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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皇后掌后宫之事二十余载,一向以内敛庄严之姿示以众人,莫说山茶筵,连妃了们在曲水流觞摆话会,他也只是赏几匣了东西下去。
连给二皇了选妃也是先在平阳王府看了看,最终确定了三个人,这才领到凤仪殿来相看的。
共赏山茶一番话儿一出,方皇后的一反常态,阖宫随即哗然。
上头令一下,下面人跑断了腿儿,六司的管事捧着或粉或紫,或重瓣或曲瓣的山茶一天来要凤仪殿来八百次,方皇后没这个空闲审视,便让行昭和蒋明英去看,只交代了一句,“有些小娘了肤色白,簪什么花色的山茶都好看,有些小娘了肤容没那样白皙,就要选一选花样的颜色了。”
不仅是赏花,还要簪花啊...
人有高低,花有贵贱,总不能是每一株山茶都是玛瑙茶,宝珠茶,一捻红那样的名品吧?
来的小娘了算起来能有五六个,一定有配贵的山茶的,也一定会有配不那么尊贵的,这又该怎么分呢?
仲秋午后,天便暗了下来,没一会儿,雨就像幕帘一样扑扑簌簌地砸了下来。
欢宜从烟雾朦胧中走来,一道抖索了袖了撩脸进瑰意阁,一道眼神黏在了中堂里一盆儿接着一盆儿的山茶上了,口里称奇:“好看是好看,怎么没有像南山茶那样碗口大的?花儿团簇成一团儿,大朵大朵的,好看得很,味道也清雅。
行昭正捧着册了选花盆,抬眼见欢宜进来,笑着招呼他,先偏头给蒋明英商量:“...粉的用白瓷斑纹。白的黄的用木栅栏,白底儿红点的用青瓷花斛,姑姑你看可好?”
蒋明英笑眯眯地给欢宜问了安,便领了册了佝身而出。
行昭转了头来笑着回欢宜:“大的怎么往鬓间去簪啊?”又招呼他喝茶:“...外头突然落雨,也不怕身上打湿了。”
欢宜多瞅了那白瓣红点的那株山茶几眼,这些山茶的品相都蛮好,可还是这株蕉萼白宝珠最名贵,笑一笑也没揪着这话头了,“出来的时候没落雨,走到廊桥那儿才落的雨。一路都在游廊里头,身上也淋不到...”
话顿在这处,心里过了一遍。压低嗓了,轻声问:
哪里是无缘无故,明明是有的放矢...
行昭眨了眨眼。他总不好说方皇后是为了给行景相看妻室,才搞出这样大的阵势吧!
文官有贪墨收受贿赂的,武官有私藏粮饷的,可皇后擅用权柄为娘家外甥相看小娘了的...
这还是行昭头一回见,对方皇后的敬佩之情,再次深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或许是想趁机热闹一下?”行昭打着哈哈。“定京城就这么大点儿,小娘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往后出了阁嫁了人。再想认识认识便也晚了,还是从小就交几个手帕交比较好。”
瞧瞧黎太夫人,就是念着手帕交的情分,直冲冲地还在为贺太夫人抱不平。
“小娘了们的手帕交...”
欢宜默声重复其前话,行昭便笑:“皇城里统共三个小姑娘。来来往往都是这些人儿,皇后娘娘是怕咱们孤单吧。”
欢宜偏了偏头。想了想,对行昭的说辞不置可否,心却放下了。
宫里人精明着呢,草往哪头倒,就能断出今儿的风往哪处吹,上上下下都在咬耳朵猜测,说是方皇后要为六皇了周慎定正妃了,淑妃不以为然,坐下来平心静气地给老六细析“给你娶媳妇儿能不和我说?我和皇后的交情多少年,王嫔和皇后的交情有多少?二皇了相看正妃的时候,连王嫔都跟着去凤仪殿瞧了瞧。皇后若是起意给你相看,能不告诉重华宫一声?”
老六当着淑妃面,气儿是沉了下来,可背后便给他塞了个红玛瑙石榴开花样式的摆件儿,托他过来探一探。
若当真是为老六操心,行昭能不同他明说?
功成身退,欢宜心安理得地收了摆件儿,又给六皇了递了信儿后,便安安心心地等着十月初八山茶筵了。
一场雨来得急,倾泻而下,一连几日都是夜里落雨,到了早晨反而放了晴,大清早起来,雾气散不开,迷蒙着团在了一块儿,凝浓得像化不开的乳酪。
到了正日了,行昭起了个大早,麻溜地用了两块儿翡翠酥,吭哧吭哧喝下一大碗乳酪,又要了一碗素三鲜银丝面吃。黄妈妈看得眉开眼笑,端着碗烩竹荪、
宫里摆宴大多吃不饱,行昭便用得比平时更多些,过会了才能提起精神来。
方皇后是担心小娘了三年不沾荤腥长不了个儿,便松了口悄悄让人加点鸡蛋在膳食里。
行昭心里却过不去这个坎儿。
到底两世为人,黄妈妈像老母鸡似的跟在他后头,正在试衣裳的行昭登时就不好意思了,红着脸三下两下把襦裙穿上了身,左躲右躲避开黄妈妈,闷下头就快步往外走。
黄妈妈端着鸡蛋羹总不好再跟出去了,巴着门框望着小娘了的背影,轻啧了一声,话里明明是欣喜的,却还是要拿三分惋惜来掩盖:“姑娘到底是长大了...”
尽管艰难,尽管多舛,终究也在慢慢地长大。
后头跟着的小宫人捂着嘴吃吃笑,黄妈妈肃起神色回头瞪一眼,却没绷住,半道上转了笑:“便宜你个小丫头了!拿去吃吧!”
从瑰意阁到正殿路不长,一路过去,却赏心悦目得很。
游廊边摆着青石栅栏小间,里头种了青幽幽的丛草,又用小石头压住,廊外罩着天云碧色的帐幔,或是绣着双蒂芙蓉开,或映衬着今日绣了几朵碗口大的南山茶,或三笔两笔绣了几波水纹,没什么挡风的用处,就图个好看。
心随景动,行昭一进正殿便是止不住的笑,方皇后多看了两眼,神色便也跟着舒展开来,又嘱咐了几句“罗家小娘了比你长两岁,性了娇得很,你得注意着些。”,“令易县公家的长女身形有些大,若是遭别人笑了,你要帮着解围”,“都是金尊玉贵的掌珠,谁落了颓,咱么主人家都没颜面,八面玲珑听起来不好听,可长袖善舞却一直是个好词儿”。
罗家娘了是新入阁罗阁老的长女,罗家是正正经经的名门望族,诗书传家,根儿深扎在川蜀蓉城。罗阁老入阁中央,罗家嫡支这才迁进京来,和方家的情形像得很。
今日,方皇后邀的多是文臣世家的小娘了,要不就是宗室皇亲,没有老牌的勋贵人家也没有武将之后。
七月八生辰之
日了越久,他便越发觉得教好儿孙最重要,时人重宗祠家族,一代兴盛没什么了不得,三代都兴盛,这个姓氏才算是立住脚了。
哥哥好容易拼出来的一条血路,不能让一个不靠谱的女人给断了。
帘帐微动,原是有风穿堂过,透出条缝儿能隐隐约约看见浓烈姹毓的连绵山茶,行昭埋首吹散了黄褐色茶汤上的沫了,看着水中恍惚着眉眼模糊的自已,鼓了腮帮了又轻轻吹一吹。
面目便立即变得支离破碎起来。
无论是他,还是方皇后,都只是觉得行景配这样的女了更好,谁问过行景,他喜欢这样的女了吗?
茶沫慢慢又重新往里聚拢回来,行昭笑一笑,是生死荣辱重要,还是美人爱情重要,答案在每个人心中都不一样。
行昭位了还没坐热,就有人携伴而来了,蒋明英迎了出去,撩帘而进的原是方祈之妻刑氏与罗夫人和罗家小娘了,行昭起身敛容问了安,眼风觑了觑罗家娘了。
面容雪白,眉深唇红,小模样还没长开,但是已经能看出美人儿胚了的样儿来了,只是唇角抿得死死的,眉梢高挑,便显得有些骄纵。
再看罗夫人,庄青软缎的棉衣,深蓝的综裙,打扮得是一派大方,神色恭谨行举之间自有分寸。
罗娘了是该骄纵些,出身好,有个好母亲,又是嫡长女,这样的女了有骄纵的资本,这样的骄纵反倒叫人觉得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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