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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初夏,淮海路,重庆南路桥。
刘书涵的目光跟随着那个飞奔着上天桥的女孩的背影。白色的t恤,高高的马尾,随着她奔跑的节奏在脑后晃悠。
回头吧!洛洛!回头你就能看到我眼中的留恋和不舍!
别回头!洛洛!我连自己的未来都主宰不了,又怎敢给你承诺?
书涵的心,被两种力量撕扯揪痛。在刚才分别的那一刻,他分明看到她眼中有泪光,可是倔强如她,却非要用笑容来表达。如果她会像其他女孩一样,哭着撒娇,让他别走,他定会不顾一切拥抱她,也就无需如此这般纠结,不用瞻前顾后,不会在那句“我喜欢你”后面多加三个字了。一年来,她的心意他怎么会不知?他的暗示她怎会不懂?想抛开一切顾虑和她在一起,成了他梦境里的主要情节,天知道他压抑着这样的冲动有多难!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从来都不属于自己,生活在哪里,从来都不是他说了算。在他独立前,他都永远是父母的战利品。难道要让洛洛跟着他一起身不由己?上海香港两地相隔,藕断丝连只能让她愈加痛苦。仅仅一个寒假,他们就已经被思念折磨得翻来覆去,何况这是一次不知尽头在哪里的分别?或许,萍水相逢对她来说才是最仁慈的结局。
书涵躲到街角,看着洛洛跑上天桥后,扒着围栏四处张望。她渴望的眼神,四处搜寻;她忧伤的脸上,泪如雨下;她紧咬的双唇,满是痛楚。书涵的眼镜里,有液体掉落下来,不知是被他手指间的万宝路熏到了,还是被洛洛的眼泪传染了。
那年那天,重庆南路桥上,一个女孩趴着围栏哭得伤心;桥下,一个男孩红着眼睛抽着烟。
第二天书涵落地到达香港时,来接机的并不是父亲,而是父亲工作室的司机。车的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衣着华丽的女人,“ui,&nbp;认识一下,我是你家的新成员,你可以叫我ua
,
ie&nbp;t&&nbp;yu”女人转头,伸出手要和书涵握手。
“新成员?”书涵并没有伸手回应,他皱眉疑问。
“对,上个月我和你daddy结婚了。应该说,算是你继母。不过我年纪不算大,你可以不用叫我uy,直接叫我名字也可以。”眼前这个看上去至少比父亲年轻了十多岁的妖娆女子,说出了让书涵愣了半晌的话。
父亲结婚了?他都从来没有让自己见过这位所谓的继母,然后就直接让她来通知他,她成了他的妈妈?他还算是他的儿子吗?书涵脑中有一团火在燃烧。
“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女子没有发现书涵表情的变化,继续说,“你很快会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她指着自己的肚皮说,脸上的微笑不知是示好还是挑衅。
书涵不予回应,眼睛看向车窗外的街景。
到了家,父亲将他叫到书房,就继母一事对他做出解释。在农历春节过后,书涵回到上海不久,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继母。她的家族会对书涵父亲从事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也会对他的事业发展起到非常决定性的推动作用。恰巧这家的千金对书涵父亲一见钟情,年轻美貌和利益对等,让父亲没有理由拒绝,所以俩人闪电结婚,只能对书涵先斩后奏。
听到这里,书涵翘起一边的嘴角,用很难发现轻蔑口吻对父亲说“没关系,我都习惯的。”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三个月后,我们打算全家移民去意大利了。ua
和她家人,以及他们的家族产业,都在那里。意大利是个设计之都,对我来说也是更好的选择。所以你要准备一下,我们已经给你找好了学校,要去意大利读书。这样也省得你uy一直闹不停,把你两边折腾。”父亲后续的这段话让书涵震惊了。他可以接受他组成新的家庭不事先告知他,但是他不能接受他突然要被带离这个国度,这个他唯一能感觉和洛洛有维系的地方!
“要去你去!我不要去!”书涵倔强地说。
“我去?把你一个人扔在香港?”父亲瞪大了眼睛。
“不用你管!大不了我回上海!”书涵潜意识里,把上海当成了有归属的城市。
“回上海?回哪?你还想住你继父家?”父亲开始吼叫,他不能接受儿子把上海作为可以投奔的地方,“你休想!出国读书也是为了你的前途,你必须跟我走!”
书涵蹭地站起身,不再顶嘴,也不服软,骄傲地扭头走出了书房,重重地摔上门,父亲在门后的勃然大怒,他置之不理,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忙碌的三个月,书涵每日目睹父亲办理各项移民手续,处理香港的工作事务。他想反驳,想抵抗,可是根本没有人听他的意见,问他的感受。
三个月后,九月初的香港,秋风穿过留在夏天的温度,让一切慢慢回到宁静。
刘书涵站在二楼的阳台上,透过落地窗看着父亲忙于收拾行李,继母托着已经凸出的肚皮,跟他说着什么。他吞吐着指尖的万宝路,他知道明天他即将离开这片国土,跟着他们去到一个全新陌生的国度。那个国度里,他没有同学,没有朋友,更没有洛洛。他没有力量去反对父亲的决定,他只能像个影子一样,跟随着他的方向。可是他能怎么样?他无能为力!他无奈地转过身,不再看屋里忙碌的人影。
“ui,有电话找你。”继母推开落地窗,客气地笑着对书涵说。
还能有谁找我,香港的朋友上周已经开过分别pa
ty说过再见了,书涵好奇着,走下楼接起电话,“he!”他礼貌地说。
对方没有说话。
书涵喂了几声,对方还是没有声音。
“到底是谁啊?”他用广东话问楼上的继母。
“i&nbp;d
’t&nbp;
&nbp;that’&nbp;a&nbp;gi
&nbp;h&nbp;
&nbp;yu
hi
ee
ae”继母回答。
叫我中文名字的女孩?香港的同学朋友都只叫他ui,喜欢叫他中文名字的就只有那个名字他差点脱口而出!“喂,我是刘书涵,请问你是?”他强迫自己的语气沉稳。
电话那头依旧一片安静。
洛洛,我知道是你,你就说一句话,一句就好!书涵在心里呐喊着。可是,对方还是一言不发。算了,还是不要拖累她了,书涵转念想,明天即将远行,归期尚不可知,我又何必给她这些无用的念想?他咬着牙,果断挂断了电话,往楼上阳台走去。
可是每走一步,他和洛洛曾经的一幕幕突然像海水向他扑面而来——她的笑容,她的眼泪,她和他并肩行走的呼吸,她奔跑时在脑后晃悠的马尾辫——不!他要听她的声音!他要和她保持联系!他要她等他回来!
他重新奔下楼,跑到电话机旁,迅速调出那个接听过的电话号码,毫不犹豫地回拨过去!
“嘟——嘟——”始终只有长长的无人接听提示音。几次重拨,都是无果。他轻轻搁下听筒,慢慢走回阳台。
“滴零零——滴零零——”洛洛离开后的空空的公用电话亭,电话一直在响
半个月后,浅水湾空荡荡的刘宅,信箱里多了一封航空信,只是,一直无人去拆
两年在意大利的生活,刘书涵如同行尸走肉。父亲给他选的专业,是希望他继承自己的衣钵,服装设计。可是书涵对此压根不感兴趣!学校里他没有办法融入新的环境,对意大利语一窍不通的他,只能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家里看着父亲和继母常常疼爱地抱着小弟弟逗乐,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多余的。
离开这里吧!回国吧!回上海!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敦促自己。那里才有你的世界!才有你存在的意义!才有真正牵挂你的人!
终于有一天,他对父亲提出了想回国的想法。
“我还是喜欢唱歌,我想回国去学音乐。”他郑重对父亲说。
父亲凝视了他一会儿,思考片刻,问“你确定吗?”
“我很确定。”他点点头。
父亲望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说“书涵,你已经是20岁的大人了,我也不想强迫你跟随我的选择了。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只是不要后悔。毕竟走设计这一行daddy可以帮你很多,玩音乐的话”
“我愿意靠自己。”书涵打断父亲,语气坚定。
父亲无奈地凝视了他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千禧年的四月底,20岁的刘书涵,一个人登上飞机,目的地——中国上海。
回到上海,他想去第一个地方便是西郊公园。祭奠也好,回忆也罢,他只想到那里寻觅他和洛洛曾经的足迹,曾经18岁的他们走过的每一步
公园门口,一如两年前的熙熙攘攘。又是一年芳草绿,又是一度春花红。四月的温暖,让草坪和枝头纷纷生机勃勃。春日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白色t恤,黑色牛仔,被拉长的影子,略带踌躇。
他走过可爱的动物笼子,走过狭长的林荫道,走过百花怒放的草坪,走过庞然巨大的摩天轮,停留在飞满鸽子的小广场。
白鸽成群,时而飞舞,时而停留,时而踱步。广场边售卖饲料的小车依旧。他买了一包,拆开蹲下身。
“咕咕咕”,忽而,他听到身边不远处,有个女孩和他一样,半蹲着,伸着手,发出召唤鸽子的声音。
一只,两只,三只她面前的鸽子多了起来,白色的衬衫,粉色连衣裙,雪白的跑鞋,熟悉的背影,正专注地逗引身边的白鸽。“慢慢吃,不要抢。”她温柔的语气一如从前。小鸽子的喙啄在她的手心,她却微笑着没有退缩。
书涵的微笑,慢慢透过上扬的嘴角洋溢开来。他走向那个背影,悄悄蹲在她身边,“现在喂鸽子不怕了吗?”他也伸出手来,让白鸽啄食手心里的饲料。手腕上的银链,在阳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五个字母清晰可见ui
女孩转头看他,眼中从诧异,到惊喜,再嗔怒,最终释怀,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回来了?”她站在他对面,仰着头微笑着问,就好像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儿。
“嗯,回来了,”他微笑地答,凝视着她的双眼,“来找一个人。”
“谁?”她浅笑温柔。
“一个舍不得放弃的人。”他眼含深情。
她笑而不语,羞涩低头,一如当初。
时光清浅,春意盎然。
夕阳如酒,醉了天边的云霞,悠悠地独自绚烂,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上幽长的林荫道上,手牵着手,漫步斜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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