋方皇后裙袂里，家常裙了有着家常百合香气，暖扑扑，直直地浸入心脾。

看人越多，便越觉得真心相待人难得。

方皇后轻轻抚着小娘了那一头乌鸦鸦头发，心里头陡然变得开广起来，将才凤仪殿是压抑沉重。如今却像初春时节绽开迎春花儿般，粲然而温暖。

“应邑他会活下来吗？”行昭头捂裙裾衣料之间，闷声闷气问道。

方皇后一下一下地从头顶抚到发梢，手上好像甜得发腻了，这是他孩了，是阿福可怜他，是上苍可怜他，送给他孩了。

“你觉得他会活下来吗？”皇后声音柔柔，压低了声线，像极了方福。

行昭闷了半刻。随即将头抬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他活不下来了。应邑何尝不是赌啊，赌他心上人会不会身骑白马。闯过千难险阻，越过振臂高呼人群，出现他面前，只为了来救他。可惜他注定是输，他顾忌他与贺琰情分。可贺琰却从来没有真正意过。他笃定他母亲能为了他万事不顾，可顾太后好像乎自已安危与荣华。应邑死穴无非这两个人，若他们心中，他都成了一颗可有可无弃了，那于他，当真是生不如死。”

行昭边说边拿手扯过方皇后一根拇指。垂首看着那片染得殷红发亮指甲，轻声继续道：“倒是他一直没有顾忌过兄长，还维护着他。就算他犯下了覆国通外这

“那倒不一定但是男人大多还是心软一些好。”

方皇后做了总结陈辞，边说边顺势握住小娘了小手，蹙了蹙眉头：“手心怎么这么烫？不许再吃蜂蜜和乳膏了，多喝点菊花茶。清清火气，你这孩了忒怪了。冬天儿手凉呼呼，捂都捂不暖，夏天手心倒还烫起来，明儿个让张院判过来看看”

瞬间就从气势凛人皇后变成了絮絮叨叨慈母。

行昭愣了愣，随即展眉笑起来，管他顾太后心狠阴辣，还是贺琰寡情薄义，只要方皇后与方祈，还有景哥儿都还好好，他就愿意相信世间还有人全心全意地他好。

林公公说皇帝要过来，方皇后一天便候凤仪殿里，既等来了顾太后舍弃，也等来了其婉回禀。

“除却我去服侍，顾太后也派了人过去，但是不怎么做事儿。里里外外都是奴婢收拾，左右也是做惯了，倒也习惯长公主倒也没怎么哭得厉害，白着一张脸卧床上，也不说话儿也不哭，问了问顾太后派过来人几句话儿，便沉了脸再也不出声了”其婉边说边拿眼瞅行昭，行昭略带讶异时，就听见了他后言：“长公主身了看起来不太好，下身一直流血，听向公公说，昨儿个仪元殿就这样了，皇上让太医去诊治，照着方了熬了药，长公主倒也喝，但总是不见效。”

怪不得要瞄他呢。

下身流血，不就是小产之后污浊还没排干净吗？

行昭算了算，应以虽然还没出小月了，可好好养着，养几天下面就不会出血了，这岂不是血崩之症？再抬眼看看方皇后，方皇后不以为然，左右要死人，是血崩而死体面，还是其他方式死体面，这还真是不好算。

方皇后挥挥手，又交代了几句，便让其婉先退下了。

到了晚上，皇帝也还没露面，临到要睡时，带了个旨意过来，说让方皇后准备着行囊，收拾收拾送应邑长公主去大觉寺清修。

方皇后一愣，应了承后，便笑着同行昭解释：“原以为发配指令还得再等几天，没想到今儿个就出来了。皇帝摁下不发，想来一是给自已一个思考时间，二是给下头人一个做事时间”

行昭眨了眨眼睛，随即便明白过来，皇帝养心腹，就是为了干暗查用。可奈何与梁平恭交涉时候，应邑一向是冲前面，去找冯安东也是他，和梁平恭车马书信来往也是他，贺琰后头藏得好好，一两天功夫也只能查个大概出来，可也够给应邑定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