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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木确诊后的第48天。
五月初的这场等级考,是高考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个孩子要进行已选择的小三门的考试,考试结果计入高考总分。洛洛一年前就帮着子木准备这场考试了,为了能打响高考第一炮,洛洛托朋友找到了最优秀的老师,每周给子木补课。每周一次的课,花费也是匪浅的,好在子木也争气,知道妈妈一个人养育她不易,学得倒也认真。本来对于五月上旬的这两科考试,洛洛没有过多担心,不求名列前茅,混个中上等还是可以的吧!
可是啊,世事难料,计划不如变化。谁能想得到子木突发了这场病呢?所有的一切戛然而止,所有的补课学习一律都停止了,只因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这么一个灾难。洛洛十七年来的给子木计划的未来全部被打乱了,乱得她措手不及。她从对女儿考学有很高的憧憬,降低到只希望她能去上学,而现在甚至沦落到,只要她不要自伤,活着就好。这一切改变,仅仅发生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
子木还是懂事的,即使知道自己可能力不从心,但等级考前的一天还是告诉妈妈,她第二天想去试一试。只要晚一点,不要别和同学照面,她想努把力,去把考试完成了。这话感动得洛洛差点眼泪掉下来,她又惊又喜,期待第二天女儿能创造一个奇迹。不求她考几分了,只要她能勇敢地踏出家门,走进考场,洛洛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但是人呢,最好还是不要有什么期待或者希冀,越是有,上天越会无情地将它粉碎,然后看着你痛不欲生,痛哭流涕,而它在暗地里笑话。
等级考在那天的下午进行。一早洛洛就睡不着了,她起了床,洗净了双手,开始伏在桌上抄诵经文。从女儿病了以后,她每天坚持抄写一点,一来为女儿祈福,一来抄经让她心绪宁静。
过了十点,她小心翼翼地试图去叫子木起床。子木应该是已经想到了今天心理的莫大挑战,起床的时候情绪非常低落。还落下眼泪,像个小孩子似的对妈妈说“妈妈,我害怕。”
“宝贝不怕,妈妈全程配着你,只要坚持不了就出来。”洛洛这么安慰着女儿,而她心里却在想,这是多么讽刺的现实——我曾经只担心她考得好不好,现在竟然只担心她能不能去考。
无论如何艰难,好歹子木还是穿着校服跟着洛洛出了门。考场是在其他高中,由于地形不熟,洛洛提前了一些时间发车,在目的地附近找到了一个停车场。泊好车后,子木突然缩在后座开始哭泣,她还是在恐惧。“不害怕,我们晚点进去,等同学们都疏散了再去。我可以和老师联系,什么时候没熟人了,我们再下车。”洛洛安抚女儿。
“可是,我不但怕见熟人,也怕见生人!我就是……不能见人……”子木哽咽得语无伦次。这是一种什么病,洛洛真的不理解,也无法体验,为什么会把那么开朗爱交朋友得子木变成这样,如同一个——怪物。
子木还是鼓足了万般勇气,在距离考试还有20分钟得时候下了车。洛洛几乎是边哄边搂着,才让女儿和自己一起走到了考场校门口。那时门口已经没有了学生,学生们都已入场了,剩下了几个等孩子的家长,以及维持秩序的老师和保安。子木突然止步,她贴到围墙边,满眼泪水,拼命地摇着头,口中央求着洛洛“我不敢!我不要去!”洛洛握住女儿的手,本来想给她一点力量,谁知这样初夏炎热的季节里,子木的手冰凉,瑟瑟发抖,泪如雨下。她不敢再强迫子木,但又不甘心,毕竟已经走到门口了啊!于是用了缓兵之计,说那就等几分钟吧,反正考试后十五分钟才不让入场。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走过去了,子木越发瑟缩在墙角了。旁边开始有个别好奇的家长,驻足着围观。最后的三分钟里,洛洛感到绝望,她自知已然来不及了,子木不可能在这最后一刹那鼓足勇气的。
时间终于滑过了最后期限,洛洛像打了败仗的将军,心底里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丧气感,带着同样沮丧的女儿,放弃了考试,走回到车里。洛洛是多么要强的人啊!从小到大,无论做什么,都要求自己做到最好。可是,在女儿的问题上,她除了这样无奈的服输,又能如何?
回到车里,洛洛并没有马上开车,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情绪不适合驾驶。于是她陪着子木一起坐在了后座。子木无力地躺在妈妈的怀里,这一个多月来,本就瘦瘦的她变得骨瘦如柴,她耷拉在妈妈腿上的左手细细的胳膊上,那些用美工刀划过的鲜红的道道伤痕一下子刺痛了洛洛的双眼。
“妈妈,对不起。我是个废人了。正常人简单不过的事情,到我这里就比登天还难。我真是无能!”子木口中默默念叨着。
“别这么说,子木。你会好起来的,不会永远这样的,大不了我们休学,或者复读,没什么的……”洛洛本想安慰女儿,可是说着说着,突然胸中涌起一股强大的不甘心,那痛让她几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悲伤情绪,即将从眼眶奔流而出。她既心疼女儿,又可怜自己。但此时,不能让孩子看到妈妈的绝望和伤心,否则,她会更自责,更自暴自弃。
“妈妈没吃午饭,有点饿了。我去那边店里买点吃的。”她找了个借口,逃下了车,迅速地背对着车,朝着子木看不到的方向跑去。可是眼前的路她都看不清楚,被泪水糊成一团。她找到一个墙角,背对着马路,无法压抑地掩面而泣。
心这样痛,泪这样汹涌,悲伤把她淹没的感觉,在公共场合毫无顾忌地大哭,这样的场景好久没有发生23年前有过这样的一次,18岁的那个六月中旬,书涵跟她说要离开的那天……
洛洛踉跄着奔出寿司店,室外的雨已经成了毛毛雨,没有带伞的洛洛走入了细密的雨丝中,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泪水,眼前的马路、行人、车辆都是模糊的,她就这样在模糊的视线中马不停蹄地往前快步走着。看见了地铁站,她便钻了进去。来了一辆地铁,洛洛也没看是什么方向,就跟着人群上了车。周日的地铁并不拥挤,看见空座位,她像个机器人般地走过去坐下来,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nbp;tati
,&nbp;ha
ghu&nbp;rad”洛洛听见报站声,骤然感觉好像并非自己要去的方向。可是,她要去哪里呢?她还有哪里好去呢?书涵呢?他现在又在做什么?他还在寿司店吗?她不受控制地一句接着一句问自己。她弄丢了书涵!她怎么把他弄丢了呢?!这时书涵的脸,毫无征兆地闪现在她脑中。他微笑时嘴角的弧度,他凝视时眼中的深邃,他演唱时握拳的用力……哦!他一切的一切,刹那像洪水般把洛洛吞没。
人的情绪崩溃,只在一瞬间。突然间,她控制了许久的内心防线崩塌了,她的泪水,如决堤般泛滥。洛洛就坐在那里,不分场合,不管地点,任由泪如泉涌。情绪一旦开了闸,就再也难收回了。洛洛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纷纷从她眼中涌出,在脸颊滚落,汇集在下巴尖上,把胸前的衣服全都打湿了。就像《东京爱情故事里》最后一集中,从爱媛县回东京的赤名莉香那样,偌大的地铁车厢里,她独自一人,瑟缩在角落的座位上,全然不顾身旁陌生人投来的好奇的注视,只是无声地哭泣,仿佛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才罢休似的。
这个年头,每个人心中都有说不尽的苦,乘客们对她不寻常的举动并无太多奇怪,最多也就是多看两眼罢了。只有一位热心的阿姨坐在洛洛旁边,关切地询问着“小姑娘,侬要紧伐?”洛洛透着泪眼看了一眼阿姨,那是一位年龄比自己妈妈再大些的长辈,关爱的眼神注视着洛洛。她手里捏着纸巾,递给洛洛。洛洛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接过阿姨手里的纸巾,却没有去擦眼泪,可能她知道,一时半会的,这眼泪擦不干。“阿姨帮侬港,侬艾噶年轻,啥事体才覅要紧额。伤心特就好了,噢?”洛洛看着阿姨点点头。“个包纸头侬拿好,阿姨下去了哦!”阿姨把手里剩余的一包餐巾纸统统塞到洛洛手里,然后走到车门口,洛洛抽噎得已经无法答谢她,只能使劲点头,向着门口的阿姨挥了挥手。这位阿姨纸巾的温暖,至今洛洛都无法忘怀。而她的话,也一字一句刻在洛洛心里——还这么年轻,什么都不是事!一切都会过去的!可是……真的过得去吗?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过不去。如果洛洛当时就知道这辈子都过不了书涵这道坎了,她应该就不会那样轻易放手了。
那天,洛洛就那样坐着地铁到了莘庄终点站,再从终点站坐回了上车的陕西南路站。当她走出地铁站时,马路上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洛洛自己也不知为何,像是被某种力量吸引着,走回到了寿司店。
“欢迎光临!”店员热情地招呼。洛洛点头表示谢意,眼睛迅速地在店堂里搜索了一遍,书涵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他先前坐过的那张凳子,就那样孤零零地空在那里。洛洛仿佛还看到刚才那上面的男孩声嘶力竭地喊着“下个星期!最后一次一起吃饭!”他嘶吼的时候怎样的表情?和他今天唱那句“而我该何去何从”一样痛苦吗?他会为我痛苦吗?
“小姐,需要用餐吗?”店员面带疑惑地问询站在门口发愣的洛洛,却一下子认出了这是之前独自一人先离去的女孩,于是好心地笑着解释,“哦,我记得你。你是来找你男朋友的吧?你走后没一会儿,他也走了。”洛洛脸一红,匆匆向店员道了声谢谢,就赶紧离开了。
男朋友,多美好的字眼。如果真的这是书涵对于洛洛的身份,叫她用全世界换她也愿意!
那一周,洛洛浑浑噩噩。她像只断了翅膀的鸟儿,只能忧愁地看着天空,却再难振翅飞翔。她变得不再爱笑了,无论宿舍里的同学们是说笑话,还是谈明星,她都甚少参与。她脑中满是书涵忧郁不语的凝视远方的目光。她不能想他,不敢想他,甚至也不想周日到来,如果说那是最后和书涵的相处时光了,那她真的舍不得花去那一天的时光。
时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机器,无论你是痛到如何血肉模糊,心如死灰,它依然毫不留情地往前不停碾压,拖着你往前走,全然不顾你是否可以承受。
尽管如此,洛洛还是希望自己能留个念想给书涵,她怕他一离开这座城市,就把上海连同她一起都忘了。她要找一件不会被消耗掉,也不会因为时间推移而变质,能永久保存的礼物。在某个下午,她放了学独自一人跑去了人民广场下的迪美广场。那里有一家可以diy自制银手链的店。在那家店里,洛洛一眼看中了一根精致的男士手链,有些做旧的色泽,勾扣的设计很时尚,银链的接口处有活动的锁扣,中间的铭条是可以镀上名字的,那是一眼看去就很符合书涵气质的链子。洛洛毫不犹豫地要店员把它拿了出来,让他们在中间平滑的铭条上刻下了ui几个字母。链子被放置在一个精致的黑色的丝绒盒子里,沉甸甸的。
周日还是如期而至。镜子前的洛洛脸色苍白,头发凌乱,眼睛由于这些天的哭泣也略显浮肿。她看着自己的样子,竟然苦笑起来。“你要这样和你的心上人吃最后的午餐吗?留给他一个蓬头垢面的糟糕印象?”她问着镜中人。当然不!她反驳自己。即使只是最后一次相会了,我还是要用完美的形象出现,让我成为他值得怀念的人!想着,洛洛迅速地收拾起自己来。
当穿着干干净净的白t恤,扎着简简单单马尾辫的洛洛出现在教室里的时候,她发现今天的书涵到得比她早,已经坐在她后面的座位上了。她悄悄地深呼吸一口气,尽量保持自然的姿态走进教室。“嗨!洛洛!你今天这样打扮真是干净利落,好灵的呀!”走道另一边座位上的馨儿伸着脖子过来夸了一句。能得到馨儿的夸奖可不算容易,要知道内向到极致的她平时一节课都说话不超过三句的。“谢谢。”洛洛道谢,心里暗自感谢馨儿的赞美,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
“洛洛,你来了。”书涵轻轻的问候声从身后传来,那声音里,似乎透着抱歉,又带着试探。
“嗯,来了。”洛洛转过头去,微笑而不失礼貌。
“今天中午……我们还一起吧?”书涵怯怯地,像个做错过事情的孩子,说话时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洛洛看在眼里,一阵心疼又油然而生。他做错了什么?要让他如此两难?他只是一枚可怜的棋子,身不由己地被摆弄。她这么爱他,应该是让他温暖的港湾,而不是成为又一个他要看的脸色!洛洛内心自责的声音越来越响。“当然咯!”洛洛不想再逼迫自己疏远书涵,一如既往地用灿烂的笑容迎接他的目光,“不过,今天得轮到我请客!为你饯行!”
“好!”书涵松了一口气,看似轻松地笑了,至少他觉得,洛洛没再怪他了。然而,饯行,这两个字还是同时刺痛了他俩的心。
最后一节课,同时也是一节学业成果汇报课。每位同学都准备一首一学年来练习得最拿手的曲目进行表演,然后由授课教师和来听课的其他老师评选出这一学年的优秀学员。之前周老师宣布这件事的时候,洛洛就曾征询过书涵的意见,她唱哪首好,书涵明确说还是那首《我愿意》她拿捏得最好。而当书涵反问洛洛时,她却说《冰雨》、《孤星泪》、《暗里着迷》、《一起走过的日子》每一首都很完美,你唱哪首都好,书涵当时觉得是敷衍,却殊不知这是洛洛发自内心的评价。
洛洛当然会听书涵的,选择演唱《我愿意》。以情带歌,这是周老师教学时一直强调的关键。唱好一首歌,不在于你多会卖弄技巧,又或是飙多高的海豚音,而是在于你倾注了多少感情在歌里。你的歌是唱给谁听的?那个人在不在你心里?周老师一直这样反问学生。今天,当洛洛听到前奏的管弦乐声,她便自问。我的心甘情愿,都是为谁?她看向书涵,而那双深黑色的眼睛,也正目不转睛看着她。洛洛把眼光移开,她怕一直看着他,会不小心哽咽。“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洛洛侧过脸,轻轻闭上双眼,脑海中滚动着这一年来和书涵经历的点点滴滴。几乎不需要刻意用任何方法和技巧,就近乎完美地演绎了这首歌,只因心里有他,歌中有情。唱毕,后座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洛洛看到周老师满意地微笑着,朝她频频点头。洛洛再看向台下的书涵,他轻轻地拍着手的同时,微笑地凝视着她,那笑容里,有赞许,也有自豪。
洛洛怎么也没想到,书涵最后的这一曲,选的竟是他第一次来这间教室的亮相曲目——《冰雨》。经过一年来周老师的指导,书涵在演唱中一些细节的小毛病也已经改了不少,比起第一次演唱的效果,今天给出的汇报成绩还是非常不错的。这是周老师对他的点评,同学们也点头表示赞同。可能整个教室里,唯一没有关注他演唱效果的,就只有洛洛了吧!书涵紧捏话筒时演唱的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表情,都让洛洛回忆起一年前,他初次站在这里演唱的场景。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深沉,这般投入,甚至他表情和肢体动作都没有改变!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书涵还是个没有表情看似冷漠的少年。而现在,他有太多不同的面让洛洛见过了,他变得立体而完整,也变成了洛洛心里没法拔除的一部分……
书涵唱完最后一个字,洛洛还沉浸在回忆里,一年来的一幕一幕,如同潮汐涌来。直到眼眶湿润,鼻子发酸,她才如梦初醒,告诫自己是在课堂上,不许自己情绪失控。书涵走下座位时,朝她看了一眼,可能是红红的眼眶让他看出了端倪,他从后座把头凑过来轻轻问了声“还好吗?”洛洛明知是问她自己的情绪,却佯装不明就里的样子,微侧过头,答非所问“唱得非常棒!”
“想吃什么?可得想好了说哦!过了这个村,可真就没这个店了。”下课后,洛洛故作轻松的问,尽管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轻快,但当这句话真的滑出嘴边,还是有那么一丝伤感的情绪缠绕住她。
“就还是百盛一楼的麦当劳吧!”书涵理着书包说。
“那不行吧!这也太寒碜了!”洛洛想着找个稍微高级些的人少一点的西餐厅之类的,至少留下最后一段美好的回忆,而不是嘈杂的快餐店。
“可我就是想再和你吃一次薯条蘸冰激凌。”书涵坐在座位上,仰头看着站在身边的洛洛,撒娇般地说,“其实,吃什么并无所谓,和谁吃才重要。”他转而深沉地说。
洛洛愣了一下,书涵这句话的含义她很清楚,可是她不知该怎么接,至少在今天,她不敢说什么,她怕一开口就会是“我不想你走,我已经爱上你了!”尽管理性告诉她该怎样做,但她还是本能地因为书涵的这句话红了脸。“那行吧!今天你最大,全听你的!”她背过身,带头走出教室,不敢回头看他。
百盛一楼的麦当劳,很幸运,他俩常坐的那张靠窗的位子还空着。一如往常,点完食物,端着托盘,他们坐在那张小桌前。如果这家店员眼力好认识这两位的话,一定会觉得今天的气氛特别奇怪。平时谈笑风生的男孩女孩,今天只是对坐着,沉默着,分别看着窗外,谁也没有先开始吃盘子里的食物。
“来,我来把薯条插到冰激凌上。”书涵先打破了沉默,故作开心地说。洛洛看着他这熟悉的动作,却突然悲从中来,感觉眼睛里升腾起一股热浪,她赶紧深呼吸,压下自己的哀伤。“好了,吃吧!”他把扎得像刺猬的冰激凌递到她面前,咧嘴笑着,就像以前每次调皮的模样。
“谢谢。”洛洛抽出一根薯条,一点点地放进嘴里咬着,她哪里有心情有胃口,但是为了让书涵走得轻松,她不得不配合他,口中的冰激凌此时竟然变得苦涩起来。“回香港后除了继续读书,还会唱歌吗?”她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问道。
“会啊!我想试试明年能不能去参加亚洲新人榜盛典?”书涵回答,他看向洛洛。
“真的吗?那太棒了!”听到书涵有这样的目标,她突然感觉到了力量,比她自己去实现理想还要开心。“要是参加了告诉我哦,我带着同学们去给你加油!拿个大奖回来!”洛洛想象着大家一起给书涵当拉拉队的场景,久违的欢快笑容又回到她脸上。突然她转而想起了什么,从包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丝绒盒子,递到书涵面前,说“这是给你的离别礼物。留个念想,别忘了上海,还有我。”
“是什么?”书涵一脸惊喜,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看到里面躺着的银手链,轻轻拎起来,感叹着“哇!好漂亮!”然后突然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指着铭条上的字母说“看!还有我英语名字哦!”高兴的样子像个小孩子。他立刻把它戴在了手腕上,果然很适合他,洛洛满意地笑了。
“好喜欢!我连洗澡睡觉都不会摘!”书涵夸张地答道,逗趣的表情让洛洛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又看到了洛洛的笑靥,书涵一下子也轻松了很多,他的话开始多起来了,边搅拌着饮料里的冰块边问“那你呢?将来毕业了,你有什么理想吗?”
“理想?我是师范生。就是说,将来毕业一律都是做老师的,还能有什么理想?难道要立志当教育局局长啊?”洛洛哈哈笑着反问。
“我不是指这个,其他方面也能有理想。比如你唱歌唱得挺不错的,形象也不差,就没有想过朝这方面发展一下?去参加个比赛什么的?”书涵手指比划着解释。
“也不是没有,但是感觉很多时候比赛也不是全凭实力的,往往还需要其他的东西。我不喜欢那样,唱歌纯粹是我的爱好,又何必让别人来评头论足?况且,我爸爸好像不太喜欢我走这条路。”洛洛吐了吐舌头,笑着回答。“其实要说理想,我倒有一个。”她补充道。
“什么?”书涵好奇。
“看一场刘德华的演唱会。”洛洛说。
“那还不容易?你来香港啊!我请你咯!”书涵轻松一挥手,笑着说,“放心,华仔肯定会在到上海来唱歌给你听咯!其实,我倒是觉得,上海比起香港来,更加时尚呢!我挺喜欢这座城市的,这里的风景更好看,这里的马路更宽,这里的建筑更新,我喜欢上海。”他转而回到了那个谈笑风生的男孩模样,他一边说着,一边指着窗外一切,“我还喜欢你……”他突然把手转向对面的洛洛,后者正在非常珍惜地欣赏着他眉飞色舞的表情,甚至忘记了这告别的午餐本该有的悲伤,也跟着笑了起来,可是被他猛然到来这句话和这个动作一下子惊着了!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洛洛递到嘴边的薯条停住了动作,嘴唇半张着,眼睛也瞪圆了;书涵想必也是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着了,他也愣住了,笑容僵持在脸上,指向洛洛的手指就那样定格在半空中。
洛洛突然觉得她不想再忍耐了!不想再隐藏自己的内心了!书涵话都说到这里了,她应该袒露自己的真心了!一分一秒都不能等了!“我也喜欢你!”这句话呼之欲出,连嘴型都已经是“我”的口型了。
可是,就在那一刹那,那一毫秒,书涵幽幽地补充了三个字“……的性格。”洛洛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为什么要加上这三个字?说出喜欢就这么难吗?都要离开了都不能留一句真心话吗?她就那样狠狠地盯着书涵的脸,盯到书涵有些尴尬的表情,他不敢直视洛洛的眼神,只好再次把目光转向窗外,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堆话“你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女孩,有理有节,很有教养,很适当的保守,又恰当的活泼,歌唱得好,也很漂亮可爱……”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一点都不好!”这是一年来,第一次洛洛打断书涵,平时她是多么爱听他说话啊,可是此刻,她不想再听了!除了“我喜欢你”,其他说再多都没用!洛洛心里愤愤然地想着,她觉得自己此时应该是起身马上走了,但是一想到今天之后,书涵就离开这座城市了,她就又像被粘在凳子上似的,怎么也挪不了步了。
突然,对面的他递过来了一张照片“这是我给你的留念,你收好了。”书涵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些羞涩。
这张照片就像一盆水,洛洛的火气一下子就被它熄灭了。照片中的书涵,穿着黑色的风衣,靠在一辆黑色锃亮的吉普车边,一如他在生人面前的样子,紧闭着双唇,没什么笑意。“你看下反面。”书涵挠了挠脑门,略微有些脸红地说。洛洛照着书涵说的把照片反转过来,白色的底板上黑色的圆珠笔字迹是他的刘书涵,ui,然后是一长串地址和电话,浅水湾……
“这是你的……?”洛洛疑惑着。
“是我香港的地址和电话。”书涵接过她的问话,“你下次去香港,可以直接找我。也可以给我……写信。”他又恢复到了温柔而礼貌的微笑。
洛洛低下头,暗自笑了,这个笨蛋,就这么含蓄吗?她明白的,他的心意都在这张照片里了。他是怕她忘了他的样子?怎么可能!即使没有照片,他的每一个五官,每一个表情,也都刻在她心里的。但是这地址和电话……应该是不想失去联系吧!“好,我知道了,ui,我会收好的。我的你也有吧?”洛洛抬起头,笑得那么灿烂,书涵也开心地笑着点头。
“你们香港人英语都很棒,我以后也是教英语的,你给我也起个英语名字吧!”洛洛调皮地说着。九十年代的大陆孩子,大家并没有起英语名字的习惯。
“好呀!我想想啊……哎,有了!”书涵思考了几秒,突然眼睛一亮,“你就叫a
dy吧!”
“a
dy?为什么?我不是很爱吃糖的。”洛洛不解地皱着眉问。
“不是!有意义哒!”书涵故作神秘地说,“呐,你看啊,你这么喜欢华仔,他呢,就叫a
dy,那你很想ath他,所以ath&nbp;a
dy,就叫a
dy咯!”
“啊?哈哈哈!还能这样起名字的呀?你可真是不负责任啊!”一番解释逗得洛洛前仰后合。在她面前,书涵的孩子气显现在每个地方。但是洛洛哪里想得到,这么草率起的英语名字,却让她用了一辈子。直到现在,已经当了二十多年英语老师的她,仍然叫a
dy。每当孩子们追着她喊的时候,总能提醒洛洛,这是我的第一个英语名,也是唯一的,永远的,因为,它是出自书涵的。
洛洛微笑着当着书涵的面把那张照片塞进了自己的皮夹,原先空着的照片位,现在,书涵在里面。她的心里顿时踏实了,他再也不是无线的风筝了,他把线交到了她手里了,不是吗?这样的话,即使离别,也没有太多伤感了。
如果说这张照片能保存至今,那应该是相册里泛黄却最珍贵的了。它也是书涵唯一留给洛洛的直观的记忆。后来以及现在,每当洛洛谈及到他,都无法向别人完整描述他的样子,他只能说是印刻在洛洛脑海中的一个形象了。薇薇曾经嘲笑洛洛这句话是不是在模仿《坦特尼克号》里re对ja的描述,洛洛也只能一笑了之。对他的记忆有多清晰,难以磨灭,只有自己懂。
再依依不舍的午餐也总有结束的时候。书涵是第二天的航班,想必也应该早点回去收拾行李的。
两人从百盛走出来,一如既往地沿着淮海路慢慢晃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天南海北的话,倒不是没有了共同话题,只是两人都不敢再触及任何敏感的话题,怕再次让气氛变得令人窒息。毕竟,这是最后一段并肩的路……
“前面就是你坐车的车站吧?我就不陪你过去了,你从天桥上面过去就好了。”走到了淮海路雁荡路的路口,书涵止步说道。洛洛抬头看到了重庆南路天桥,是的,她再往前走些就可以坐车回家了。
“那你明天……一路平安!回了香港,要好好的……要开心哦!”洛洛说话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有些喉头发紧,可是她还是努力忍着心里的难过,勉强挤出一丝牵强的笑容,应是极难看的。
“嗯,我知道,你也是。”书涵的笑,真好看,干净灿烂,露出白白的整齐的牙齿;书涵的声音,真好听,虽然广东口音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可是却那么温柔;书涵的眼睛,真深邃,那里面总藏了太多她想读懂的东西……洛洛贪婪地凝视着他的脸,此时她已顾不上羞涩,也不想管女孩的矜持。仿佛多看一眼多看一秒,后来的她就能少经历一分思念的痛。
街上的行人,从他身后匆匆走过,侬侬婚纱大大的广告海报,高高挂在对面的楼上,这一切都成了虚化的背景,只有书涵温柔微笑的脸,是真实的,清晰的……这竟然是他留在她眼中最后的样子,然而这定格的一瞬,决定了那女孩的心已经死了,只是她自己并不知道。
“你以后过马路要记得看车,别糊里糊涂地乱闯。”洛洛看书涵,看得恍惚。听到书涵说出这句他平时常提醒她的话,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像是被人用刀扎了一下似的。她知道真的到了分别的时分了,她知道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可是她要留给他一个笑笑的印象,绝不要是鼻涕眼泪一大把的。
于是,一声“知道了,啰嗦!”故作埋怨的回答后,她掉头就走了。背过身去的瞬间,泪水已滑落。这就更不能回头了!对!不能回头!不能让他看到她哭,不能让他知道她有这么不舍,不能让他看穿她已爱到无法克制的样子!
洛洛就这样在心里,一边对自己呐喊着,一路小跑着奔上了天桥。可是,在上了桥的第一秒,她就后悔了,她多想再看一眼书涵啊!她趴在天桥的围栏上,探着头拼命地在人群中张望着,搜寻着他的身影。书涵,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能多站一会儿,为什么不等我回头?!
洛洛遍寻不着他的踪迹,已经泪流满面,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公共场合难以自控地大哭不止了。可是她已经顾不上旁人的眼光了,她就要哭,她只能哭,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痛的呢?她和书涵,真的,就此,分开了……
人们每次彼此说再见的时候,都是笃定认为有再见的机会的,其实不尽然。一般能悟出这个理儿的人,都已经来不及追悔了。
洛洛就是这样的人。
直到现在,发现自己花了二十三年时间,她竟然都还活在对书涵刻骨的怀念中,才明白,当初的转身就是永远。如果早知时间冲淡一切这句话,在书涵这里如此苍白无力,她怎么也不会那样傲气地扭头就走,不回头,不道别,不挽留。
书涵离开后的上海,在洛洛眼里变成了一座失去色彩,毫无生气的城市。
暑假已经来临,可是她每天都窝在小房间里,同学、朋友,谁约她都不想出去,因为她要守着电话,她想着万一正巧在她出门的时候书涵打电话来错过就糟糕了;呼机也不离身,连上厕所都要拿在手里,生怕书涵如果呼她,她不能第一时间回电;唯一每天的出门,就是奔去楼下的信箱里,翻找有没有自己的信,邮戳上写的香港的那种。可惜的是,电话无数次地响起,她即使再抢着去接,也没法听到听筒那边传来那深沉熟悉的声音;她即使机不离手,呼机上现实的号码也只是大陆地区的区号;她即使将信箱翻个底朝天,也不过找到几张报纸和一沓小广告。
七月的上旬,她满怀期待地等;七月的中旬,她翘首企足地等;七月的下旬,她焦灼不安地等;八月的上旬,她焚心如火地等;直到八月中旬,望穿秋水的她终于心灰意冷了。
起初,洛洛想着,不怪书涵,他刚回去,肯定有很多手续要办,也有很多事情要打理,他还没落停,所以还顾不上联系她。后来,她开始有些许的埋怨,有那么多事情需要忙吗?至少也应该打电话报个平安吧!最后,她终于感到心底凉透,是她自作多情,她根本就不在他心上!旋即,她的情绪从失落转而变得愤怒无比!难道她就只是他在上海的调味剂吗?是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临时拉来消遣寂寞的吗?那么又何苦搞那么多欲言又止,那么多含情脉脉?又何必留给她照片和地址?!
“对,我有他的地址,也有电话,我可以找他啊!”洛洛突然像是被醍醐灌顶。她手忙脚乱地去包里翻出皮夹,打开皮夹,书涵抿着嘴唇不笑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看到他照片的一刹,她刚才心里所有的气愤和怨言瞬间土崩瓦解。她的心就像占了水的海绵,一下子变得柔软无比,再也没有一丝怒意。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从隔层里抽出来,生怕弄皱了一丁点。看着照片反面的电话号码,洛洛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提起电话听筒,开始拨号。可是每拨下一个号码,洛洛的心就往下沉一点,再沉一点,直到最后一个数字按下去前,她突然就按下挂断。为什么是她?为什么非得是她来找他?他明明知道她保守,又为什么一定要她主动?连喜欢你三个字都说出来了,为什么又要画蛇添足,吞吞吐吐?
洛洛越想越生气,气到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拽过枕边放着的书涵送的米奇,狠狠地拍着它的头,自言自语地问“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啊?以前一周见一次的,这么多天了,连声音都不听,你就这么舍得吗?你太狠心了!书涵,你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过我?哪怕一秒?求你了,打个电话或写封信,只要说我很好三个字,或者说别联系,哪怕不说话也行!为什么就是没有呢?!”洛洛从开始愤愤不平的发泄,慢慢充满了哭腔,米奇就那样瞪着圆圆黑黑的眼睛,上扬的嘴角带着笑,呆呆地看着她,那样子就像当天书涵把它递到她怀里一样那么滑稽。可是这次,洛洛再也笑不出来了,她哇地一声,把头埋进被子,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把米奇紧紧地搂在胸前……
不知哭了多久,许是哭累了,洛洛的眼睛终于慢慢干涸,情绪也慢慢平静下来。还等吗?她问米奇。不等了吧!她回答自己。她决定在这个黑暗的暑假结束前,让自己心如死灰。
开学前的一周,她接到一个电话,是周老师打来的。听到周老师声音的那一刻,洛洛莫名想哭。潜意识里,周老师和书涵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周老师的声音让她同时想起书涵的声音。尽管听来让她心碎,但是她还是很高兴。这恐怕是两个多月来,唯一让她开心的一件事了吧!
周老师是来通知她,上个学年,她被评为优秀学员了,还有同班的小乐。其实本来是书涵的,可是听说他已经回香港了,无法领奖,所以就给了不分伯仲的小乐。每个专业就选出两位,很不容易。周老师用高昂的声音祝贺她,洛洛也很高兴,毕竟这是一种荣誉。周老师告诉她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日,要先去学校集合,再一起去参加颁奖仪式。因为这次的颁奖是把周日制和全日制的学生放在一起举行的,刚入学的这一届同学也需要参加,人数众多,大家要去剧院举行。
又是周日!还是周日!洛洛现在对周日这个日子很敏感,一提及就能触到她的痛处。
当然,周日上午,她还是如约而至了。
集合的地点在原先上课的教室。
洛洛走进窄窄的校门,穿过大大的操场,走在长长的走廊里。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路,现在让她每走一步都心痛。以前身边那个人,早已消逝不见,物是人非,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如同行尸走肉地在这里穿行……
剧院的舞台上,灯光刺眼,洛洛有些恍惚。身边的小乐开心得合不拢嘴,洛洛却怎样也没法发自内心地欢颜。
优秀学员们站成一排,校长挨个儿握手和发奖状,洛洛挤出职业的微笑,礼貌地说着谢谢。当她看向台下时,黑压压的,也看不清坐着多少人,坐了些谁,隐约看到莉莉激动地冲到台前来使劲拍着手,洛洛知道,那掌声是给小乐的。她多希望,书涵就在身边,与他一起领奖,或者也坐在下面,看着她光彩照人。
“书涵走了吗?”洛洛拿着奖状走下台后,莉莉没心没肺地问。
“是的。”洛洛的回答那般简洁。
“你们还有联系吗?”她接着问。
“没有。”洛洛不知道她还有什么更多的可说。
“他如果回来了,你俩聚会可不能把我们忘了呀!”莉莉丝毫没有看出洛洛的心如刀割,依旧那样嘻嘻哈哈。
“好。”洛洛觉得自己变得和第一次见面的书涵一样冷漠了。
颁奖大会散场的时候,周老师用无比留恋的眼神看着这几个她的老学生。洛洛又何尝舍得周老师呢?她是她见过的为数不多让自己特别有亲近感的老师。这一年,周老师给她的太多了,又何止专业上的提高?然而,洛洛最难压住心头的冲动,是想通过周老师得到书涵哪怕一丝的消息。可是她又不敢直接向周老师提起他的名字,只好试探地问道“周老师,同学们有和您联系过的吗?”洛洛不打自招地红了脸。
“就你们仨,还有小飞。你们以后有空常回来看看。”周老师的微笑一如以前那样温柔。
“嗯。”洛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果有心,总会再聚首的。”周老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你们同学感情是历来最好的一届,别怕以后没机会见面。爱唱歌的男孩都是善良的,因为感性,他们都是重感情的。”周老师说着,轻柔地用手指将洛洛的一撮鬓角头发夹到她耳后。但她却心虚得不敢抬头,她不知道周老师是不是看得出什么,才会对自己说出这些话。但是这句“爱唱歌的男孩都善良,却深深扎在了她心里。书涵肯定是这样的,那么美丽的回忆,他定也不会转身就忘的!
洛洛魂不守舍地走出剧场,路过一台i电话亭。她驻足了,太想他了!要不打个电话给他吧!在这里打他的电话,应该不要紧吧?就听听他的声音,不说话,他肯定猜不到是谁,这是公用电话啊!要不,试试?她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自己一跳,可是却又几乎让她不假思索地拿出小皮夹,抽出书涵的照片。虽然那串号码已经烂熟于心,可是她还是对照着照片上的书涵的字迹小心翼翼一个个数字地拨起来。
“嘟——嘟——”电话接通的瞬间,洛洛几乎停止了呼吸,这串她从来就没有拨完整的号码,此刻突然接通了!她后悔没有好好练习过该怎么说第一句话,该怎么组织语言,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正当她在手足无措的时候,电话居然被人接了!对方是个女人的声音“he!”她用英语接的电话。
虽说洛洛是英语专业,但是用英语讲电话还是第一次,可是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问“he!ay&nbp;i&nbp;pea&nbp;teui?刘书涵?”她生怕表达不清,把书涵的中英文名字都报了一遍。
“hd&nbp;
,&nbp;peae”对方放下听筒,然后听到脚步声和遥远的似乎是呼喊书涵名字的声音。
大概过了一个世纪吧,终于听筒那边传来了一声“he”,至今为止,洛洛无法形容那声“he”有多好听,那冷冷的低沉的却又不失礼貌的问候,让洛洛的心一下子抽紧到无法呼吸。她很想彬彬有礼地回复说“你好刘书涵,我是何洛洛,你还记得我吗?”也很想欢天喜地地告诉他“嗨!书涵,你知道吗?我被评上优秀学员了!”还很想一股脑地问他“你过得好吗?什么时候会来上海?我们还能见面吗?你能为我庆祝一下吗?”甚至更想对他劈头盖脸“刘书涵!你到底在玩什么人间蒸发?你无声无息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可是!可是!在那一刻,她却突然变成了哑巴,她听到书涵在听筒那头接连的几声的“喂”,从开始的沉稳,到后来感到好奇,最后到夹杂着不耐烦,她却没有办法撬开自己的嘴巴。她害怕他说一直没空联系,又害怕他说不会再来上海了,最害怕他说不记得自己了。所以她就那样咬紧下唇,一个字也不说,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书涵从呼吸声中判断出她。
“究竟系边个啊?”书涵终于没有耐心再等对方说话,他像是对洛洛,又像是对刚才接电话的人用广东话大声质问道。
“i&nbp;d
’t&nbp;
&nbp;that’&nbp;a&nbp;gi
&nbp;h&nbp;
&nbp;yu
hi
ee
ae”女人的声音说道。
“a&nbp;gi
?”书涵充满疑惑地声音,重又回到电话边,“喂,我是刘书涵,请问你是?”书涵的语气又变得沉稳,那声音像极了他第一次问洛洛和莉莉“我能和你们一起吗”。
电话里的沉默可能持续了一两秒吧!可是在洛洛这边是令她窒息的几百年。终于,书涵不再等对方的说话声,他果断地挂断了电话。当电话那头发出“嘟嘟”的忙音时,她颤抖的手终于慢慢放下了听筒,这才看到手心里,电话柄上,甚至书涵的照片捏在她手里的那部分,都已被手汗湿透。她轻轻地拔下电话卡,却发现自己的腿根本没有力气迈出步子,心脏跳动的频率让她生怕它会跳出喉咙来。她只能暂时靠在电话亭里,大口呼吸着,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书涵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那么迷人,可是她竟如此没出息,连一句问候也不敢说。洛洛拍打着脑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不适时宜的害羞!可是,至少,她知道他很好,不是吗?他们在一个地球上,一个国度里,各自安好地生活,这不也算是好消息吗?况且,她今天听到他的声音了!洛洛转念一想,竟然又抿嘴笑了。可以阿q到如此境地的女孩,可能世上再难找第二个了!
电话失败事件后,何洛洛对自己很失望,可是又不甘心就此和书涵断了联系。“不敢说话,我可以用写的。”她突然灵机一动,她想起他们最后一次坐在百盛的麦当劳里,书涵递给她照片时的话——“你也可以给我写信”。也许他更喜欢文字呢?也许他也在等我的鸿雁传书呢?
于是洛洛从文具店买了最漂亮的信纸,那种底色上印着淡淡的朦胧的花儿和星空的信纸,因为她觉得一张惨白的纸,配不上书涵的眼,也根本写不出自己全部的心意,她需要这样辅助的色彩和画面来让她的文字更饱满。
“书涵
你还好吗?我一直在等你联系”不好,太直接了。她写到这里,撕下这张信纸,团进了垃圾桶。于是开始重写——
“书涵
你好,我是之前上海声乐班的何洛洛,你还记得我吗?”不行,这太生疏了。她再次撕掉一张信纸,扔掉。再次重写——
“书涵
回去三个多月了吧?你好吗?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得了我们的优秀学员奖,其实你也是,可惜你不在,奖项就给了小乐。我回去领奖了,看到了周老师。周老师你还记得吗?”
突然洛洛觉得,还是用这样的口吻吧!就好像他一直在,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好像他们依然每周一次见面。于是她就这样洋洋洒洒地开始了自己的诉说,很快写满了两页纸。
“书涵,如果你有空,欢迎给我回信。”这是她写的第一封信的最后一句话。写完后,撕下信纸,塞进准备好的航空信封,严严实实封上后,跑到邮局,看着窗口的服务人员替她贴上邮票放在了一堆航空邮件里。
她吐出一口气,像是完成了很久的夙愿,浑身轻松,蹦跳着从邮局走了出来。
在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又继续了等待书涵回信的日子,只是结局一样地令她失望。
刘德华基本每隔四五年就会来上海开一场演唱会,而书涵走后,洛洛是每场都不落下的。学生时代没有那么多钱,就只能买后排的位子。但是无论坐在任何一个角落,每次偶像出场的时候,洛洛并没有像其他粉丝那样起身欢呼和尖叫。她会止不住地流泪,在硕大的场子中,在一片黑暗中,她不能也不想再控制的情绪。然而这样的举动在那样的场景,并不显得怪异,毕竟见到自己的偶像激动到无法自抑的,她也不是独一无二的。然而洛洛的眼泪里,不止是见到华仔的激动,更多的是听见那个酷似书涵的声音。
他们的声音,实在是太像了,令她每每产生幻觉,看到台上深情演唱的人,那紧握话筒、紧闭双眼、捏紧拳头的人,不是华仔,而是书涵。可是当她拭干泪水,视线变得清晰后,就会发现,哪里有什么书涵?书涵就像是她的幻象,她甚至怀疑,她的曾经里真的有过他吗?否则怎么会这样,像是人间消失,像是石沉大海,从此杳无音信。可是啊,那些曾经的眼神、动作、言语,又都是那么真实地存在在她的脑中,反反复复咀嚼温习,挥之不去,那么多细节,难道是她能幻想出来的吗?!
洛洛看的第一场刘德华的演唱会,是在书涵走后的4个月后。她是一个人去看的,用自己勤工俭学做家教赚的第一笔钱买了一张演唱会票,虽然是外场最后一排的座位,却也花去了她辛苦了两个月的钱。好在最后一排的位子是最在高处,居高临下倒也不至于被前排人挡住。妈妈知道洛洛肯定不甘心就这样遥望自己的偶像,听说后,就托上海的朋友给她送去了军用望远镜。洛洛就背着这至关重要的装备去了演唱会现场。
八万人体育场,竟然可以坐到满满一场的人。当灯光熄灭,所有人手里的荧光棒都在闪烁时,洛洛才发现,这就是满天的繁星啊!她也发现,身边坐着得其他歌迷,几乎都成双成对,她一个人坐在人群中,显得那么突兀。又或者说,她自己觉得那么格格不入。可是这不妨碍洛洛的望远镜一直跟随着华仔。军用望远镜果然名不虚传,离开它,华仔就成了远远的隐隐绰绰的一个人影,但是一旦用它,连华仔额头上的汗珠都能看清。每一首歌,大家都跟着节奏挥舞着手中的荧光棒跟着哼唱,洛洛不舍得放下望远镜,也或许是只想纯粹地听华仔的歌声,听那熟悉的声线。就只是静静地看着听着,口中哼唱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一段前奏的旋律从舞台上幽幽传出,那是洛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乐声。“哦!《冰雨》!”隔壁座位的一对小情侣中的男生激动得大喊一句。而这两个字,却在刹那间刺痛了洛洛。她象被什么定格了似的,整个人僵在了那里。是的,是《冰雨》,这是华仔的经典曲目,当然是演唱会必唱的曲目啊!可是,这也是书涵的经典曲目,是洛洛的致命曲目。
“我是在等待一个女孩,还是在等待沉沦苦海”华仔开始了演唱。洛洛的心却慌了,怎么办?我不敢听这首歌。怎么办?我又开始想他了。怎么办?我的心痛得忍不住了。回忆像无情的洪水,瞬间将洛洛席卷,而她,只是个水性极差的旱鸭子。就像溺水者总是想抓住些什么却无能为力的双手,洛洛紧紧捏住望远镜,把它牢牢地捂在眼睛上,她想着这样封住自己的眼睛,眼泪就不会流出来。可是望远镜又怎能封得住她内心汹涌的疼痛?洛洛不知什么时候没忍住第一滴眼泪,当第一颗泪珠滑落后,后面的就不由分说了。尽管她还是拿着望远镜做掩护,可是不听话的泪水早已爬满了她的双颊,而她也从起初的默默流泪,变成了狠狠抽泣。
直到身边那对小情侣中坐在她身边的女孩轻轻拍了拍她,问了句“嘿,你还好吧?”随即递过来一包纸巾。看到这包纸巾,洛洛瞬间想起那天在地铁里遇到的阿姨,想起那个蒙蒙细雨的下午,想起书涵握得她得手腕生疼,想起他们头顶上共同的那把黑伞,想起他在寿司店里的嘶吼她花了几个月努力在忘记他,而这一刹那,她功亏一篑。这些记忆让她的心撕心裂肺地痛起来。她居然毫无办法顾忌形象,拿下了望远镜,露出满脸的泪水,在女孩面前呜呜哭出了声。女孩一言不发,搂住洛洛的肩膀,轻轻拍着她。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感觉一个陌生人的怀抱如此温暖
那天的演唱会结束后,已经是深夜,洛洛却选择避开拥挤的人群,独自步行了一段路。
“抽万宝路,行万里路。”她突然没头没脑地想起这句话,谁说的来着?天很黑,人很少,她很疼。
如果说等待是一种煎熬,那么时间就是一剂麻药。它会渐渐地把前者变成一种看似不存在,却深藏在心的行为。家里的电话铃响起,洛洛已经不会跳起来去抢着接了;信箱里的报纸和广告,洛洛也不会一页一页去翻了。她已经开始习惯不再期待书涵消息的日子,或者说,她已经认定他不会再有讯息传来。而在她本来有冲动的情绪可以主动联系的书涵的时候,她也已经放弃了机会。他越是杳无音信,她越要毫不在意。她可悲的自尊心让所有可以抓得住的东西都擦肩而过。
时间的齿轮机械性地不停转动着,它不去管你情不情愿,也不管你还指不指望,它就是那样无情地一圈圈地转动,一年多的时间匆匆掠过,转眼已经将洛洛带到了即将从师专学院毕业的前夕。
同学们纷纷开始投简历,面试或者试教。洛洛也不例外,她并不想让自己处于被动,如果有能力找到和自己更匹配的单位,又为什么要坐等不劳而获的分配呢?女孩太要强了总不算什么优点,可是洛洛就是改不掉这样的倔强。
在考量了路程、地域和知名度几方面的因素以及经过双向选择后,洛洛终于在四月上旬与某区的一所中心小学签订了合同,成为一名准英语教师。
无论如何,学业或事业上的成功对洛洛而言还是会产生莫大的鼓舞。她从教学楼里走下来后,看着夕阳下,操场上,上着最后一节体育课的孩子们整齐地在老师口令下踏着步,喜悦的笑容不由得在她脸上盛开。她像个小女孩那样一蹦一跳地走出校门口,连看到葡萄架上的青涩的果子都想调皮地去跳起来触碰。
一出校门,洛洛就迫不及待地给外公外婆和爸爸妈妈拨了电话,告诉了他们自己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学校的好消息,长辈们纷纷感慨洛洛长大了,为她自豪。她又拨通了宿舍的电话找薇薇。薇薇的家境优越,父亲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所以并没有打算让女儿从此做一名普普通通的老师,彼时的她已经做好了去德国深造的计划,在学校等待最后的毕业。但是她听到洛洛有了好消息,还是非常为她高兴,说定晚上庆祝。
离开电话亭后的洛洛没有直接回宿舍找薇薇。她的内心,有着强烈的想要和书涵分享的冲动,但她知道,自己已没有第二次勇气再给他打电话了,写信也不能纾解她的迫不及待。可是太想找回和他一起的印迹了,不知被什么指引着,她去了西郊公园。到达的时候已经下午时分,公园里和煦的春日暖阳,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在她肩头,留下点点金色的光斑。
飞满鸽子的小广场边,可爱的动物笼子前,狭长的林荫道上,洛洛踽踽独行。最后她站定在摩天轮脚下。她抬头看着它绕了整整一圈,独自一人坐上一个转球。不平衡让球体微微倾斜,可是洛洛没有害怕。球体慢慢升高,洛洛看着一切开始变得遥远,也没有腿软。球体升到了制高点,她看到高架上的汽车变得都像玩具一样,那时她耳畔突然有个声音说“当一切都变得那么渺小,我的烦恼又算什么?”没有任何征兆,她放肆地大哭起来。
眼泪来的如此突然和汹涌,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只有在此时,在这个秋天的午后,在这个城市的上空,在只有她一人的密闭空间里,在祭奠过所有他们的足迹后,她不想再压抑自己任何情绪,任凭自己痛快发泄内心所有的思念和痛苦
这是洛洛最后一次去西郊公园。在之后的这二十多年里,她有无数次想再去的冲动,可是却没有了当年那个少女的胆量。时间越久,她越是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这世上并没有刘书涵这个人,他只是一个幻影,只是她幻想出来的男孩罢了。也许,这一年来有关于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幻象。他根本没来过她的世界。
他来过吗?他没来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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