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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张瑛,最近一段时间安静如处子,其实他的性格原非如此,只要别人别惹到他。
如何算惹到他?地讳,俗称地域黑。
好比形容‘版肠’就是黑河南人,意为偷驴贼,源自‘蹇驴掣断紫丝缰,却去城南趁草场;绕遍洛阳寻不见,西风一阵版肠香’。
四人忙了一早上,肚子早就没了油水,纵然感觉饥肠辘辘,但还没到午膳时间,那就只有再忍忍。
叶大学士突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开口道“最近徐补之换了负责膳食的厨子吗?厨艺比过去精进不少,老夫觉得有一道卤版肠可谓美味之极。”
张瑛闻言,瞬时面色一冷,哼了一声“确实精进不少,有道腊鸡也不错,独善江南之味!”
“是吗?没见有这道腊……张子厚,你什么意思!”叶大学士这才反应过来。
他是江西人,一听腊鸡,他也毛了,其实他本无意黑河南人张瑛。
首辅李琚看着两人有些无语,外人可能没法理解,这都属于内阁的恶趣味地域黑。
“二位,公务繁重,等做完了事再讨论厨子如何?”
刘一焜也及时打圆场“对对,今日如此多的公文,要不就……先开始贴黄吧。”
“对,诸公,分一分这些公文,先贴黄再票拟,”李琚也道。
版肠和腊鸡这才停止了互黑。
贴黄即写出内容提要,其实公文之中已附有贴黄,但是内阁在处理章疏题奏时,谨慎起见还是要再写一遍。明代的公文都有严格规定,包括缮写格式、文书用纸、书法字样等,若有错谬,一顿板子是跑不了的。
做如此严格的规定,是为了提高处理效率,也是为了存档方便,先装帧,后存档,中央到地方各级衙门都设有架阁库,更高规格的还有大本堂、皇史宬、文渊阁。
所有公文都有副本,而且依据存档机构不同,副本也不尽相同,包括典籍同样有副本,好比《永乐大典》正本是存于皇史宬,副本则留与文渊阁书库里。
所以无论哪一级官员,对待公文都相当严谨以避免发生错漏。
刘一焜分得其中一本,陕西布政司的,此本高二尺,纸张展开来有三尺长,贴黄之前再浏览一遍内容,然后再逐一写下提要,其大意为
陕西布政司每年用于边镇之费几乎是赋税的全部,地方没留下一分钱,该改了;
陕西布政司要求每年至少三到五成的赋税要存留本省;
陕西布政司要求折银率对照金花银折率;
陕西布政司要求尽快升级驿路;
陕西布政司……
刘一焜边写边摇头,都知道陕西的问题有些棘手,历史遗留问题太多。
“诸公,陕西布政司去岁田赋总额是多少来着?”刘一焜向其他三人问道。
“田赋不算低,其实根本就不用记陕西有多少,再多也会起运至边镇。其他省份多少能有些存留,就它陕西没有存留下来的,”叶阁老道。
“也是!”刘一焜又感叹道“过去还有个边镇贸易多少能有些收入,现在贸易也缩减了,还有啥收入?”
“这就是问题啊,地方衙门没钱的话,还不是往百姓身上找钱?”李琚也感叹了一番。
刘一焜搁下笔,思索一阵,始终带着不解“过去陕西岁额悉数用于四藩五镇之费,民夙称困,现如今藩王已撤,驻军都减了,赋税起运却一直未变,着实有些费解。”
“驻军虽减,但建制一直未变,恐怕贪弊也不少。还有,现如今西海环湖一带依然复杂严峻,不去变动,恐怕就是考虑这点。尤其和硕特现在的王罗卜藏丹津,此子不可小觑。”
刘一焜微微诧异“难道陛下想用兵?”
李琚摇摇头“看不出来,而且这也是听老国公说的。”
“这个先姑且不说,本来沿边一带就多土番土官之田,原与赡军养马,故免于起科。但久而久之便诡托者众了,往额遂失以十万石计。历年岁报都云豁免,其实呢,就是漫无可查。由此看来啊,陕西清丈田土也是当务之急。”
“先生所言极是,”刘一焜点头称是,转而又道“但这贴黄该如何写?地方官吏要求减少起运额,存留部分赋税,似乎也不过分吧?”
“不过分,但是难呐,朝廷年年入不敷出,财政的赤字虽说在逐年递减,可收支依然没有抹平,如何敢减各省起运额?好在是这几年还算风调雨顺,没有大灾大难,否则就更难喽。”
“既是没有赤字也不敢减,朝廷都没有结余。即便没结余,但要知道每岁边镇的开支依然占了五成,边镇都是大头,”叶阁老接着说道。
“总得让陕西有转圜的余地吧?”
“不如依相国所言,陕西先请旨清丈田土,查明田额,该起科的起科,粮额即可复,然后凡诡寄、隐匿者一律问责,这样不仅有转圜余地,即便要求存留多些,起运少些,都说的过去。”
“这倒可以,”李琚权衡了一下,又道“也可以先定下存留起运比,凡清丈的田土达到多少以后,就可以按照此率来存留本省赋税。”
“三成为率我看可以,七成起运。”
刘一焜想了想,又道“不如其他省直也照此对待,若想多存留赋税于本省,那就先行清丈田土,把侵占、隐匿的土地一并清理出来,再恢复以往的粮额……诸公意下如何?”
“依我看这样行,”叶阁老赞同道。
“那不如先从官田着手,”张瑛道。
“可行……”
“既如此,就这样写清查甘肃、川陕等处与羁縻州交接之地土官、土达、土番、国师等隐匿、诡托之地,令田额得明,粮额得复,荒芜者改辟,隐占者改正……每岁可存留三成田赋于本省……”李琚说道。
众人皆答“可,”刘一焜遂写下小票,与贴黄一并贴在奏章之上。
“那么接下来便是山西的题本,诸公又怎么看?”
张瑛道“山西四府原额是每粮一石,征草二束,后虽加征二束,但以此为率久已,山西本就每岁有近七成田赋存留,如今再要求每石粮减草二束,有些过了吧?”
刘一焜略一思索,道“恐怕这与太仆寺有些关系。”
“此话怎解?”李琚不解。
“你们忘了?牛懋曾在陛下面前提过,要在太原、大同府的岢岚州、朔州、忻州等地试种燕麦与苜蓿草的混和耕种。”
“哦,老夫记得那事……但跟这征税有何关系?”
“那燕麦同苜蓿草混种是个好法子,去岁夏秋土地墒情好时,已在一些州县草场试种了……”
“夏秋才开始播种?能过冬?”
“听说是可以,当然最好还是春季,因那燕麦顶土力强,利于苜蓿出苗,刈割几茬后再中耕,只要抗旱保墒,基本越冬无虞。而且刈割后的苜蓿及时晾晒,即可青贮,又可得干草……”
“去岁夏秋……就是说已经试种成功了?”
“应该是收成不错。”
“原来如此,老夫明白了……难怪他们想取消加征,又要以银代征,要是以此法播种,每亩收成应提高不少,除开所上缴的赋税,余下的燕麦和草料便可悉数卖与那个……那个……草料市场,岂不是得银更多!”
李琚明白之后给气笑了,这十三省的地方大吏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都打自己的小算盘,算得贼精!就是不想想朝廷这已经在勒紧腰带了,还天天为地方着想免这个,少那个!
“不可,即已为率,便不再更改!”李琚立马否了山西的题本,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管山西三司的官员与太仆寺达成何种协议契约,都不再更改税率。”
“要是山西所有的草场都推广这种方法,那每年的收成可增加不少啊,陕西草场不少,也可这般……”
提到草场刘一焜又想起一事,道“对了,你们还记得苑马寺曾上过的一个题本,说希望恢复永乐时就已设置的碾伯所,当时是因考虑蒙、藏的草场之争便给否了……”
这个纷争由来已久,要追溯恐怕得往前两百年,过去是苑马寺、土司乃至当时的藩王直接占了牧民的草场,又招逋逃人户进行耕种,还不知存恤,纷争便由此起。后来蒙藏部落迁徙又进占草场,直到如今,因草场问题一直都纷扰不断……
“苑马寺都是前几年的题本,看刘阁老的意思是想重提?”
“并非重提,我的意思是,纷争并不影响土地清丈,记得自陛下即位以来,还从未清查过天下土地……要不此次请旨,先重新清丈天下的牧马草场?”
“可,”李琚回道。
“那票拟就照此书写?”张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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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多时,四人点检的公文也有七七八八,也都一一票拟,再将整理好的公文重新返还给了司礼监内书房,如此,内阁的工作才算暂告段落。通常若票拟意见与陛下不合,还会发还改票,甚至三番五次改票也有可能。
但最好不要如此,
翌日早朝,依然按部就班,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
早朝之后不久,永明帝又召了众大臣于懋勤殿议事。
接到口谕的诸位大臣从值房出来,匆匆赶到懋勤殿,一进殿便瞧见有人早已在那,不是别人,正是古德海。
众人进殿之后行礼,礼毕后起身站立于两旁,其间还有人不住偷瞄古德海,刘一焜就是这般,他心里猜测着,奇也,陛下又为了何事召集?
还是永明帝先开了口,道“古爱卿给朕建言,说……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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