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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看着曹参、阳城延二人望向自己的戏谑目光,王陵只满是疑惑地抬起头,就看见刘盈,乃至于御阶上的吕雉,面上都涌现出了一抹和善的笑容。
待吕雉满带慈笑的撇了眼刘盈,又满脸欣慰的低头,望向怀中,已悄然睡去的皇长子刘恭,刘盈才笑着侧过身,朝身旁的阳城延一点头。
而后,便是阳城延温笑着正过身,望向仍满带着疑惑的王陵。
“安国侯若早来半刻,便当闻知:陛下之意,实与安国侯之言不谋而合?”
阳城延调侃之语即出,跪坐王陵身侧的曹参不忘将上半身侧倾,‘小心’对王陵解释起来。
“适才,陛下方言于少府:速备此般冬衣厚褥、兵甲箭失,以发燕蓟;”
“待至燕蓟,此兵甲军械数万,冬衣、厚褥十数万,粮草、箭失数百万,便当为车骑将军飞狐都尉、棘蒲侯柴武接掌。”
“待诸韩使臣各自东去,再将此般冬衣厚褥、粮草军械暗调而出,以发北墙各处······”
听闻曹参之言,王陵面上神情一滞,而后,便陷入了短暂的失神状态。
“先发燕蓟,再由柴车骑接掌······”
“待诸韩使者东去,再暗调往北墙各处······”
目光涣散的发出几声呢喃,王陵本还带有些许忧虑的神情,随即便为一抹肉眼可见的羞愧所取代。
又过了好一会儿,从思绪中回过身的王陵,终还是面色郑重的站起身,缓缓朝刘盈拱手一拜。
“臣,孟浪······”
满是愧意的谢过罪,王陵便直起身坐回座位,只面容之上,再也不见先前的担忧之色。
倒是刘盈,似乎对王陵的‘孟浪’之举毫不在意,见王陵如此郑重的道歉,只满脸轻松地摆了摆手。
“太傅言重。”
“正所谓不知者无过;太傅不知朕意,故进此谏言,自无不妥。”
说着,刘盈不忘满脸笑意的侧过头,分别望向身旁的阳城延,以及对侧的曹参。
“倒是太傅忠言直谏,于朕本意不谋而合,反是朕当谨谢太傅往日,于朕教导有方了······”
闻刘盈此言,阳城延、曹参二人不由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殿内的氛围,也是愈发轻松了起来。
便是王陵,被刘盈这么一调侃,神情也轻松了很多,竟连往日那时刻绷着的脸,都略带上了些腼腆的笑意。
至于刘盈口中的‘谨谢太傅教导有方’,三人则都只当没听见,压根没往心里去。
——安国侯王陵,任内史都才不过一年多,说是‘近几年才重归朝堂政治中心’,都丝毫不为过!
在担任内史之前,王陵几乎从未出任过朝堂要职,在某些方面,王陵对汉室朝堂的了解,甚至可能比不上尚未加冠亲政的刘盈!
至于原因,则就要说起自秦末楚汉之时,王陵从一个独立的军阀,到太祖刘邦部将的转变过程了。
说起王陵的过去,就很难不提到王陵的一位老朋友:当朝汁方侯,雍齿。
在最初,王陵和雍齿一样,都是丰邑豪强子弟,二人之间的关系,算是‘门当户对’的好友。
到秦末天下大乱,天下群起而反秦之时,作为雍齿的朋友,王陵自也没有追随刘邦,而是自立门户,投身于抗秦大业之中。
后来,刘邦在萧何、曹参等沛县官吏的帮助下,以沛县作为根据地起兵,王陵则与雍齿各自于丰邑起兵;
直到起兵数月之后,被楚怀王敕封为‘楚武安侯’的刘邦,与同样受楚怀王敕封的襄侯王陵同时攻入南阳郡后,刘邦同王陵二人之间,才终于有了第一次交集。
准确的说,是王陵为了现在的北平侯张苍,欠了刘邦一份人情。
彼时,曾担任秦御史的张苍,早已因罪逃回老家阳武县,待刘邦率兵抵达阳武县,张苍便以宾客的身份跟随刘邦,随后同刘邦一同攻打南阳。
待攻下南阳,张苍却被举报‘纵兵抢掠’,按照刘邦早起的军法,张苍罪当枭首示众;
对于张苍的才华,彼时的刘邦虽感到惋惜,但军法如山,终还是只能唏嘘感叹着,下令将张苍押上法场。
也正是在张苍被押上刑场,眼看着就要枭首之时,恰逢王陵路过法场,一样就看出了张苍‘气势不凡’。
准确的说,是看到了张苍高大魁梧,且如同葫芦籽一样肥硕白皙的身体······(反正司马迁是这么说的)
看到张苍,王陵当下就惊呼‘小伙子长的真好’,于是便毫不迟疑的叫停了行刑,替张苍对刘邦求了情。
对于老乡王陵,刘邦自然是觊觎已久,怎奈王陵打小就和刘邦的大仇人——雍齿光着屁股玩儿到大,刘邦纵是有心,也实在是无从下手。
眼见一个‘让王陵承自己人情’的机会出现,刘邦自是从善如流,当即赦免了张苍的死罪,许其戴罪立功。
就这样,王陵便欠了刘邦一份人情,也算是为后来,投身汉营埋下了伏笔;
至于被王陵就吓得张苍,也自那时起,便对王陵恭敬无比,恨不能将王陵当亲爹来侍奉。
——毕竟再怎么说,王陵也算是张苍的救命二人,一个‘再造之恩’,张苍无论如何都是要认的。
再后来,刘邦先入咸阳,又化解了项羽设下的鸿门宴,被项羽封为了汉王。
至于王陵,却碍于好友雍齿曾背叛刘邦,从而并没有投身刘邦账下,而是自带人马离开了咸阳,回到了南阳老家。
直到后来,刘邦亲自派人问王陵:过去,我只是沛公,不敢让阁下做我的从属,如今,我已经获封为汉王,应该是有资格请您来协助我了;
您救下的张苍,已经成为了我帐下的大将,难道您还要在南阳蹉跎岁月,等张苍这个小子,成为率领十万兵马的主帅吗?
得知刘邦之意,王陵也终于确定:老友雍齿的背叛,并没有让刘邦厌恶自己;
再加上张苍‘已为将军’,实在是很难让王陵忍住‘我上我也行’的冲动。
就这样,王陵几经波折,终还是投身于汉营,并在刘邦还定三秦的过程中,立下了不菲军功。
在刘邦还定三秦,并于霸上会盟各诸侯,准备共讨项羽之时,曾自丰邑逃走的雍齿,也以‘赵将’的身份重归刘邦麾下;曾经的‘些许’不愉快,似乎也算是暂时得以了解。
之后,刘邦率领诸侯联军五十六万大军,于楚汉彭城一战先胜后败,溃不成军;王陵的母亲,也同刘邦的父亲刘煓、妻子吕雉一同,落入了项羽的掌控中。
为了逼迫刘邦就范,项羽自是先拿刘煓做文章,却只等来刘邦那句‘分我一杯羹’;
而后,不死心的项羽又拿王陵的母亲做起了文章,打起了‘起码也要捞个人才回来’的盘算。
很显然,王陵不是刘邦。
对于项羽‘烹杀尔母’的威胁,王陵根本不敢坐视不管,只能赶忙派出使者,与项羽接洽商谈。
接见王陵派出的使者时,项羽也是让王母始终坐在一旁,险恶用意昭然若揭。
在项羽明确表示‘王陵不请自来,此事面谈’的坚决态度后,王陵派去的使者只能以‘我做不了主,先让我回去汇报’为由,暂时结束了这场接洽。
而此事的转折,也正是发生在这一刻。
——听闻儿子王陵的使者即将返回,王母偷偷找到了使者,说:楚王无人主之相,成不了大事;告诉我儿,不要再想着救我了,好好跟随汉王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言罢,王母竟毫不犹豫的拔出剑,当着使者的面自刎而亡······
等项羽得知此事,王陵的使者自是早已逃走;自知已经失去王陵的霸王项羽,竟一怒之下下令:烹王母之尸······
老娘自刎而死,都没能躲过‘烹尸’的凄惨下场,终是让王陵下定决心,一心一意跟随刘邦。
因为这,即是王母临终前的遗愿,也是王陵报仇雪恨的唯一可能。
但王陵没有注意到的是:自己‘险些判汉降楚’的举动,并没有逃过汉王刘邦的双眼······
就这样,王陵在好不容易摆脱‘雍齿朋友’的负面标签后,又被刘邦贴上了一个‘忠心存疑’的标签;
到后来,汉祚鼎立,遍封诸侯之时,刘邦更是刻意没封王陵,而后又晚封;
这里的‘晚封’二字,一拖,就是近两年之久······
从最终,刘邦即便心怀厌恶,临终前也还是将王陵指定为‘萧何、曹参之后的第三任相’,就不难看出:对于王陵的能力,刘邦还是非常认可的。
但刘邦因为当年那件事,对王陵心怀芥蒂,也是母庸置疑的事实。
——彼时的刘邦已是堂堂汉王之尊,都能撇下脸喊出‘分我一杯羹’,王陵为什么不行?
自是因为王陵不是刘邦,普天之下,也不会有再第二个刘邦。
但无奈的是:在刘邦看来,王陵‘险些无奈降楚’的举动,就是很不应该。
——谁让刘邦自己,能在同样的情况下做到‘威武不屈’呢······
便因为此事,王陵单是获封为侯,就从汉祚鼎立、遍封功臣的汉五年初,硬生生拖到了汉六年末;
至于入朝为官,更是一直到刘邦驾崩的汉十二年年初,才终于让王陵捞到了‘内史出缺’的便宜。
再者,如今的王陵,虽然和曹参一样身兼皇帝太傅,但若说王陵真的教过刘盈什么,那也着实是有些勉强了。
——谁不知道当今刘盈尚为太子时,教导刘盈的太子太傅,是当朝奉常叔孙通?
甚至即便是彼时的太子太傅叔孙通,实际上都没来得及教刘盈多少东西,先皇刘邦就驾崩了!
顶天了去,也就是去年,被刘盈挽留而不得,终只能无奈送回商山的那四位避世隐士,能各自算刘盈半个老师。
至于如今的太傅曹参、王陵,乃至于刚离世不久的太师萧何,都不过是名义上的‘帝师’而已。
既然如此,刘盈谈笑间客套一句‘太傅过去教的好’,王陵自也不可能当真。
倒是刘盈,在片刻之后,便神情满是唏嘘得站起身,对王陵解释了起来。
“往昔,太傅多赋闲,今为内史亦不过岁余;于朝中之事,太傅仍有些许不明之处······”
语带沧桑的道出一语,刘盈就侧过身,弯腰拿起先前,刘盈一直在翻看的竹简,而后交到了王陵手中。
结果刘盈递过的竹简,王陵只粗略扫了一眼,便也和刘盈一样神情严峻起来。
“北墙之戍卒······”
“竟,至如此之地?!
”
见王陵一脸惊诧之色,刘盈也是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将双手背负于身后,正对着殿门的方向,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汉七年,韩王信献降匈奴于王都马邑,后又太祖高皇帝御驾亲征,却不甚落入白登之围······”
“陷围短短七日,吾汉家之精锐,饥、寒而伤亡者便不下数万;南、北两军,更死伤过半······”
说着,刘盈不由低下头,稍擦去眼角的泪水,稍待更咽道:“若彼时,得此冬衣五万具、厚褥十万件,吾汉家之锐士,又何来那般大难?”
言罢,刘盈便昂起头,借着‘仰天长叹’的机会,使劲儿将眼皮上翻,试图让泪水不再滑落。
听闻刘盈此言,王陵、曹参二人面上,也尽带上了一片落寞之色;
倒是一旁的阳城延,在刘盈‘仰天长叹’后接过话头,同样面带苦涩的望向王陵、曹参二人。
“不敢有瞒于二位太傅。”
“此番,少府奉陛下之令,出此冬衣五万、厚褥十万,实可谓顷尽布帛、絮绒之物。”
“待此冬衣、厚褥一出,凡少府内帑,再无力出布帛一尺、绒絮一斤······”
“及军粮,幸赖陛下官营粮米之政,方使内帑存粮稍得累蓄。”
“然弓羽箭失、刀戈兵刃,亦乃少府倾力而出,才方筹足陛下之所需······”
随着阳城延语调低沉的话语声,曹参、王陵二人面上,也不由涌上一抹动容之色。
刘盈也终是平复下情绪,不顾眼眶仍旧泛红,便回身望向王陵、曹参二人。
“边卒之苦,乃自汉匈平城一役,便早有之。”
“怎奈往数岁,关东异姓诸侯之乱丛起而不绝;朝堂纵有心,亦无能为力······”
说着,刘盈不忘轻轻吸一下鼻,才满是诚恳的望向王陵、曹参二人。
“幸赖太祖高皇帝鞠躬尽瘁,日夜操劳于社稷,方有今之府库稍得累蓄,使朕得调冬衣厚褥、军粮兵刃,以供边关戍卒之用。”
“还望平阳侯、安国侯明知朕意,稍恤朕于边关戍卒、汉边将士之些许爱护······”
言罢,刘盈便不顾身上穿着的天子冠玄、头顶系着的十二硫冠,对王陵、曹参二人沉沉一拜。
“朕,且代汉北边墙戍卒二十七万四千六百一十九,及往十岁,战殁汉边之英烈四万一千九百二十一,谢过二位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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