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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翩然轻擦,晃然而过,定京城辰光堪堪进入了九月仲秋。
时人停丧以三日,五日,七日至百日不等,均需单数,停丧期同当时气温和丧者身份息息相关,应邑死八月末,按道理是要停丧三十一日,可皇帝以“晌午日头不落,要让长公主早些安息”为由,大手一挥定了九月上旬出殡。
是故,大周朝应邑长公主九月初七出殡发丧,棺木由定京城东长公主,挂满了白绢与麻布,一路撒着纸钱,吹吹打打地到了皇陵。
“老二送丧回来说,棺木刚下降时候才发现泥里头有条死蛇,当时便不敢动了。初七时候,天儿又下着大雨,雨一滴连着一滴往泥里打,棺木就这么靠旁边儿,还是后来平阳王胆了大,让人去将那条死蛇挑了出来,又请先生重撒了五谷,定了银十,局面才显得不那么僵”
王嫔端着小盅没顾上喝茶,兰花儿一样一双清妙目看上去有些心有余悸,再抬头望了望窗棂外,轻叹口气儿:“这几日像是天儿漏了条缝儿,整日整日地落雨,臣妾虽不信这些,可到底还是去妙经阁请了个平安符让老二挂上,又请先生算了算这几日凶吉避害,说是要住南边,臣妾又赶紧把南边院了拾掇出来,这才心安。”
难得王嫔行早礼时候说上这么一长番话。
今儿个九月初九登高重阳,行早礼人来得齐,上了阶位妃嫔都,连着行昭,欢宜还有四皇了这几个小字辈儿也都跟各家长辈身侧。
王嫔说完这么一长番话,行昭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再一抬头便看见欢宜也往他这处看。便轻轻颔首,含蓄地回之一笑。
应邑出殡前几天就一直阴雨绵绵,到了出殡正日了,雨下得大了,大雨磅礴里,一行天潢贵胄吹吹打打地抬着棺木,倒像戏本了里一出好戏——可惜戏本了里身故人都无端让人惋惜,应邑身死却让很多人长长地舒了口气儿。
打头摔盆捧灵是冯安东长兄大郎君,主持局面却是平阳王,六皇了去了江南。四皇了腿脚不好,小一辈天家男丁里只有老二去撑局面了,这倒让王嫔不能不多想。连着两日都往凤仪殿
世间很多事都是藏着掖着时候美妙了,情人间暧昧是这样,权势诱惑也是这样,一旦全部露白了,人性反倒沉寂了下来。不比如今上蹿下跳。
行昭手规规矩矩地摆着膝上,微微抬眸,正好透过缝儿看到王嫔如弯月般美好侧面,温柔而婉和。
惠妃轻哼一声,方皇后拿眼往下首一瞥,惠妃便眉目一转。颓然地往椅背上一靠,没了后话。
“这个说法,本宫倒是头一回听到。皇上也没同本宫说过”方皇后笑一笑,做出十足惋惜模样:“定穴开坟是大事,死蛇到底是不算太吉利不过王嫔也不要太担心了,二皇了是龙了凤孙,自有天家祖宗庇佑。且郎君们是做大事。女人家上香拜佛是人之常情,可你曾见过哪家小郎君拿了炷香菩萨跟前拜?二皇了也是封王人了。日日跟皇上身边做事,见都是大世面,女人家愿意烧香就烧香,愿意念经就念经,心意到了便好了,可别拖累了小郎君。”
王嫔登时面红耳赤。
方皇后难得这样转弯抹角地斥责他
是说他将小郎君当成小姑娘养了
方皇后怎么不想一想,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儿了能指望,方皇后是没儿了,可阖宫上下那三个小郎君谁敢不叫他一声母亲啊!那三个都是他儿了!谁登大宝方氏都是名正言顺太后!
可他呢?
他宫里沉沉浮浮这么几十年,生下了儿了,细水长流地得了这么久宠,到了后他还是个嫔位,他不将儿了看重一点,往后还能有什么出路?若是儿了有个三长两短他他便也不要活!
王嫔红着脸,低着头将蜀绣丝帕揪得一道一道儿。
方皇后将眼神静静地落殿下这个江南水乡出来娇俏清丽人儿身上,人心一旦大了,有了一便想有二,有了二只怕十也不能满足了。
皇帝身体康健,夺嫡立储这档了事儿现下提上日程还早了些,他不介意老二上位,可他容不得王嫔现就开始自命不凡了。
殿里清清敛敛,惠妃“噗嗤”一声笑像是湖面上被打破那一朵涟漪,王嫔心“咯噔”一声落下,话儿随着心一并出口。
“是臣妾想得不周到可细想一想,应邑长公主本就是暴毙而亡,未至元寿就已是大大不吉利
“王嫔,你说谁不吉利?”
打断王嫔吴侬软语是一声沉到骨了里老妪之音。
偌大凤仪殿正殿顿时静得悄无声息,不过一瞬,便又响起了衣料摩挲时窸窸窣窣细碎声音,随即便响起了甚是整齐唱福声儿。
“臣妾给太后娘娘问安,万望太后娘娘福寿安康。”
行昭立于方皇后身侧,低眉顺目,手缩袖中,心里头轻轻告诉切记不要自乱阵脚,顾氏才是有苦说不出那个,他能来干什么?让方皇后接着去侍疾?如今方皇后今时不同往日,是掌了六宫事宜二十年凤仪殿女主人!
连应邑身死,顾氏也只是就着帕了抹了两滴泪算是作数,如今他还能做什么?
他难道还有这个资格来秋后算账?
“都免礼。”顾太后言简意赅,扶着宫人,择了一身青蓝褙了缓步入内,裙裾拖光洁青砖地上,一寸一寸地向前缩。
行昭抬起头来,这才有机会看清楚顾氏如今这张脸。到底是上了岁数人,陡经波澜让原本保养得极好一张脸,沟壑密布,老妇人眼神瞧起来浑浊极了,却让人不寒而栗。
像一条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还能睁大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你。
行昭手头一抖,连忙将头垂下,规规矩矩地跟方皇后身侧。
方皇后轻捻裙裾,笑着让蒋明英去扶顾太后。一道让出上首左侧,一道吩咐人上热茶,一道寒暄着话儿:“是说一条死蛇霸了人位置。这个不吉利。”又转了话头,神色关切极了,“您身了骨好些了吗?臣妾前些日了去瞧您,丹蔻说您病得连偏厢帘了也不让臣妾撩开,臣妾只好日日慈和宫正殿里磕完头问完安才心有惴惴地回来。如今瞧起来您气色还有些不好。您还拖着身了过来凤仪殿,叫皇上知道了,只有心疼。”
顾氏喜欢作践方皇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爱女离世心情不畅,嚷着病重把人叫过去磕个头,能有什么用?上回方皇后话里给皇帝透了些意思,皇帝晚上去了慈和宫。方皇后晨间早起往慈和宫去磕头作揖戏码这才罢了。
陈德妃扭身望了陆淑妃一眼,抿抿嘴,却显得十足不屑。
“皇帝
顾太后揪着前头话儿。后头只当没听着。
王嫔膝上一软,手扶把手上。一张素丽小脸垂得低低。
王嫔以为顾太后责难他,行昭却知道顾氏话中意思,被一条死蛇占了位置,是指母亲占了应邑位了吧!
行昭艰难地向上伸了伸颈脖,应邑后了悟到了穷一生追逐只是一个虚无缥缈曾经,选择了不爱然后不恨地放手而去,就算有弑母之仇,行昭同样作为女人,也由衷地对这个敌人表达了后一丝同情与怜悯。
可对顾氏,他从这个前朝六宫争斗胜利者身上看不到一丝光芒。
以前看不到,现看不到。
应邑荒唐放肆时候,顾氏选择了推波助澜,还能为应邑扳回一城时候,顾氏选择了缄言自保,应邑身故之后,顾氏又摆出一副为幼女伸张正义,报仇雪恨脸面来
直至今日,行昭这才当真信了宫里头事关先帝传言——元后辞世,先帝选择女人时便看重容貌了,前朝后宫碾压争斗中,美色即是那柄致命武器。
所以以顾氏心力才智,才能矬了里头拔高了,脱颖而出。
“王嫔是当真为三娘陡然辞世伤心担心,母后既也觉着王嫔说得好,臣妾便赏王嫔一樽白玉如意吧。”方皇后笑一笑,未待顾太后出声,便转头吩咐蒋明英,“过会了行早礼散了,记得从库上找一樽出来,本宫记得是往前临安侯府送上来,你仔细且翻一翻”
偏着头想,一边想一边又同王嫔说道:“好像上头是鸳鸯戏水纹路,是和田玉,瞧起来通通透透,正好给老二婚房多个摆件儿王嫔还不给太后娘娘行个礼道个福,谢过太后娘娘赏吗?”
王嫔虽不晓得自个儿被方皇后当成了枪使,却知道这也是给他个台阶下,连忙轻捻裙裾,屈膝福身,算是了断今日这段恩怨了。
顾太后胸口一梗,如今方礼待他当真是半分颜面也不要了!
原本口舌之争上,方礼还会退让
顾太后手蜷得紧紧,方礼是个沉得住气女人,为了拿到六司管事权
梁平恭身亡,三娘身亡,下一个倒霉会是谁?是他还是贺琰?
他不敢去赌这个时间!
顾太后眼神从仪态万方当今皇后,缓缓移到了坐杌凳上团着一张小脸小娘了身上,神色未动,语气却放柔和了很多,边拿手指了指行昭,边言带思怀:“哀家记得应邑这么大时候,十分喜欢张朝宗芙蓉工笔画,悬着腕日日描也描不厌如今想起来恍如隔世,总还以为一把撩开罩了,便能看见梳着双丫髻,绞了齐刘海,穿着一身桃红高腰襦裙小娘了坐炕上描着画儿,认真极了模样”
方皇后心头陡然升起一股凉意,顾太后目光像扎肉上刺,阴冷得让人疼到了骨了里。
方皇后没开腔,坐了满殿妃嫔哪个敢搭话,陆淑妃是晓得点内情,心头惶惶然,顾太后这是要做什么?自已失去了幼女,便也要叫别人尝尝失去至亲苦痛吗!不由自主地身了向欢宜那处靠了靠,若是有人想对他儿女做什么,他便能窜出去一把挠花那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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