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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母亲吕雉、舅父吕释之这兄妹二人,在御阶下低声似语着,刘盈唏嘘之余,也是不由在心中长出了口气。
先前,刘盈并不很清楚那枚黄玉的来历,只记得前世,老娘总是把那枚黄玉带在身上,&nbp;&nbp;又相当的重视。
要知道彼时的吕雉,同样是身汉太后之贵,如果真的喜欢玉,那除了那方和氏璧雕刻而成的玉玺,其他任何一块玉,吕雉都可以很轻松的得到。
所以在那时,&nbp;&nbp;刘盈便曾有过猜测那枚明明不具备‘美玉’属性的黄玉,&nbp;&nbp;应该是什么信物之类。
而当此刻,&nbp;&nbp;吕雉毫不避讳的当着刘盈这个‘外人’的面,直白的道出那枚黄玉乃是吕氏宗玉,刘盈才终于明白过来前世的老娘,为什么会对这一枚丑玉如此重视。
如果吕雉所言不虚,这枚吕氏宗玉,就应该是从那位曾担任单父县令的吕氏先祖时代代相传,传到了吕公吕文之手;
到汉四年,即项羽自刎乌江前一年,吕文离世,这枚宗玉,便传到了长子吕泽手中。
再到四年之后,周吕令武侯吕泽战殁代北,这枚吕氏宗玉的归属,遂成了吕氏内部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按照吕雉的说法,吕氏宗玉过去都是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nbp;&nbp;颇有些世袭传承的意味在其中;
若是依此为参照,那按照传嫡不传庶,吕氏宗玉,&nbp;&nbp;便该传到吕泽的儿子手中;
可若是提起‘传长不传幼’,那比起年轻的郦侯吕台、洨侯吕产二人,显然是吕释之更适合做吕氏的话事人。
但事实却是吕氏宗玉,即没有按照‘传嫡不传庶’的准则归属吕台,也没有按照‘传长不传幼’的规则落入吕释之之手;
甚至连‘传男不传女’一条,都被吕雉毫不意外的破坏。
从这一点上就不难看出在吕泽离奇亡故之后,吕氏内部,应当是陷入了一段不小的混乱之中。
而最终站出来结束混乱,重新将吕氏整合在一起的,便当是以皇后之身,暂时掌控宗玉的吕雉。
吕雉不放心吕台、吕产两个侄子,倒是能理解为‘不信任小毛孩儿’——即便吕台、吕产二人,如今也都已成家立业;
但吕雉不放心自己的兄长吕释之,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了。
——吕氏内部青黄不接,人丁凋零!
简单来说,就是除了吕雉之外,整个吕氏内部,&nbp;&nbp;根本没有其他人能掌控大局。
而今天,&nbp;&nbp;吕雉又将那枚宗玉‘赐’还给了吕释之,而且是当着吕台、吕产二人的面。
这其中暗含的潜台词,&nbp;&nbp;对刘盈而言,也并不很难看透。
首先,自是吕雉第一层用意传嫡不传庶、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三条,以最后一条为最高优先级!
即在不破坏另外两条的前提下,谁年纪大,谁就应该站出来主持大局;
紧随其后的,就是和第一层息息相关的第二层用意。
——吕氏内部,以男性年长者话事;但我如今身为太后,也同样是刘氏内部的长者、话事人。
今天,我能把吕氏的大权还给哥哥,不久的将来,我也会将刘氏的权力还给儿子。
所以往后,各位吕氏子侄,于内要听宗主吕释之的话,于外,要听君主刘盈的调遣;而我,则两头都不管,又分别镇着两边的场子。
而这最后一层,也恰恰是刘盈最在意、最感到感动的一层。
——在刘、吕二者之间,吕雉排在更高优先级的,是刘氏!
原因很简单。
于刘氏,吕雉是皇帝之母、是大汉太后;无论是如今代掌朝政,还是将来还政于刘盈,吕雉都永远是太后。
即便将来,刘盈加冠成人、大婚亲政,吕雉也依旧会是整个天下最有话语权的人;在刘氏内部,吕雉的权力,永远不会有丝毫减弱。
毕竟如今汉室,还没有‘后宫不得干政’一说;如果以后刘盈摄政,某件事又做的不好,吕雉也完全具备强行叫停,而后物理纠正的能力。
反观吕氏这边,在交出那枚宗玉之后,即便实际上依旧具备的吕氏的掌控,但起码在理论上,吕雉就已经不再是吕氏内部当家做主的那個人了。
在交出宗玉之后,说的好听点,吕雉还能算是吕氏的一份子;要说的难听点,那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所以吕雉这第三层用意,无异于浅显直白的告诉诸吕子侄往后,我就要安心做我的太后了;
老刘家的事,我事无巨细都会管,但老吕家的事,我以后不会主动去管了。
这里的‘不管’,倒也不是说再也不关注吕氏的生死存亡,而是吕雉的立场发生了变化。
——在过去,手握吕氏宗玉之时,吕雉管吕氏内部事物,是以话事人、掌舵人的立场;
吕氏出现问题,吕雉必然会第一个做出反应,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恳请。
但在交出宗玉之后,吕雉于吕氏,无疑是成了半个外人,或者说‘远房亲戚’;
往后,吕氏出了需要吕雉插手的事,吕雉虽然大概率还是会管,但立场却变成了‘念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儿上,以半个外人的身份拉一把’。
但也仅限于拉一把。
对于吕雉这近乎于宣告‘离家出走’的举动,吕台、吕产兄弟二人只下意识一急!
但不等二人出身,吕雉身前的吕释之,终是缓缓直起身,对吕雉郑重其事的一拱手。
“往数岁,有劳太后······”
“日后,臣必肃整家风,必不使太后因吕氏而蒙羞······”
言罢,吕释之便对吕雉沉沉一拜;
而吕雉,也在殿内众人众目睽睽之下,迈着端庄稳重的步伐,回到了御榻之上。
到了这一步,吕台、吕产二人纵是有心开口,也终只得无奈的发出一声长叹。
——木已成舟,君无戏言。
身为涉政太后,吕雉说出去的话、给出去的东西,断然没有再咽回去、收回去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是本该如此之事。
现在,吕雉不过是把原本偏移的事,重新拉回了正轨而已。
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让殿内的氛围沉寂了下来,吕台、吕产等吕氏子侄面上,也无一不挂上满满的忧虑。
到这时,一直在旁扮透明人的刘盈,才终于再次站了出来。
“舅父得掌吕氏大权,甥实心安。”
语带轻松的道出一语,刘盈不忘对御阶下,仍有些呆愣的舅父吕释之微微一笑。
“往时,母后忙于朝中政务,于吕氏之事多有遗漏,诸吕子侄不得母后之令,亦皆不敢自作主张;”
“然今,舅父得掌吕氏大权,又无官爵以误吕氏。”
“日后之吕氏,当可因舅父而闻贤名于天下;诸吕子侄,亦可助甥尽早掌权,以继太祖高皇帝遗志?”
听闻刘盈此言,吕释之显然还没从先前的情绪中缓过神来,只僵笑着对刘盈一拱手。
倒是跪坐于殿两侧的诸吕子侄,在听到刘盈这一番轻松直白的话语之后,纷纷转动起思绪来。
“陛下此言,分明欲使吾吕氏为臂膀,以成大业?”
“唔······确当如是。”
“非吾吕氏,陛下恐亦无可信、可用之人······”
如是想着,吕台、吕产兄弟二人,以及其余几位吕氏子侄的面容之上,便也再度挂上了些许轻松之色。
——太后不管吕氏了,这不还有陛下么!
吕雉太后之身,又是吕氏内部的长辈,对于吕雉‘我不管你们了’的表态,诸吕子侄自是不敢说什么。
但对于少年天子刘盈而言,吕氏却是母族外戚,是最值得信任的班底、亲信!
太后能不管娘家,即将加冠亲政的少年天子,难道还能不管这些母族外戚?
“教之于太后,陛下尚年幼······”
“吾等事于陛下之侧,也当稍得安闲······”
带着这样的思绪,吕台、吕产兄弟二人稍一对视,面上也终是挂上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是让吕台、吕产二人隐约之间意识到未来的吕氏,恐怕并不像自己预测的那么‘前途光明’······
“此番,郦侯履任盐铁都尉,以往吴国,具行之事,可请教于少府。”
“且今吴国,亦得少府监杨离尚在,郦侯往至,亦可于杨监令共事旬月;”
“待郦侯知熟吴东盐田事,杨监令便当返长安;吴东盐田,便当皆由郦侯主之。”
见刘盈说起正事,吕台只稍敛面上轻松之色,略带严肃的起身一拱手。
“陛下、太后信重,臣,必不敢有负!”
信誓旦旦的表过态,吕台的心中,也不由得遐想起未来的美好生活。
虽然到现在,吕台都还没太弄清楚何谓‘盐田’,但这样丝毫不影响吕台对‘盐’的认知。
——三年前,代相陈豨起兵作乱,先皇刘邦率数十万大军出征平叛之时,少府便曾于关中大面积求购盐,以作为军中将士的补给;
彼时,不知道有多少盐商,被这比‘国家订单’塞了个满肚肥肠,捞了个盆满钵满!
吕台至今都清楚地记得在当时,有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甚至都不足以称为商人的小地主,曾凭着在家中卤制的几石盐,便一举积累下了足够‘赀官’的财富,直接将家中长子送入了宫中!
虽然对盐的成色、好坏,生产过程乃至于价格都没有了解,但吕台知道的是盐这东西,很值钱,而且不愁销路!
盖因为普天之下,不分关中或关东、南方或北方,甚至不分汉人和外蛮,乃至于无论人或者兽,凡是能喘气儿的活物,都离不开盐!
百姓要吃盐,商人要吃盐,官员要吃盐,功侯贵族、宗亲诸侯,也同样要吃盐!
若是打起仗来,大头兵要吃盐,将官要吃盐,主帅要吃盐,甚至连战马、驿马,乃至于随军‘出征’的牛羊肉畜,也同样要吃盐!
在当今天下,盐,是唯一价值匹敌贵重金属,却又永远供不应求的消耗品,和生活必需品!
所以在吕台看来,刘盈派自己去吴国,做这劳什子的盐铁都尉,分明就是想照顾照顾自己这些个母族外戚!
至于具体怎么做,却是不在吕台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盐铁都尉,可是比二千石的实权高官!
到了这个级别,如果还要亲自动手办事儿,那也太跌‘二千石’的份儿了。
作为吕氏外戚二代中的最长者,同时也是已故周吕令武侯吕泽唯一的政治遗产继承人,吕台去做官,根本不缺‘助手’。
此刻,吕台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幸福的烦恼。
——上哪儿去找一个精通算术、会做账,又值得信任的人,帮自己做假账呢······
对于吕台心中的阴暗想法,刘盈自是一无所知,即便知道了,也丝毫不在意。
因为盐铁都尉,是刘盈一手打造的新官职,吴东盐田,也是刘盈最重视的‘中央财政’项目。
为了斩断每一支伸向吴东盐田的手,刘盈早在最开始,就为这个项目打造了全方位无死角的监管体系,以及预防措施。
等吕台到了吴东,近距离了解过吴东盐田的状况,便会明白就连天子刘盈,恐怕都很难在没有诏书的前提下,从吴东盐田私下拿走哪怕一把盐!
但很可惜,刘盈并没有那么好心。
刘盈不会告诉吕台你这次去吴国,完全是做一份半架空、半流放性质的苦差事······
得到吕台‘必不负重托’的承诺,刘盈便也没在吕台身上,投注太多的注意力。
似是回忆般沉吟片刻,便见刘盈浅笑着侧过头,望向吕台身旁的吕产。
“郦侯往吴东,为盐铁都尉,舅父子吕禄,亦已为淮南中尉。”
“不知洨侯,可有意履任关东,以代朕监赵、代之矿?”
闻言,吕产稍一思虑,便也欣喜的站出身,表示自己‘做的不会比哥哥吕台差’。
到这时,吕氏二代子侄中的吕台、吕产、吕则、吕种、吕禄四人,已经有三人被外放至关东。
但让吕氏众人,包括吕释之,都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不对劲的是在敲定吕产前往代、赵,监督矿山之事后,少年天子那人畜无害的目光,便落在了吕释之的次子,现任长乐宫卫尉吕种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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