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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兖一个劲儿向邬阑抱怨“你瞧这都什么……这哪是预算?这开列的是筵席单子吧?”
邬阑一听怔住,怎么就成了筵席单子?于是赶忙拿起一瞧……哎,还真就是筵席单子,完全跟预算沾不上半点关系。
“这宫里啊,每个宫的主子就跟事先说好的一样,大宴不用说,自有礼部开送,祭祀也不说,寻例就是,唯这斋醮和饭食……简直就是索求无度!有必要增加这么多吗?”
邬阑大略统计了一番,光后宫平白增加的的花销用度就已经超出了去年的水准,尤其斋醮之费。一般斋醮日光禄寺会备办数百食桌,斋醮所用的茶食果品装盘都不用散撮,而是黏砌,二尺盘的黏砌高就有二尺,荔枝圆眼要用到一百多斤,枣柿二百六十多斤以上。
不光耗费的果品多,醮祭之后这些果品基本都被丢弃,所以光禄寺每年光果品厨料就需要近百万斤。而这后宫的嫔妃又大都信佛,取香就数十万斤。
邬阑很是看不惯这点,还有后宫那些女人,普遍信佛,你说你闲得无聊喜欢做法事……难道看点书,念点诗不好吗?再不济绣个荷包也行啊,后妃的自我修养不香吗?说不定皇帝都要对你另眼相看。
“还不止呢!你再瞧瞧这个预算乾明门猫十一只,刺猬五个、羊二百四十七只,西华门狗五十三只,御马监狗二百壹拾贰只,虎三只、狐狸三只虎豹一只,西华门等处鸽子房,一年共计牲料猪羊肉并皮骨三万五千九百余斤,肝三百六十副,绿豆粟谷等项四千四百八十于石。还有虫蚁房与清河寺等处的猴豹鹰犬的牲料……”
邬阑暗暗咋舌,说实话这动物吃的都比人吃的好。
“候豹鹰犬之类不下八千,岁费肉三万七千八百斤,鸡一千四百四十只,鸡子三千九百六十枚,枣粟四千六百八十斤,粳稻等料七千七百七十六石……”
“比去年多很多吗?”
“简直翻了倍!”徐兖气得不行“要是按照这些所列的来,那光禄寺一年的钱都不够填宫里这些花费!”
邬阑知道宫里人的想法,并不会操心钱怎么来,只会想方设法的花钱,更不会在意那些浪费掉的粮食,或许就能让很多人活命。
她垂眸沉思,然后笑着道“徐翁,您也别着急上火,我看这事啊也好办,只需将各宫所列的单子呈给陛下。要是陛下同意这些超出部分,那就没什么好操心的,不还有买单的人吗,反正他们会站出来说话的。”
“哎,我也是这个意思啊……”
“既如此,不如趁热打铁,现在就去呈给陛下,让他老人家看看自己的后宫能有多霍霍……”
————
话说紫禁城里的主子们,天天为花钱烦恼,而远在三千里之外县令方四维,也在天天烦恼……
他的焦虑是来自不受控制而飞涨的地价。
只是,他的焦虑并没什么卵用,地价依然在疯涨而他只有看着。事实上,目前的县,疯涨的已经不是土地了,还有柴米油盐酱醋茶……无一不是疯狂的涨价。
方四维对于失控的地价当初就心存担忧,如今来看,担忧全部变成现实……但他毫无办法。
当他正苦恼无能为力之时,却收到了县里呈上来的一封连名呈状。这封呈状是合县里老、乡绅、生员的连署公呈(注),而这份公呈的分量,让方四维不由得不重视它。
都说皇权不下乡,为什么不能下乡?就是因为少了县衙这个基层政府的作用。但县衙又为何在中央与地方的连接上缺失其职能作用?其实得从里老、乡绅如何参与地方公共事务说起。
他们代表的是民意,连名呈反映的地方社会的集体意愿,具有足够影响中央决策的能力。而这种公呈是‘陈情’和‘献策’,解决本地的实际问题。知县无法决断只有将公呈入疏请求上裁,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只起了一个传声的作用,真正该有的行政能力却是大大的被削弱。
反过来说,知县也需要这种能代表民意的群体协助,来共同治理地方。
其实在方四维收到连名呈的不久,还收到了地方乡绅呈上的揭帖。与连名呈不同的是,揭帖是乡绅专用的一种。
‘揭者,晓也,晓然明之也’,揭帖多用于官府的公文之间,而乡绅与庶民、生员不同,他们还要保持一种‘体统’,所以往往就是‘荐绅著之公揭,庠序列于公呈’,他们会分头写立不同的公文形式。里老、生员连名作公呈,乡绅连名作公揭。
方四维两种公文都看过之后,眉头依然没有舒展,其实两种公文里所说的都是一个事情,但各自目的却截然不同。因为地价疯涨而导致物价飞涨,已经影响到了百姓的日常生活。
也是因为资本参与地价的炒作,是实实在在的影响到了乡绅的利益,他们都是当地最大的地主,也是优免权的享有者。传统社会里大户人家的地是只进不出,没有卖地一说,但可以抵押,卖地是不肖子孙的败家行为。
就算卖地也永远卖不到高点,疯狂上涨的地价似乎看不到尽头,没有最高,只有更高。
黄师爷一句话提醒了方四维“堂尊,如今最好是将士绅里老召集在一起共同商议解决之道,而不是问题没解决就请求圣裁。”
“师爷提醒的对,确实该召集一下,顺便再邀请一些人,我看地方就选在县儒学里吧。”
师爷应下,并很快行文全县,酌议地价问题。
两日后的儒学,方四维召集的听证会正在举行,由师爷主持,而参与的人除了里老还有部分生员,以及乡绅的代表。
范秀才也在其中,他算得上是一个既得利益者,但同时也是普通百姓,物价的飞涨不可能不影响到他的家庭和生活,而且他有此次的经历,人似乎更透彻了一些。
郝家也派了族老来,但不是郝老爷父子,郝家的身份尤为特别,因为他们既是地主,也是本地望族,还是本地商帮的领头人,要说他郝家在这次资本疯炒地皮的游戏里,也是赚的盆满钵满。
同样古珏也来了,他被邀请而来,毕竟偌大一个赛马场,其影响力不容小觑,他也算代表抚莱阁,代表邬阑。
方四维环视一圈,洞察一切的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将他们的神态表情一一收入眼底……
不可否认他很聪明,也有才干,但要问此时他的心里是什么感受?也许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在打击着他……一直顺风顺水的他自任官以来,头一次体会了什么是无能为力。
眼看着地价在疯涨,物价也跟着在飞涨,往日南门一片繁华的景象,而今却显出了颓败之气。东市、西市两个城内最大的集市上,无论铺户也好,百姓也好,都在叫苦不迭……
他至今也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就像在黑暗中,明明知道前方某一处有危险,自己却连路都找不到。
有乡绅才献了一策,建议说先暂缓税课司办理契本,也就是暂缓白契转为红契。
这有用吗?方四维不由得怀疑“胡老爷,此话怎么理解?”
“县老爷,某的意思,暂缓也就是拖延几天,好比买卖双方在牙行处签订了契约文书,并且银钱已交割完毕,那么剩下的便是缴纳契税,然后衙门出具契尾,这一整套流程完成,田产才算转移完成。如今土地买卖频繁,此法或许可以抑制天天都在变化的地价。”
“可是……”方四维懂了他的意思,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按律典卖田宅不契者,笞五十,仍追回田宅价钱一半入官……问题是衙门也不可能故意拖着不办理税契啊?”
“所以某说是暂缓呢,打比方吧,就像在滚水上浇一瓢冷水……”
“胡老爷,此法恐怕不妥……”有人出声打断了他。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范秀才开了口。
“与其施缓兵之计,不如直接提高契税银,以往定一两收二、三分,不如直接提高到四、五分,或者更高,以此来抑制交易,岂不更见效?”
“诶,此法甚好,”师爷不禁点头赞道。
范秀才沉吟片刻,又问道“县尊老爷,小生一直有一事不明,不如趁此机会,还请县尊老爷为小生解惑。”
“范秀才请讲,”方四维应道。
“是这样的,小生一直对于马场佃下县里的官田心存疑惑,虽说给出的佃田价极为优厚,但小生也了解过一些,200两一亩换的是70年的佃权,这样算下来也就未必优厚了……”
古珏一听脸色一冷“范秀才,今日酌议的是地价,你此时却提马场,是何用意?”
范秀才微微一笑,并不为他的咄咄逼人所吓倒“当然,小生在此并非质疑佃价有何不妥,而是那一片官田当中,有一片地曾是县里儒学和社学的官田,每年地里所收的子粒银是用来供应两学的开销……”
“那又怎样!”古珏眉头狠狠一皱。
“按理说儒学社学都是为了百姓家的孩子能读书,既然它们的存在有这一层意义,那么当马场佃下这一片原本是子粒官田的地,其土地上的收益可是归了儒学社学?恐怕也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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