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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曾让刘盈畏之如虎,甚至寝食难安的‘刘如意母子’,便在刘盈这只小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之后,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虽然刘盈因为老娘的‘禁足令’,只能把自己关在未央宫,但对于宫外的消息,刘盈自也有足够的获知渠道。
——七月,被南军将士‘围’在王府中长达一个月之久的刘如意,终于得到了太后吕雉的召见。
在吕雉温柔的训诫,以及生母戚夫人冷漠的警告之后,刘如意终于等来了自己该有的结局:移王淮南。
移封诏书颁布之后不过数日,新鲜出炉的淮南王刘如意,便在新的臣子班底:淮南左相张苍、右相周昌,王太傅陈平,以及中尉吕台等人的陪同下,低调离开了长安。
恰逢秋收在即,关中百姓无暇他顾,刘如意母子引起的舆论风波,便也自此不了了之。
秋七月中寻,太后吕雉正式发出国书回复匈奴单于冒顿,再次表明了‘汉匈皆为兄弟,互不征讨’的盟约;
再加上几百匹布、几千石粮食、茶、盐等物资作为‘礼品’,以及一个刚被赐刘姓不过半月的‘公主’,仍旧处于政权交接期的汉室,也算是换来了短暂的和平。
——最起码今年冬天,匈奴人不会再大规模南下,成建制侵扰汉室北方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很快,便来到了太祖高皇帝十二年秋九月。
年关将至,整个长安朝堂,都为即将到来的大朝仪,以及新君刘盈的登基仪式忙碌了起来。
也正是在这个微妙的时间节点,一则令刘盈再度坐蜡的消息,在长安不胫而走。
——先皇刘邦驾崩之前留有遗诏,明确下令天子刘盈,应该在年满十七岁是行加冠礼。
更让整个长安,都因为这则不知来由的‘流言’,陷入一阵漫长的轨迹的,是天子刘盈的年龄。
当今刘盈,出生于始皇嬴政驾崩同年(公元前210年)。
到如今的汉太祖高皇帝十二年(公元前195年),刘盈,早已年满十五;年关一过,刘盈,就将年满十六
“臣等,恭迎陛下”
汉十二年秋九月,长安未央宫。
天子刘盈的到来,让宫内忙碌着的朝臣、官佐们不由停下了手中的活,带着喜庆的笑容,稀稀拉拉对刘盈拱手行礼。
至于众人明显带有喜悦的神情,自然是因为愈发浓烈的‘年味儿’。
在百十年后,华夏的新年,是董仲舒提倡‘王正月,大一统’后的春正月初一;
在几千年后的新时代,华夏新年,则是农历正月初一。
而对于现如今,尚还施行颛顼历的汉室而言,新年,是岁首十月初一。
——正所谓颛顼(hānx)历,法十月为岁首,以十月初一为元朔。
自始皇统一天下,并将颛顼历布行天下的始皇帝二十六年起,十月初一,便一直是华夏人习以为常的‘岁首新年’。
对于寻常百姓而言,十一元朔,意味着一年的农忙终于可以彻底结束,收获的冬粮终于可以放入仓库;
再于家门口外,新挂上印有神荼、郁垒门神兄弟的桃符,顺便在院内烧几根刚砍下来,依旧包含水分的竹节,听几声‘啪啪’的爆竹声,过往这一年的劳苦,便算是过去了。
对于高门显族而言,元朔新年的活动则相对更丰富一些;
条件差一点的,也总得招呼齐家中的子侄晚辈,吃一顿像样的团圆饭;若是条件好一些,甚至还要请来巫医,举行一场小型的驱魔仪式,讨个好彩头。
但当‘元朔’二字摆在统治阶级,尤其是中央朝堂面前时,一切,就都会变得极其复杂起来。
如今年的元朔,便是举行新君刘盈登基后的第一场大朝仪,以及登基仪式;
便是寻常年间,在岁首元朔,朝臣百官、功侯贵戚,也都需要严格按照礼法制度,带着礼法规定的物品,向天子刘盈道贺。
而后,自是岁首大朝仪的保留环节——老臣们谈古伤今,引经据典,指出天下存在的弊端;天子则悲天悯人,羞愧万分的接纳谏言,表示自己‘一定改正’。
再之后,便是腊月冬至日,于宫中举行的大傩驱怪仪式,需要天子本人主持,并要每一个中央官员、功侯贵戚到场参与。
等这一切都忙完,新的一年,也就费去了两个多月,又值腊月凛冬、正月将至,关中每年都要举行的‘青壮年预备役军事冬季操演’,就要开始提上日程
简单而言:便是对于长安朝堂而言,根本没有什么‘春耕夏作,秋收冬歇’的假期,也没有后世学子习以为常的寒暑假。
即便是在万里冰封的冬天,长安朝堂,也依旧需要维持运转,并无缝衔接到来年开春,以春耕作为起点,开始又一轮新的轮回。
好在如今,刘盈还只是个‘名誉天子’,虽然身着天子冠选,却根本没有加冠亲政;
所以岁首元朔的一切活动,刘盈虽然都要参加,但除了在活动中露个脸,刘盈也没有其他需要做的事。
闲来无事,又被老娘拐弯抹角的‘禁足宫中’,看见大殿之外、宫墙以内的官场忙碌起来,刘盈自也是按捺不住好奇。
将那本快被翻散架的汉律丢在一旁,刘盈随便踩了双鞋,便从自己的宣室殿走了出来。
看着宫内密密麻麻,又无时不在忙碌着的一道道身影,在宫中‘闭关’许久的刘盈,也是不由有些轻松了起来。
但在走出殿门,稍一打量宫内的物什之后,刘盈轻松愉悦的心,便在眨眼间被提到了嗓子眼!
“此何人之令?!”
一声嘹亮的高呼,顿时惹得周围数十步范围内的身影齐齐停下动作,略有些迷茫的看了看刘盈,便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撒向远处。
抬起头,循着周遭众人的视线望去,待看清那腰挂金银、系紫绶的老迈身影,刘盈本就拧紧的面容,只再沉了一分。
不知是听到了刘盈的呼号,还是感受到了诡异的氛围,那老者稍交代几声,便极其自然的回过身,快步走到了刘盈面前。
“陛下”
“此为何故?!”
不等王陵拜谒之语道出口,刘盈便急不可耐的发出一问,语调中,分明带上了一丝责备!
却见王陵仍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笑着直起身,不忘擦了擦额角的汗滴,才笑嘻嘻的露出没剩几颗的牙齿。
“陛下何发此问?”
“此非本有、当行之事?”
语调轻松地道出一语,王陵又笑了笑,朝周遭众人稍一挥手,示意继续干活,而后便将刘盈轻轻拉到一旁,面色也不由稍一肃。
“陛下。”
“今岁大朝仪,乃陛下新君继立之大典,更乃陛下遍封功臣、恩赏元从之良机!”
“如此关乎宗庙、社稷之大事,陛下莫不亦欲于长乐操办?”
听闻张苍此言,刘盈虽并未开口,但面上阴沉之色,也没有丝毫松缓的趋势。
看看王陵都干了什么?
典礼所用的祭台、礼器,乃至于登基大典才有的高台
——王陵,分明是想把今年的大朝仪,放在未央宫!!!
想到这里,刘盈本就阴沉的面色不由更紧了一分,就连牙槽都被刘盈咬紧!
若非王陵是‘前世故人’,刘盈差一点就要以为王陵,是又一个‘离间天家母子’的乱臣贼子了!
即便知道王陵此举没有恶意,此刻的刘盈,也丝毫不敢在这种极为重要的政治活动中托大。
——国之大事,唯戎与祀!
而对于如今的汉室,尤其是对于如今的刘盈而言,除了逢年过节拜谒太庙、高庙,这一次的大朝仪+登基大典,便是‘祀’一项中最重要的部分!
尤其是在此刻,宫外流言蜚语,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少年天子会不会马上开始整理朝堂,开始着手为来年亲政做准备’的微妙时节,刘盈就算脑子被戚夫人踢了,也不可能拿大朝仪去刺激老娘吕雉!
想到这里,刘盈望向王陵的目光中,立时便带上了一抹本能的防备!
但最终,刘盈还是费劲心机,让自己接受了‘王陵真的不是奸贼’的事实。
而后,便是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天子刘盈,竟满面庄严的侧过身,说教起了年仅七十的元勋老臣,当朝内史:安国侯王陵。
“安国侯之忠义,朕自知之,亦甚敬之。”
“然安国侯此举,莫不独念朕天子之威,而视太后为无物?!”
“今朕年弱,朝中政务皆由太后掌、决,政令尽出长乐宫!”
“如此之时,安国侯行此等异举,岂不使朕于太后当面,陷不忠、不孝、不义之地?!”
听闻刘盈先前之前,老王陵本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但在听到刘盈后面这一番直白无比的询问后,王陵的面色,顿时就有些僵硬了起来。
今天这一出,要说王陵没有私心,那或许确实有些虚伪。
但即便有私心,王陵的私心,也绝对不与公义相悖!
——先皇刘邦驾崩之前,遗诏‘太子刘盈继皇帝位,年十七加冠亲政’,王陵可是在场的!
在王陵看来,既然先皇都做下交代了,那就应该遵循先皇的旨意,在刘盈十七岁的时候行冠礼,并临朝掌政!
现如今,刘盈已年近十六,距离先皇‘十七岁加冠亲政’的年限,只剩下了一年多的时间。
十七岁加冠亲政,自然不能死满了十七岁、加了冠,才开始盘算临朝掌政,而是应该早做准备,尽早开始接掌大权!
而即将到来了的大朝仪,以及刘盈的登基大典,便是王陵严重‘恩威皆立’的良机!
错过这个机会,那未来的一年,刘盈就只能在未央宫里捏泥巴;
等来年,刘盈年满十七了,却连朝堂的结构都不了解,到那时,即便王陵等老臣站出来,力挺刘盈‘遵先皇遗诏加冠亲政’,恐怕也会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跳出来
“唉!”
想到这里,就见王陵满是憋闷的咬牙一跺脚,气质中的淡然,只顷刻间便化作一股倔强和执拗!
“陛下所言,臣不敢苟同!”
“——正所谓: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太祖高皇帝临将大行之时,曾言托于臣:待陛下及冠,臣务当全掌相府,而护陛下之威仪!”
“今虽陛下未及冠,臣亦尚未为相,然先皇遗诏,臣,不敢不遵!!!”
瓮声瓮气的丢下这句话,王陵便如怄气的孩童般,将头别向一旁,好似全然忘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正是自己口中‘君命难违’的‘君’
如果是在前世,被王陵这么一激,刘盈倒也确实有可能跟着一起急眼,然后跟王陵闹个三天两夜。
但在经过前世足足九年的相处,以及那短短一年的‘共事’生涯,早就对王陵的脾性了若指掌的刘盈,此刻却是一阵轻笑起来。
“陛下缘何发笑?!”
见老倔牛似是不服气般发出一问,刘盈只浅笑着摇了摇头。
“父皇尚在之时,曾言:安国侯王陵,长于刚直,而短于屈伸”
“今日看来,父皇此论,诚无半点谬误?”
见比自己小了将近一轮的少年天子,居然反过来取笑起了自己,老倔牛也是不由有些尴尬起来。
也正是趁着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刘盈毫不做作的伸出手,轻轻拉过王陵的手臂。
“还望安国侯先行遣退宫人、官佐,另于长乐筹措大朝仪。”
轻声道出一语,刘盈又赶在王陵开口前,抢先将王陵的手腕狠狠一攥!
“此间事,不足为外人道!”
“朕只一言,以告安国侯。”
“——近些时日,长安多有风闻,言朕于临朝掌政!”
“然朕以为,此,恐乃别有用心之宵小所布,以陷朕于不义”
神情满是严峻的道出一语,刘盈望向王陵的目光中,更是隐隐带上了些许哀求。
“还望安国侯,明知朕之所虑”
“若安国侯亦不可为朕所信,恐汉家朝堂之上,朕,便再无可信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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