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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辰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庭,父母都是事业单位的职员,生活说不上富足,但也是稳定。他自己在上饶的一个国有大企业工作,虽只是一个小职员,倒也算是稳当。在父母羽翼的呵护下,他无忧无虑地长大了,也塑造了他没有野心没有闯劲不争不抢温柔乖顺的性格。稳定的工作,安定的家庭,父母的照顾,他很满足也很依赖于这样的现状。

他和洛洛在一起的时候,每一分钟都紧紧牵着她的手,有时洛洛只是抽回手擦一下手汗,他也会很快地抓过她的手。“就好像生怕一撒手你就飞了似的!”后来俊辰的父母总是这样笑说。

俊辰的父母是在儿子和洛洛刚确定男女朋友关系的第二次,就加入了他们的约会。当时俊辰已经和洛洛在步行街上溜了一圈,然后他突然告诉她,为了确定他交的女朋友是否靠谱,其实他的爸爸妈妈一直跟着他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吓得洛洛一个激灵,四处张望,心中不由得涌起一股不被尊重的怒气,好在忍住没有发作出来。

直到俊辰从人群里叫出自己的父母,交流了一段时间,洛洛才慢慢消除了刚才的不悦。俊辰长得不像他的父母,或者说他的五官取了他们的优点,他们相貌平平,但是却生了俊辰这样眉目清秀的孩子,只是俊辰的清秀,多了一份阴柔,少了一些阳刚。也许在那个时候,也正是他这样的温柔,才成为洛洛一剂疗伤的良药。

俊辰的父母很热情,在步行街肯德基的小桌上,他们点了满满一盘小吃,满脸笑容地对洛洛说着“多吃点!你太瘦了!”好熟悉的场面啊!洛洛心里微微发疼,却还是礼貌地微笑着点头,一一回答两位长辈的盘问。大约聊了一个多小时后,巫妈妈对巫爸爸使了个眼色,说“我们先回去吧,我还要买菜呢!”然后对两位年轻人说“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玩,有空让俊辰带你回家吃饭!”

他们才刚离开,俊辰就欣喜若狂地告诉洛洛,他们可以安心交往了。洛洛不解地看着他,他顾不上她疑惑的表情,自顾自兴奋地说“我妈妈说了,如果他们满意就会让我们继续玩,要是不满意,他们就拖我回去啦!而且她还叫我带你回家,这不就是同意了吗?”

“如果他们不同意,你就不和我好了?”洛洛梗着脖子看着他问。

俊辰想了一会,说“真要那样,我也不依!一定争取到同意!”洛洛看着眼前这个长不大的妈宝男,心里略略有些失望。“孝顺也是一种美德吧!”她这样自我安慰着,“对自己父母都不好的人,也别指望他对你好了。”何况巫爸爸和巫妈妈的温和热情,给洛洛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上饶这座城市,一直留给她温暖的感觉,此刻看着俊辰因高兴而微微涨红的脸,她一如既往地这样坚信着。

和俊辰在一起相处的时光里,洛洛总觉得自己有时更像个男人。大到带什么礼物去见她父母,小到珍珠奶茶要不要加冰,没有一件事情他不让洛洛做主。她尽量不让自己拿他去和家羽比较,但洛洛本身是个不爱动脑筋做决定的人,和俊辰在一起她却必须习惯事事有主张,这让她有时感觉疲倦。他的优柔寡断,甚至让她怀疑自己还能坚持这样的相处多久。可是她却又贪恋他治愈系的笑容,每次不耐烦的时候,看到他阳光般的笑,心里的疙瘩好像也就一下子都解开了。

她把这样的疑虑跟燕子提起过,可是燕子说她生在福中不知福,说自己的男朋友总是唱反调才让人讨厌。洛洛想了想,觉得可能也是自己太挑剔了吧!“我又有什么资格挑剔别人呢?俊辰都不计较我的过去。”洛洛这样想着,叹了口气。

“你会跟我去上海吗?”交往了一个多月后的一天,在步行街的长椅上,洛洛突然问俊辰。

“什么?去上海?去旅游?”他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不,去生活,去找份工作,和我在一起。”洛洛说。

“什么?”俊辰惊得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上海比月球还遥远,“那我可从来没想过!去旅游还行,叫我离开上饶,离开家,我可没想过。”他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我们怎么办?我总要回上海的,到时候离开我了,你可以吗?”洛洛反问。

俊辰使劲儿挠着脑袋,为难地说“那也不行啊!我现在一天见不着你都跟没着没落似的,何况你回去上班!”

“那你说怎么办?”洛洛不罢休地追问。

“那我也不知道了。”俊辰两手一摊,肩膀都耷拉下去,垂头丧气地看着地面说。

“唉,”洛洛发自内心地叹息了,这样一个稚嫩如孩童般的男孩,让他离开生活二十多年吃喝不愁的家,离开精心照顾疼爱他的父母,离开安稳熟悉的工作单位,离开生活中所有的舒适圈,跟随她去一个异乡,去一片未知的世界里打拼,这也许对他是残忍了一些吧!如果论独立生活的能力,那肯定是洛洛强得多。十五岁就离开家,这些年无论是寄人篱下,还是住校生活,都打造了洛洛一个人敢去任何地方的胆量。

可惜上海已经成了她的伤心地,她回去只能不得不面对和家羽的过去,她有把握很快适应换个学校的新环境,可她没有把握接受和他呼吸一座城市的空气却不可以接近他,那座城市,散落了太多和他有关的纪念,走到哪儿,都有可能揭开血淋淋的伤疤。既然如此,与其让俊辰打毫无准备的仗,还不如让她急流勇退回上饶。于是,她侧过脸问他“那如果,我调到上饶来工作呢?”

这是他今晚第二次瞪大了眼睛,但这次却是从满眼的惊讶到满脸的喜悦,过了半晌,他结结巴巴不敢确信地问“你你说的是真的?”

“嗯。”洛洛很肯定地点头。

“你肯为了我,从上海,到这里来?你确定?”他的笑容开始盛开。

“嗯。”洛洛犹豫了半秒,还是点点头。她犹豫的并非是否要回上饶,而是这个决定是否为了俊辰。她知道,其实不过是为了逃避,谈不上为了他,只是他促成了她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眼前的男孩遏制不住的喜笑颜开,让洛洛不忍心如实相告,也存着一点私心,让他这样想也无不可,如果这个善意的谎言可以让他快乐,又可以让他对她死心塌地的话。何况如果没有他,她还真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令洛洛没想到的是,俊辰兴奋得蹦了起来,突然一下子把她从长椅上抱起来,扛在了肩膀上撒腿就跑起来,吓得洛洛大叫“快放我下来”。大男孩却根本压抑不了自己的欣喜若狂,必须用这样的方式表现出来。他扛着她一路在步行街上小跑着,嘴里还欢呼着“我家洛洛要回来啦!要回来啦!”洛洛本来在不停地挣扎,嚷嚷着要下来,听到他这样喊,反而被他逗乐了,也忍不住跟着哈哈笑了起来。两个如此欢呼雀跃的年轻人,引得路人们纷纷侧目,也都禁不住驻足捂嘴笑。

撒欢过瘾的俊辰终于放下了洛洛,他气喘吁吁,满脸通红,却还是忍不住眉欢眼笑,那发自内心的神采奕奕的开心,刹那间感动了洛洛。他该是有多喜欢她,才会这么开心,乐不可支到这样疯狂的地步。为了他对自己的这份好,这个决定应该值得吧?肯定值得的!洛洛在心里自问自答,伸手拂去他额头上的汗珠。

“洛洛,你肯为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我肯定一辈子对你好!我发誓!”他语速极快地说道,正要用手指天,洛洛条件反射地按下他的手。她不要他发誓,她听过别人发誓,结果全成了泡沫,从那以后,她害怕看到任何人在她面前发誓。

“我信你!不用发誓。”洛洛捏住俊辰的手,“你陪我做一件事。”洛洛说着,拉着他走到镜湖旁。镜湖是上饶市最大的景点,也是知名的地标,它位于市区中心,就在最繁华的步行街旁。水清可鉴,形似圆镜,故得名镜湖。

俊辰只见洛洛倚栏而立,从手腕上摘下一块手表,那是她一直戴在手上不离身的物件,他常看到她下意识地抚摸它,在发呆时,在思考时,在交谈时,这成了她最无意的动作,他能感应到它应是她的心爱之物。只见那块手表,圆圆的暗黑色表盘上白色的指针特别清晰,缓缓地移动绕圈。

俊辰不懂为什么此时洛洛把它取下来,就在他还没来得及发问之时,洛洛狠狠一挥手,那块手表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又高又长的抛物线,掉落在湖面上,发出扑通一声,随即钻进湖面,只剩下道道涟漪,在步行街的霓虹灯下照耀下,发出层层柔光。

“呀!你为什么把手表扔了呀?你不是很喜欢吗?”俊辰今晚第三次大吃一惊。

洛洛没有回答他,看着湖面上荡起的温柔的涟漪,眼角泛着泪光,对着它们喊道“你走吧!带着它从我心里走吧!现在是我不要你了!我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我要找回我自己了!你滚蛋吧!”俊辰明白了,洛洛这不是冲他在喊,她是在对那个伤害她的人喊,她是在和那段令她肝肠寸断的感情作彻底的告别,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仪式感。

俊辰也懂了,眼前这个女孩直到此刻,才算是真的愿意把整颗心交给他了,她不再是只抽烟不说话紧闭着心门的那个背影了。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是用手指轻柔地拂去她滑落在脸颊的泪珠,揽住她瘦削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当洛洛和父母提出要将工作调动至上饶时,仿佛在家里投掷了一枚重磅炸弹。他们先是沉默了一小会,然后是母亲坚决的反对,她不甘心女儿好不容易在大城市站稳了脚跟,却轻易放弃,再次回到上饶。她劝说女儿如果换个单位,时间能冲淡一切,什么坎都能过得去。即使现在和俊辰在交往,也并非是要黏在一起的,距离产生美,异地恋也可以成为佳话。

这些话洛洛已经听过无数人劝说过她,从学校领导,到乐爸爸,还有茜茜,包括自己,但是没有人可以说服自己,她就是跨不过乐家羽这道坎,说白了,她不敢回去面对那些曾经的影子。再说,现在生活中又有了俊辰和他家人,让她越发贪恋他们给的百般温暖,舍不得从其中抽身而去,回去那个令她伤痕累累的地方。

父亲起先是一言不发,只是抽烟,面无表情。从小到大,洛洛最害怕父亲这个样子。小的时候,如果考试成绩不理想,对外婆外公耍了性子,或是撒了小谎被揭穿,她就会看到父亲这样的表情,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洛洛便知道自己铁定会挨一顿臭骂甚至一顿揍,本能地感觉害怕。但是这次,她虽仍然感到紧张,但是心里却做好了即使父亲大发雷霆也要表达自己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意愿。

许久,父亲终于熄灭了烟头,严肃地看着洛洛问“你要回上饶工作,想好了吗?”洛洛点点头。

“虽然你小时候在这里生活过,上饶也是挺繁华的城市,但是大部分时间你都在上海,上海和上饶,还是有差异的,你会不会不习惯,将来后悔?”他接着问,洛洛摇摇头。

“好,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回来是因为巫俊辰吗?”洛洛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过了半晌,她认真地回答“他并不是决定性因素,是我自己不想回上海了,本来我也不知道我该去哪里,但他让我明确了方向。”

听完女儿的解释,父亲不再发问,洛洛和母亲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只见他停顿了一两秒后,郑重地说“洛洛,你已经二十多岁的大人了,你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爸爸妈妈不求你飞黄腾达,只求你平安顺遂。如果回上饶可以让你轻松开心起来,我们都尊重你的想法。我明天去帮你打听一下学校,就是这个时间点,离开学有点紧了。我只能尽量,如果有需要,你准备一下面试。”父亲像是已经了深思熟虑很久的答复,让洛洛愣在原地很久都没说话。

倒是母亲及时作出了反应,但她还是反对,她责怪父亲什么都依顺女儿,没有原则,事关女儿的前程,怎可如此草率?可是父亲没有跟她辩驳,只是站起身,默默无语地走近了卧室。母亲又转向洛洛,喋喋不休,这是洛洛最烦母亲的一点,明知说得越多越苍白无力,却一定要徒增对方的焦虑。而洛洛今天却一反常态,并没有像从前那样和母亲分辨争论,只是一言不发地静静坐着,看着母亲的嘴唇不停地翕动,而从那两片嘴唇里蹦出的字字句句,她却一个字都没有听见。直到她看到母亲的嘴唇闭上了,她幽幽地说了一句“我不是不要前程,我只是想快乐起来。”说完,她也走回了卧室,独留母亲一人在客厅唉声叹气。

22岁的何洛洛,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哀恸里,并不知父母的感受比她更痛心。如今子木变成了她,她才体会当年父母经历的痛苦,远不比自己的少。

已是八月上旬,很少有学校在这样的时间里招老师。但是洛洛的运气还算不错,恰巧有所学校有位老师怀孕生子,本已经安排好了产假期间可以代替她的老师却突然提出离职,让校长措手不及。而恰在此时,洛洛父亲的朋友询问起是否有师资需求,两者一拍即合,当即就决定让洛洛来面试。

从全国英语教学的角度而言,上海作为国际性开放大城市,无疑是走在前列的。既是科班出生,又在上海有过两年教学经验的洛洛,对于学校领导面试中有关专业方面的提问,几乎可以做到对答如流。面试完毕,正副校长交流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校长给她两天时间准备一节课,在下周的一次学生返校时,做一节课的试教。这程序和当时洛洛在大学毕业前的应聘差不多的,她并不陌生。在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后,她胸有成竹地走上了讲台进行了一次面对所有校领导和学科教师的试教课。下课铃响起时,洛洛看到后排的老师们纷纷面带微笑地互相交流。随即她被请去了校长室,跟她确定了开学后的班级课务,并让她尽快办理好上海的辞职手续,并回来办理入职手续。

父母对洛洛顺利面试的结果并无惊讶,从小到大,女儿的学业和事业确实没有让他们操过心,甚至是引以为傲的。要不是洛洛和家羽的这场风波,他们的女儿就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而现在事已至此,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把一切推倒重来,即使再痛心疾首,也无能为力,只好用最大的耐心,等待女儿心伤的痊愈。

于是,洛洛和上海学校的人事处做了及时的联系,飞驰的火车将她匆忙带回上海,办理辞职手续。听说洛洛做了这样的决定,人事处的老师感到非常惋惜,起先还试图劝说洛洛不用离开上海,甚至想通过自己的能力帮她找一个合适的学校。但是洛洛是个想好了的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的倔强女孩,她语气委婉,却意志坚定,直到最终,人事处的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劝解,拿着洛洛的辞职信,去办理了相关手续。

两天的奔波后,洛洛拿着写了“同意”盖着红公章的辞职信,在茜茜的含泪挥别中,登上了回上饶的列车。这一回,再次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树木和田野,她知道,这次的逃离是无法回头的。她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但至少在当时,她没得选。

半个月后,迎着九月一日的朝阳,洛洛走进了这所上饶市一流小学的大门。

洛洛很快就适应了新环境,这是她的强项。才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全校老师就都知道,有个从上海辞职的女孩,来到了学校就职,相貌不错,业务不错,性格也不错,见人就笑,见人就叫,懂礼节好相处。她有个男朋友,家庭不错,工作不错,长相不错,每天都能满脸笑容地在校门口等她下班。然后俩人手牵着手,开开心心地晃荡。有的时候准婆婆也会来办公室等她下班,很和善很健谈,一口一个“谢谢对我家姑娘的关照”,然后勾着未来媳妇的胳膊,说说笑笑地走出校门,像是母女般亲亲热热。

这个令人羡慕不已的女孩,成了那段时间学校里老师们的热议话题。同事们对待人友善的她,没有妒忌,多是欣赏,只感概造物主太过偏心,把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人和物都给了她。

同事们溢于言表的赞美和仰慕,曾一度让洛洛真的产生了错觉,以为如今这光鲜亮丽的外表,真的是老天爷开了眼,在她历经了一场劫难后,用最温暖的幸福来补偿她。在深夜的房间窗口,她也曾望着星空感慨,自己的选择这般明智。也更加确定了从小到大的一种感觉——上饶,是座温暖的城市。至少,对她而言,能温暖她的人,都在上饶。

一年的时光里,洛洛的事业和恋情同步飞速发展。她的能力,不仅仅体现在英语教学上,除了各级各类的公开课展示,学校里集体演出和比赛,她也成了主力。即使是校长临时赋予她的团支部书记职务,也让她干得有声有色,第一年就拿了一个省级的文明称号,自己也被招募到了区级团支部委员的行列。继而领导见此人可以委以重任,便让她同时也承担起了教研组长的职务。身兼数职,但是这并难不倒洛洛。打小起,只要是洛洛想做好的事,她就会用尽全力,一般来说都能达到预期的目标。

虽然俊辰偶尔埋怨她太过忙于工作,冷落了他,但洛洛还是坚持,尽量完美地完成承接下来的任务。无论是教研组,还是团支部工作,她都不负众望,没多久就得到了老教师们的肯定和同龄同事们的喜爱。她的勤快热情和尊重亲切,让她的高速发展并没有惹来同事的嫉妒,倒反而得到了大家更多的支持。

安定的生活让她有更多的精力和心思去钻研自己的专业,而蒸蒸日上的事业,又让她对未来的生活有了更美好的期待。这两者之间的相辅相成,让洛洛彻底忘记了曾经历的低谷期,重新回到那个只迎着朝阳走的女孩。

操场上,又常常看到她自信而有节奏在脑后晃悠的马尾辫,一如当初。

和学校里其他适龄女青年一样,洛洛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和俊辰步入了婚姻的殿堂。没有求婚,没有鲜花,更没有单膝下跪,只是有天俊辰的父母请洛洛的父母吃了一顿饭,大家推杯换盏,谈笑风生间,就定下了他们的大事。

说来现在的年轻人可能都不信,这对新人在商量结婚细节时,没有谈论房子谁买,房产证写谁的名字,谁家装修,嫁妆多少,只是在双方父母见过面后,定下了婚礼的日子,就这么简单。洛洛的父母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加之他们对钞票没有太强烈的概念,也没有想到过提出任何和经济有关的问题,只想着两家合力办好孩子的事就好,只要洛洛幸福就好。

洛洛也暗暗问自己,想不想嫁给俊辰,从此安心留在上饶生活?她其实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的无微不至,体贴入微,如果不嫁给他,她想不到还能有谁更合适。好吧,那就和他结婚吧!反正大家都是这样的。

俊辰的父母带着两个年轻人去看了新买的房子,原来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那是一套上下楼的复式的房子,在未装修的毛坯房里,准婆婆指着楼上那层对他俩说“你们住上面,我们住下面,你们上面清净,厨房在下面,我们方便做饭。”

俊辰开心地笑,洛洛却皱眉了。她悄悄问俊辰怎么会和父母住在一起。

“住一起不好吗?你看我妈把我养得多好!”他嬉皮笑脸地捏着自己脸蛋上的肉说,“再说我爸妈这么喜欢你,你难道还怕婆媳关系不好相处吗?”

洛洛不再说话了,她脑海中描绘的和俊辰结婚后的画面,从来都没有包括和公公和婆婆的朝夕相处。但是他说的仿佛又无懈可击,让她无法辩驳。是啊!还有比俊辰的父母更好相处的公婆吗?他们对她简直千依百顺,她需要的、想要的,不用她开口,他们都能替她先考虑到,很多时候,洛洛甚至觉得俊辰的父母对她的好都胜过自己的爸妈。那就这样吧!嫁了吧!

六月初,初夏的夜晚,领证的前夕,洛洛倚着房间的窗口,抽了最后一支万宝路。第二天,她和俊辰一人领了一个红本本,一如莫文蔚歌中唱的——傻傻两个人,笑得多甜。

新房是公婆买的,装修也没让何家出钱,洛洛爸爸想着怎么着也该给亲家买家电吧!于是,洛洛的父母把十万元的积蓄作为嫁妆给了女儿,这在零零年代初期,并不是一笔小数目的钱,也是父母自己省吃俭用存下的钱。洛洛和俊辰,带着这笔钱,穿梭在城市的各大电器城。不但给自己楼上的新房购置了全套的家电,也给楼下俊辰的父母配了全套。

房子装修完毕的那天,俊辰带着洛洛去看了。他们的家,在六楼。俊辰和洛洛的小窝,其实是在七楼。他牵着她的手走进他们的卧室,洛洛惊呆了——明亮的落地玻璃窗,把阳台上灿烂的阳光全部折射进来,洒在窗边的白色躺椅上洛洛倒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去看到的是俊辰微笑的脸“我知道,你喜欢的家是这样的,我猜的对吗?”她想起他告诉过她,在那晚她喝醉的时候,跟她描绘过那个没成型的家,他便按照她叙述中的样子去打造,给了她一个心目中的家。

瞬间她的眼泪溢出眼眶,感动在胸中无以言表。她紧搂着俊辰脖子抱紧他,把流满泪的脸埋进他的前胸,拼命点着头说“猜得对!谢谢!谢谢你,俊辰!”那一刻,她发自内心地告诉自己,她一定要和这个男人白头到老,跟他柴米油盐,生儿育女,她会用一生回报他所有的付出!

“不用谢,这是老公应该做的。”俊辰在她耳边温柔地说,继而突然抱起洛洛在房里转起圈来,洛洛被转得两脚离地,脸上挂着眼泪却在欢笑,俊辰也在笑,像两个闹腾的孩子。如果可以不长大,谁又不想永远做个孩子呢?

洛洛的婚礼非常热闹,亲戚同事来了几十桌人。洛洛的好朋友里只有燕子出席了,薇薇还在德国,茜茜就更巧了,她的婚礼竟然定到了和洛洛同一天,所以她们两人一个在上海,一个在上饶,各自举行婚礼,约好了下个假期一起旅行。

“洛洛,你真是选对了!你看俊辰对你多好,你幸亏没和那个乐家羽在一起,要不然哪有这么幸福!”茜茜在化妆师给她做头发的时候跟洛洛打电话聊着,听见家羽的名字,洛洛心里还是震了一下。

“哎,你知道吗?他当初那么对你,现在可遭报应了!”茜茜没有感觉到洛洛的不安,继续说着。

“啊?他怎么了?”洛洛禁不住追问。

“他和他老婆离婚了!”茜茜大声说,像是推出一个惊喜。

“为什么?”洛洛惊讶极了,不是相爱五年,分手又复合,感情深厚吗。

“他呀!不是和老婆奉子成婚吗?谁知道狗血了——孩子又不是他的!你说好不好笑?听说他们办过婚礼没几天,他老婆又和孩子的亲生父亲有来往,一来二去被乐家羽发现啦!一再追问下,他老婆在一次争吵中自己说漏嘴了,说孩子不是他的,因为那个男人有家室,才拉了他来垫背!乐家羽这回这冤大头当的呀!真活该!”隔着手机,洛洛都能看得到茜茜那幸灾乐祸的样子,她是在为好姐妹打抱不平,可是洛洛怎么也笑不出来。

“喂!何洛洛?你怎么不说话?你不会还在想那个人吧?”茜茜发现电话里出奇的安静,开始不安。突然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洛洛,还要多久?摄影师和我都准备好了。”

“哦,头发梳好就好了!”那是洛洛的声音,茜茜听到她压低声音说“先不说了,茜茜,我这边要去拍外景了。新婚快乐!回头聊!”然后就挂断了。

曾经想象过无数次,家羽有朝一日,后悔莫及,悔不当初选错了人。但是当事实如此时,挂了电话的洛洛,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像茜茜那样开心。家羽过得不好,她没有难过,但也没有开心,就像是对一个老朋友,她只是觉得可惜。她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她希望他也会有。

婚礼是在那年的国庆举行的,洛洛和俊辰刚好达上了晚婚年龄,都各有二十三天的婚假,加上七天的国庆小长假,他们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可以休息,于是洛洛开始计划他们的蜜月旅行。她从旅行社拿回许多广告传单,想和俊辰一起选一个浪漫的好地方。俊辰看到满床花花绿绿的图片纸,高兴像个小孩,连蹦带跳地奔下楼去告诉父母这个主意。

可不一会儿,俊辰走了进来,洛洛正坐在白色躺椅上翻阅广告单,俊辰垂头丧气的样子预告了洛洛有不好的消息,但她却想不到竟是这样天下少有的奇怪消息——

“洛洛,那个我妈妈说,如果去旅游的话,能不能带上他们一起?”俊辰自知要求过分,吞吞吐吐说道。

“什么?”洛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能地反问,等反应过来,都笑了出来,“这是我们的蜜月旅行哎!为什么要带爸爸妈妈一起?”

“她他们说,我们两个小孩出远门,他们不放心。”俊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红着脸。

“我们哪里是小孩子?我们都结婚了!再说了出去都跟团的,有什么好不放心的?”独立如洛洛,是根本不能理解一个从未离开过父母的孩子,他的生活模式竟是这般。

“可是,”俊辰撇了撇嘴,像泄了气的皮球把自己往床上一扔,“他们不同意我们单独出去啊!”

他们不同意你就不能反驳了?洛洛很想这么责问,甚至想自己冲下楼去辩驳。可是那毕竟是公婆,不是父母,平时再相亲相爱,也不是可以随便争辩的。这才刚结婚没几天,媳妇怎么能去找公婆吵架呢?再说,这样不是让俊辰变成了夹心饼干?洛洛看看躺在床上撅着嘴生闷气的俊辰,忍住了一时冲动。

“那要是他们非要跟去,我就不去了。我去跟校长说,婚假我一天也不请了,我上班去还不行吗?”她试图用激将法让俊辰幡然醒悟,希望他再去努力一下,说服父母。

谁知他竟然也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那我也不请假了。”

洛洛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怒又悲哀,这么小的事情,他都不敢为她去争取,以后她还能指望他啥呀?她深呼吸了一口,才新婚没几天,她不想和丈夫吵架,再说事情涉及到公婆,他们对她总的来说已经很不错了,不要因为这点事儿伤了感情。不去就不去吧,省得回来的时候学校事情堆成山还是得她自己补完,旅游的机会,以后有的是。她和俊辰,来日方长。她这么想着,努力让自己释然。

一天婚假都没请的洛洛在学校第一次受到了非议,尤其是几个和她在同阶段准备举行婚礼的姑娘,都心存诸多不满。她们认为洛洛这样做是为了向领导表现自己的工作积极性,也做了错误的示范,害得她们正常的婚假申请却显得觉悟很低。领导还会在她们递上请假单时,捎带上一句“也不是非得请满吧!人家何洛洛一天都没请呢!”她们心中不悦。明明是法定的事儿,怎么显得不应该似的?都怪何洛洛,自己要表现,还拖累我们。

这些话东折西转地,传到了洛洛耳朵里。她除了苦笑,还能作何解释?除了自己办公室里几位亲近的同事知道事情的原委,替她愤愤不平,难道她还能像祥林嫂似的满世界去解释,是自家婆婆非要跟着一块儿去度蜜月吗?这事儿连燕子听了都匪夷所思,摇着头无奈地叹息着“妈宝男”三个字。

虽然洛洛不想承认俊辰真的那么没有担当,可是婚后生活上的一切细节都在告诉她,他就是个孩子,永远藏在他父母的羽翼下不敢出来的巨婴。而洛洛从小独立而自强的经历,让她特别不适应也看不惯他对妈妈的话言听计从。为此他们开始有了争执,俊辰觉得事事听父母的没什么错,父母不会让自己吃亏,可是洛洛却觉得要有选择性地听话,要不然还要分什么成年人和未成年人?

两个在不同环境和家庭里长大的孩子,结合后产生了磨合,这是婚姻的第一步,没什么稀奇,互相让一步就好了。可是多了楼下公公婆婆的掺和,就不一样了。不知是否洛洛多心,每次她和俊辰的争吵如果声音大了些,婆婆就会跑上来劝架,听着句句都在责怪俊辰帮着自己,可是细细想想,又是在含沙射影责备自己。不劝还好,劝完两人更僵。洛洛再次感到了寄人篱下的可悲。

好在小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洛洛和俊辰的矛盾从来不会过夜。洛洛只要超过一个小时不搭理他,他也就会自己腆着脸跑到她身边来赔礼道歉。洛洛如果还是不理他,他就学小狗学小猫做鬼脸扮可爱,直到她绷不住笑出来,这俩人就算冰释前嫌了。

结婚后的第二个月,洛洛怀孕了。因此她也算过了好几个月女王般的日子。

婆婆请了保姆,每天变着花样地给洛洛做好吃的,餐后的水果也是天天都有不一样的选择。只是洛洛恶心得厉害,什么也吃不下。可是看着洛洛在洗手间干呕,婆婆总会显得挺高兴。尤其是看到她爱吃酸味比较浓的水果,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枇杷、李子、酸橙,她几乎把水果铺里所有带酸味的水果全部搬回家来了,看见洛洛吃得欢,她喜不自禁地说“看来呀,这胎是个男孩!”

“你怎么知道呀,妈?这才没到四个月呢!”洛洛不解地看向婆婆。

婆婆笑得皱纹都快打了结“傻孩子,酸男辣女呀!你不知道,你爸爸多喜欢男孩。我怀俊辰的时候,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女孩,谁知生下来竟是个男孩,你爸爸高兴得在楼梯上一蹦跶,把胳膊都给蹦骨折啦!即使骨折了,一个胳膊还在月子里给儿子洗尿片洗得欢呢!”婆婆描述得绘声绘色,一旁的公公也呵呵笑,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可是洛洛的心里却似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儿。

很不幸的是,六个月孕期开始,洛洛开始偏爱辣的食物了。老两口常常给她准备些酸味的食物,看见媳妇不爱碰,他们好像也笑不出来了。

“俊辰,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洛洛靠在床头问丈夫。

“你生啥我就喜欢啥。”俊辰抚摸着洛洛圆滚滚的肚皮,把耳朵贴在上面,傻笑着说。洛洛似乎释然了许多,这是属于她和俊辰的孩子,只要他爱他们就行了,管别人什么想法呢!

七个月产检的那天,洛洛做了个b超检测。婆婆托医院里的私人关系,让b超大夫暗示了婴儿性别。

“医生,我们家宝贝的衣服可以准备起来了,咱们买什么颜色的好呢?”婆婆看着屏幕上那一团影像巴巴地问道。

“你们家呀,买粉色的吧!”医生回答。洛洛后来才明白,这是打的暗语。粉色就是女孩,蓝色就是男孩。

婆婆瞬间笑不出来了。她不甘心,又带着洛洛去挂了中医科,让医生搭脉听胎心。老医师把了半天脉,只说了一句“胎心不快,温柔得很。”其实就是暗示孩子是女性。

回去的路上,婆婆有些沮丧,也不知是安慰洛洛还是安慰自己,说道“没事,洛洛,当初俊辰的胎心也弱得很,一直被当女孩的,结果就是个惊喜。”

当晚,在巫家的餐桌上,爆发了洛洛过门后第一次大矛盾。

公公问起今天在医院的检查情况,婆婆轻描淡写地说了情况,公公的脸沉了下来,饭桌上有几秒钟气氛特别沉重。然后一片鸦雀中,公公对洛洛和俊辰说“那过两年你俩再生一个吧!反正你们符合国家双独的政策,可以生二胎。”生二胎?现在一胎还没落地呢!就想着要我生二胎了?一个女人怀孕要经历多少痛苦,当我生育机器吗?

洛洛是那种女孩,吃软不吃硬。有些事情,不要强迫她还好,也许自己想通了就会去做。但是一旦受到了强制,她就会全力反抗。对于公婆的重男轻女,早有不满的洛洛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火爆的脾气,她拍案而起,冲公公喊道“爸爸,你们家是有万贯家财还是有皇位需要人继承,一定得是男孩呢?!这一胎,已经让我苦不堪言了!二胎?你们想都别想!”说完,公公脸都黑了。而她气得气也喘不匀,抱着沉重的肚子,小碎步跑上了楼。

楼下传来婆婆的呼喊“洛洛,你别气,你爸爸就随嘴一说,你小心孩子!”然后听见她对老伴的责备“你这老头子,你急什么?非得今天说啊!”又听见她催促儿子“你快去看看你老婆啊!别气出个好歹来!”之后就听到俊辰噔噔噔上楼的声音。

洛洛早已趴在床上哭成了泪人,这是俊辰第一次经历妻子和自己父母发生正面冲突,一时手足无措,看见洛洛的眼泪既着急又心疼,只能一边念叨着“洛洛不生气,你气宝宝也不开心的。”一边抚摸着她的肚子。

“巫俊辰,我问你,我千里迢迢回来嫁给你,就是为了给你生个儿子而已吗?你们家是什么大户人家,女人得做你家生育工具?”洛洛哭着喊道。

“没有没有,怎么会这么想?”俊辰连连摇头,“我把你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哪里会当你工具?”

“那你爸爸”

“我爸爸老糊涂了,胡说八道,你别听他的。孩子是我们俩的,我喜欢就行。咱们不生二胎,咱们就要这一个宝贝。”俊辰一口气说着,然后使劲儿亲着洛洛的肚皮对它说“小宝贝,你做证,爸爸说到做到,快让你妈妈别伤心了。”

洛洛被他的滑稽样子逗乐了,破涕而笑。是啊,只要俊辰爱她,爱孩子,就别和老人计较了。她这辈子,是和俊辰过,又不是和他们过。她再一次成功劝慰了自己。

炎炎夏日,暑假八月,临盆前的一个月,是洛洛这辈子记忆中生理上最煎熬的一段时间。由于洛洛个子小,骨盆窄,所以随着婴儿不停地生长,孩子开始挤占她的内脏空间。

她每顿饭最多只能吃下一调羹的饭,因为孩子把她的胃挤住了;她时不时就喘不上气,家里得常备氧气袋,因为孩子把她的肺顶住了;最让她痛苦的,是在孩子出生前的二十七天里,她几乎没法大便!孩子把她的肠子也压扁了!这是至今为止洛洛觉得最痛苦的一件事情,便秘三天恐怕对一个正常人而言都是苦不堪言吧?何况二十七天!可是洛洛又不敢为了自己舒坦,拼命使劲,生怕伤着孩子。这就是为什么从古至今的诗歌散文赞颂母爱的主题都会感人至深,人世间最大的力量莫过于一个母亲为了护住孩子的勇气,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苦都能熬得过去。洛洛就是这样的母亲。那时看到她孕期状态的人,无一不感慨,她仿佛全部的肉都长去了肚子上,四肢纤细到让人生怕支撑不住沉重的肚皮。看到洛洛怀孕,真是令人望生孩子而生畏。

终于熬到子木降临,剖腹产又让洛洛着实吃了一次苦。她对麻药的不吸收,让她的腹部被切开时,感觉得到手术刀的冰冷和被割裂的剧痛;子木被医生从她肚子里拽出来时,她心跳的速度和几乎停止的呼吸让医生不由得紧张,吩咐护士赶紧给她接氧,她在那一刻甚至已经想好自己的孩子可能一来这世上就没有了妈妈。女人的韧劲是有多大!尽管死神曾离得如此之近,却还是可以咬牙熬过去。和手术台上的险情相比,之后伤口愈合、口唇干裂、哺乳之痛,简直就不值一提了!

好在,母女平安!

看得出,俊辰非常开心。洛洛被推出手术室时,麻药的余力让她眼睛睁不开,耳朵却可以听见周遭的一切。她听见俊辰贴着她耳朵反复说着“宝贝,你受苦了!我爱你!”也听见他吧唧吧唧在一边亲吻女儿的声音。

她想哭,想笑,想说话,却像灵魂出窍了一样,没法控制自己的躯体,没有力气做任何一件事。只能闭着眼睛,耳听八方,辨别身边发生的一切。她听见爸爸和妈妈忙碌的声音,听见俊辰手忙脚乱的帮忙,听见燕子守在床边问这问那,也听见婆婆说回家去取些必需品,但是,没有听到公公的声音。

七天的住院期后,洛洛出院回家了。

起初的几天,洛洛总是忍不住坐在子木的摇篮边,她看着里面躺着的那个总是闭着眼睛,脸色泛红,哼哼唧唧的小东西,觉得不可思议。有时恍惚,一周前她还在肚子里折腾她,这会儿家里就多了一个小生命。这就是她的女儿吗?她这就是有女儿的人了?她什么时候才会叫自己妈妈呢?她托着腮,常常看着熟睡的子木发呆。然后被妈妈和婆婆训斥,坐月子必须躺下,只能躺在床上,歪着脑袋盯着摇篮里的小家伙。

小宝贝睡着了是天使,可是夜晚哭闹的时候却成了小魔鬼,让洛洛崩溃。每每夜深人静,睡意正浓,她哇的一声啼哭,成了洛洛的噩梦。新手妈妈共同的烦恼可能就是,想睡个整觉,怎么就那么难!好在她有俊辰。

每当洛洛要为女儿的哭声抓狂时,他总会马上起身,说“你睡吧,我来换尿布,一会儿要喂奶,你就睡你的,我会看着她的。”然后洛洛便会迷迷糊糊地睡去,听见俊辰悉悉索索忙活和唱着歌谣哄女儿的声音。对女儿,他比洛洛更有耐心,当小家伙夜里精神抖擞不肯睡的时候,他会抱着她在房间里到处溜达,直到孩子困了睡去。他再去厨房下碗面或是打个蛋,轻轻叫妻子起床去吃,他知道哺乳期的女人营养流失得厉害,得及时补充。

“老公,你这样晚上熬夜,每天上班,吃得消吗?”洛洛看着俊辰疲惫的脸,既自责又心疼。

“我没事,白天中午可以补个觉。你别担心。”他看着她,黑着眼圈却温柔微笑。洛洛点点头,乖乖吃完所有东西,心满意足靠在丈夫怀里继续睡去。嫁夫如此,夫复何求?她想着,庆幸自己遇见这世界上对她最好的男人。

与俊辰恰恰相反的,是他父母的态度。奶奶还行,回家看见孙女儿总是乐呵呵的,抢着要抱,爱不释手,把尿洗澡,也一定要亲力亲为。但是爷爷,在洛洛的印象中,应该只抱过子木一次。那一次,还是因为家里其他人都出门了,而洛洛需要他帮忙,才抱的孙女儿。

老爷子虽然对孙女儿漠不关心,但是却也不闲着,养了好多鸟儿,画眉、八哥、百灵、黄雀品种应有尽有,只差没养麻雀了。早上遛鸟,白天逗鸟,一会儿换水,一会儿喂食,晚上还得伺候睡觉,在笼子外罩上深色的布。看到爷爷宁愿把大把时间和精力花在那些生灵身上,也不愿意多看自己孙女儿一眼,满心的不乐意。憋了一肚子的火,只有等俊辰回来撒。搞得俊辰莫名其妙,担心着妻子别是得了产后抑郁症。

子木刚满百日的时候,洛洛的妈妈来家里看外孙女儿时,发现孩子的嘴巴上方人中处有些发青,还爱用唾液吐泡泡。这奇怪的行为惹起了外婆注意,洛洛说发青是可能因为孩子皮肤白,吐泡泡大概是她调皮学小螃蟹吧!摸摸小脑袋,也不发烫就觉得没关系。可是外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坚决带去医院看看。

幸好外婆有些医学常识,医生一看就说这是得了肺炎!婴儿得肺炎是不发烧的,典型症状就是嘴唇周边发青,还爱吐泡泡。很多家长不当回事,就会耽误治疗。子木太稚嫩,炎症不轻,得住院治疗,洛洛一听,就吓哭了。眼睁睁地看着子木的头发被剃成了瘌痢头,护士在头皮上扎针。子木嗷嗷大哭着,一个小小的婴儿,挣扎的力量竟然要外公外婆两个人才能按得住,而洛洛不敢看孩子受苦的画面,躲在注射室外面呜呜地跟着子木一起哭,俊辰安抚着洛洛,自己也是一脸茫然。

子木住院治疗了整整半个月,终于痊愈出院了。临走前医生嘱咐说“孩子这阵子不能喝凉的水,也先别洗澡,以防着凉。如果家里有养猫狗鸟儿之类有毛的宠物,也都不能养了。那些毛发和细菌肉眼看不见,却会在空气里,钻到她呼吸道里,大人抵抗力好没关系,可是孩子就扛不住了。再感染一次可就不是小问题了!”洛洛听到这,瞪了俊辰一眼,后者脸红了一下,为难的表情一览无遗。

“必须得跟你爸说,鸟不能再养了。”回家的路上,洛洛怀抱着孩子,郑重地跟俊辰说。他的脸色,有些尴尬,有点畏缩,看得洛洛一肚子火。“你不敢说?好!那我来说!我倒要看看,是畜生重要,还是孩子重要!”洛洛恨恨地说。

“别别别,还是我来说,我好好说。”俊辰讨好地说,却紧锁眉头陷入了沉思。

饭桌上,俊辰吞吞吐吐地请求父亲停止养鸟,可是老爷子却觉得莫名其妙,认为自己养几只鸟不会让家里空气脏到要生病。

子木才出生三个月就生了一场大病,老爷子不照顾不陪伴,回家没有嘘寒问暖也就罢了,洛洛已经心疼得心乱如麻,而现在丈夫畏畏缩缩的样子,和公公理直气壮的态度激怒了她。

“爸,俊辰思路不清楚,我来说吧!”洛洛语气强硬地打断他们,然后直截了当地将医生的话转述了一遍。“这是医生说的,不信您可以去问!这是科学,不是偏见!不是我们不让您有业余爱好,毕竟那个是您亲孙女儿,她姓巫的!别说她现在得肺炎了,就是没得,也不能养!新闻里说的禽流感知道不?大人都能直接感染致死的!”洛洛越说越生气,音量也慢慢失控,看着公公慢慢阴沉下来的脸,看着婆婆不以为然的淡定神情,看着俊辰的脸上充满的惊恐。她忍无可忍,愤愤地摔下筷子,就上楼回了房间。

“洛洛!”她听到身后传来俊辰含着责怪语气的呼喊。

“别喊我!”她重重地摔下房门。

“这孩子,脾气怎么越来越大了呢?”婆婆埋怨着说。

“妈,你们让着点她,她可能是有点产后情绪不稳定。”俊辰巴巴地解释着,

“爸,关于养鸟的事情你考虑一下吧,宝宝真的经不起折腾了,头上吊针太可怜了。”他继而转向父亲。老爷子铁青着脸不出声。

俊辰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想找洛洛说话,可是她却一直别过头去不搭理他,只把子木抱在怀里,一声不吭。那一夜,他们俩一句话都没有说。

第二天,俊辰满面春风地推开房门,拉着洛洛的手告诉他,父亲答应了不养鸟了。可是要他一下子一只也不养也是舍不得,所以恳求洛洛同意就留两只,而且笼子一律放在阳台上,绝不拿进屋里。

俊辰家的阳台,只在楼上他们的客厅和卧室外有,楼下是没有阳台的。虽说鸟儿放在楼上,但是在阳台外面,怎么也是空气流通的。再说正是隆冬时节,客厅阳台的落地窗一直是关闭的,这对孩子的康复来说应是无甚大碍。再说老人家已经退了一步,洛洛又怎能得理不饶人?

想到这儿,她开心地笑了,看见她笑了,俊辰也笑了。正听得婆婆在楼下喊吃饭,两人抱着女儿,轻快的脚步跑下楼。洛洛看见公公坐在餐桌旁,想到他做的让步,有些难为情地红着脸说了声“谢谢爸爸。”声音虽很轻,但老爷子还是客气地笑着说了声没关系。这时婆婆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洛洛又大声说“谢谢妈妈!”老太太笑得眼睛也眯成了缝。餐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那样的温馨和轻松,见此状况,俊辰高兴得抱过女儿,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个不停。

“好啦!你闺女脸都被你亲肿啦!”婆婆打趣俊辰。

大家爆发出哈哈的大笑,只有子木瞪着小眼睛,一脸懵地看着四个大人,等他们停止了笑声,子木却咧开没牙的嘴笑了。她那一笑,让一桌子人又更乐了。

如果时间可以定格,洛洛希望那是大结局的画面。

可惜,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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