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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簸的马车在暮色中急驶,霙撩开车帘,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这景象,似曾相识。
“霙姑娘。”车夫提醒道。
“拉上车帘吧,小心着凉。”
头脑昏沉,没有精力再去想些什么,她索性侧卧在马车上即使连这个动作都仿佛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闪现。
回到苍蓝城时已经天黑,按照惯例苍蓝城会关闭主城门,只留两道小门供紧急情况使用。
当然,由于现任城主是东方姝,霙入城也是算在紧急情况内的。
但当她走到城门时,却发现了异样。城门处聚集了数十名士卒,各个神情严肃,手持兵戈保持戒备态势,他们的马车还没停稳,便被围了起来。
“来者何人?”士卒一把将一头雾水的车夫拽了下来。
“我我我我就是受委托送这位姑娘回城”
“姑娘?”士卒疑惑地掀开车帘,看见霙抱着黑猫,侧卧在车厢内,一脸无辜地盯着他。
霙“什么情况你们现在这么敬业了吗?”
搜查时霙也不可避免地被赶了下来。
“报告,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那我们可以进城了吗?”霙轻声问。
“不可以!”士卒厉声回答。
“为什么?”
“城主有规定,日落后,苍蓝城将执行严厉的宵禁制度,除非城主特许,否则无论何人都不可入城。”
霙“呃如果我说我有城主特许呢?”
“空口无凭,难不成你怀里的猫是特使吗?”士卒笑道。
霙心平气和道。“你就告诉城主,她妹妹来探望她了。”
士卒的讥笑声瞬间消失,不一会儿他们回来了,毕恭毕敬地将霙引入了城中,城门内东方姝亲自迎接她。
东方姝“我还说东方晔怎么会凭空冒出来呢,原来是你。”
霙也不顾什么礼节,一屁股坐在席上,长抒一口气。
“可算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东方姝见霙一脸憔悴。
“我还想问你发生什么事了入城弄这么多繁文缛节,我腿都软了。”
东方姝叹了口气。
“看来你不知道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啊。”
“嗯?”
“林颛死了。”
“死了?”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东方姝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林颛死了,前天晚上发现的尸体,当晚他宴请的两个小官也死在了客栈。”
霙;“不会是有人愤懑出世,为贫者打抱不平吧。”
东方姝摇了摇头。“我觉得不像,死者的刀口极深,与其说是暗杀,更像是报复性的宣泄。而且当我进入官场后,才知道林颛这个人的复杂性,他并不完全站在平民百姓的对立面,甚至说很多人未必讨厌他。”
“那会不会是有人雇佣的杀手?”
“现在正在调查,话说唐咲没陪着你么?”
霙的胸口又开始痛了,“说来话长啊我带他回了趟钟家村,但我身体有些不适,需要找文大夫开几副药,就先回来了。”
东方姝“那他呢?”
“他嘛”霙脑海中浮现唐咲站在戏台上的模样。
“他有他不得不做的事,不要紧,就比我晚一天回。”
东方姝“现在是特殊时期,文大夫估计也睡了,如果身子不要紧的话,你先来我府上借宿一宿,明日再去,以免出了意外。”
霙笑了笑“按照那杀手的作风,跟着你才容易出意外吧。”
“所以要让你留下来保护我啊~”东方姝回敬般会心一笑。
在官府的一晚安然无恙,但胸口的心绞痛让霙彻夜失眠。望着子夜渐渐升起的雾气,霙有点想唐咲了。
“当时为什么要说那么愚蠢的话啊虽然唐咲要收拾几个时辰,但也不差这一会儿”
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着霙,她做不做出这个抉择都无所谓。
终于天亮了,一夜平安后,霙谢过东方姝,出了门。
“钟霙。”东方姝忽然叫住她。“已经立春了。”
苍蓝城白天的街上没什么两样的,只是平民百姓也知道了林颛的死,好事者纷纷议论。
文生医馆也与之前的文生医馆没什么两样,只是文大夫看上去更老了些,霙踌躇片刻后进了门。
“霙姑娘,好久不见,还是上次的病么?”
“嗯。”
老文稍作会诊断,给她开了一些方子,临走前又塞给她一包冰糖。
“方子有些苦,可以搭配着服用。”
打开家门,家中一如既往干净整洁,她瘫在床上,虽然睡不着,但总算安逸了许多。
唐咲很快就会回来了吧,霙在心中默默数着数,从一数到一千,到一万,从清晨到正午,从黄昏到傍晚,她已经忘了自己数到几了,但还是不见唐咲的身影。
突然有一种感觉,她再也见不到唐咲了。
霙喝完苦涩的茶汤后便缓缓躺回了床上,心口的剧痛让她险些跌倒,她瞟了一眼床头放着的冰糖,艰难地露出得意的神情。
“唐咲知道我这么勇敢,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霙躺在床上,疼痛的折磨让她几乎无法入眠。
有时会感觉自己很无助,多希望唐咲能早点回来陪她一会儿,如果告诉他事实,他应该不会再生气了吧,可是告诉他有什么用呢?那个大笨蛋肯定会没日没夜的四处寻找解药,为了治病放弃所拥有的一切,那,之前自己付出的努力也就没有意义了
就这么耐心等待吧她抚着黑猫,这个小家伙很听话,一声不吭的卧在枕边陪着她。
霙合上眼,脑海中却立刻浮现了徐楣的身影,穿着她做的襦裙远远地,远远地走开头也不回。
从徐府的变故后,就早已预定了此生与她再也无法见面了吧明明自己最讨厌说话不算数的人。
经过三五成群的好事者时,钟霙也听说了一些恐怖的传闻,人们时时聚在抓捕嫌犯的布告下,趁着天明,借着识字的人之口议论纷纷。
“据说,从来没人看见过行凶的过程,等官兵发现的时候,只有冰冷狰狞的尸骸更恐怖的是等到第二天,尸体也会不翼而飞,只剩下死者生前的衣冠”
“要我说,这种人早该死了”
“嘿嘿,自作孽,不可活死的越惨越好”
而她,也只是抱着黑猫,远远地站在人群外围,间或听到一些消息。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钟霙闭着眼也感觉到有暗淡的光经过,不用多想,是那些巡逻的士卒。
他们总是成群结队地出现,打着灯笼,每天在城中转上几周,其余时候就是躲在某家酒馆里吃酒,钟霙不知道这样的巡逻有没有意义。
“东方姝该管管他们才是。”
霙将黑猫当作唐咲,小声絮叨。
“像我这样行将就木的人,杀了也没什么意义吧,哈哈”
“要是小楣这个时候在就好了,她肯定会保护我们俩的,对不对?”
“喵呜~!”
似乎是听到了讨厌的字眼,黑猫的叫声中充斥着不满,挣脱了钟霙温柔的手掌。
“好啦好啦猫猫乖~你比那两个笨蛋都乖~要小声点,万一被传说中的恶鬼发现可就遭了,到时候,我可不能顾及你呀。”
“喵~”黑猫心满意足地叫了一声,乖乖地缩了回来。
“杀人的恶鬼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但是希望你能怜悯一点,让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能有一夜安眠。”
也许是想了太多事,少有的困意涌了上来。钟霙的呼吸渐渐平缓
“喵~喵!”
“唔猫猫乖啦只是巡逻的官兵”
“喵!!”黑猫突然蹿下床,向屋外跑去,钟霙不知所措地惊醒,她刚想喊住黑猫,又隐约听见了一声惨叫,再看窗外,也没有灯笼的光,便费力地披上衣服,扶着墙出了屋子。
虽是初春,也应有几分温热,可一阵风冷得从头到脚贯穿钟霙的身体,胸口的阵痛也愈发强烈。
忽然,钟霙看见不远处的路边,一个人影躺在血泊之中,而黑猫,就站在血泊不远处,和另一个黑影对峙,它的喉底传来充满敌意的咕噜声。
霙不自觉地将黑影与白天听闻的传说联系到了一起那个恶鬼,也会对猫动手吗?她分明看见黑影已经举起了手中明晃晃的剑刃。
“猫猫回来危险!”
霙顾不了那么多,跌跌撞撞的冲到猫旁边,双手张开,挡在黑影身前。
这么做一定会死吧。
虽然仅仅是认识几天的黑猫,自己和猫仅仅是萍水相逢的关系,甚至还没有为它想好名字但是她对这只猫总有种莫名的执念,它从街角向她奔赴而来之前,可能过得很不如意,就像自己家园被毁后流离失所一样狼狈吧自己与这只黑猫似乎有很多很多的相似之处,如果可以的话,这么可爱的小家伙一定要活下去啊,一定会有像小楣和唐咲这样的人在未来等着它,一定会的
而自己钟霙想到这里浅笑一下,胸口的疼痛已变成灼烧感,她的半条命已给了唐咲,剩下这半条命也用来救赎别的生灵吧。
霙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只希望黑猫能借这点时间快点逃走,可是许久,那把悬在半空中的透明的剑迟迟没有刺向她。
她微微睁开眼,终于看清了黑影的模样并不是什么恶鬼嘛分明是一个人,况且
她忽然迟疑了,熟悉的身材,纤细的手,黑纱下露出的白皙的脸庞,以及
钟霙想起了那个失败的缝纫午后,那天她和小楣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服饰,她曾打趣地送了小楣一件而它,正披在眼前的黑影身上。
曾期盼日出,却坠入永夜。
刹那间云起月隐,凛冽寒风几乎要将霙推到。
霙的嘴角微微抽搐,眼神从惊讶的明亮变得灰暗,那把透明的剑上,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什么嘛开玩笑开玩笑的吧。”
“你是谁?”黑影冷冷地问。
霙的身子剧烈的颤抖一下,苦笑道。
“我以为我才是食言的那个人没想到已经憔悴地认不出来了吗小楣。”
就在刚刚,楣结束了绮县县令的生命,而现在,她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持剑的手。
在被一层层遮掩覆盖的记忆中,楣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生命中缺失的某种关怀此时此刻就站在眼前。
霙伸出手,轻轻抚摸楣的胸口。
“我听不见你的心跳声,那里空空的呢”
她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这里,就在楣这里,还有其他人存在。
忽然,楣的身躯如泥塑般定在原地,一个空灵的声音不知从何回荡。
“哎呀!不愧是楣最惦念的人,一句话就能阻止楣的行动。只是我不懂,你有什么魅力,占有我的楣的心?”
声音从哪里传出?钟霙环视着周围,突然,一团黑雾从剑中升起,混沌的黑色中,映出若隐若现的容颜。
“小楣变成这个样子,和你脱不了干系吧。”
“是又如何?”
“小楣就是小楣,她不属于任何人,你休想让她再继续下去了!”
钟霙扑到楣的身前,用力摇晃着她僵硬的身体。
“小楣是我,是我小楣你醒醒,不要再错下去了跟姐姐走好么?”
空洞的眼神是仅有的回应。
“小楣”
“哈哈哈哈~”琉韵轻蔑地笑道。
“没用的,契约已经签订了,楣已经和过去的她一刀两断了。至于你嘛”琉韵逐渐迫近钟霙。
“你作为姐姐的存在还不错,我就收下了。”
“什么不可以”
黑雾散去,楣的身体不再僵硬,她只感觉头痛欲裂,痛不欲生。
“啊!!”
霙扑到楣的身上,将她拥入怀中。
“小楣别怕姐姐在别怕”
霙本以为楣已死在那场变故中就算楣已经变了样子,只要她还活着,自己自己就一定会把楣从万丈深渊中拽出来,只要楣还在,管它什么契约不契约,楣一定会回来的
忽然,楣痛苦的叫声戛然而止,霙正想说些什么,胸口却异于往日地剧痛。
她低头看,锐利的剑刃不知何时刺入了胸口,楣的神情变得冷漠,陌生。
“楣”霙瘫倒在地。
“你清醒一点不要”
话音未落,霙便昏死过去。
琉韵坐在心形的池水旁,饶有兴趣地看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尽管钟霙的出现为她添了不少乱子,但无伤大雅,一切都尽在掌握。
忽然,琉韵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楣站在钟霙跟前,默不作声。
她有些恍惚,关于霙的记忆已被琉韵删的一干二净,对她而言,眼前只是一个将死的陌生女人罢了可为什么,自己放心不下。
许久许久,楣仍未想起关于眼前人的分毫记忆,只是
她本能的蹲下,扶起钟霙的头。
“看来对这方面的记忆,还要多加管教呢。”
“啊!!!”楣的头中又传来一阵剧痛,她撕心裂肺的叫声在空旷的街巷回荡。
琉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记住,我是你唯一的姐姐。”
于是,短暂的踟蹰后,便什么也不剩下了,琉韵最终还是带走了楣,谁也没在意当楣呻吟时,已昏死过去的霙颤动的指尖和颦蹙的眉头。
“我我已经死了么?”
钟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边空无一物,就连拾来的黑猫也不见了踪影。
或许,它成功逃走了吧
她下意识地摸胸口的伤,却发现就连衣服也完好无损。长久以来悸痛也消弭了,霙从未感觉身体如此轻松。
“为什么没有感觉了。”
“你已经偿还了全部代价,该启程了。”耳畔响起万秋尘的声音。
他从半空中浮现,款款落到霙身前。取出那块霜白色的念灵石,轻点他的额头。
又一次灵魂被抽取的感觉,霙感觉身体更轻盈了些。
“所以你所谓的断绝姻缘的代价,就是和楣有关的一切吗?”霙想要去扯万秋尘的袖子,却发现她的手直接穿过了万秋尘的身体,什么也碰不到。
“小楣变成现在的样子也是你在作祟吗?”
万秋尘轻轻摇头。“她被另一股力量控制。”
“你连生死都能操纵求求你救救小楣好么她本不是这样的孩子。”
“不可以,我只负责维持世界力量的均衡,给予你能力,不久后送你启程。”
“启程的意思是”
“和这个世界道别。”万秋尘轻描淡写的回答。
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吗按理说,此时的自己应该崩溃才对为什么,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或许,已经干涸了吧。
“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均衡能力启程。霙好像明白了什么。
“等等万秋尘,你该不会,是均衡教的神明吧,刚才用念灵石触碰我的额头,就是所谓的神谕吗?”
“嗯。”又是简洁的回答。
“你已经存在了这么久了吗?”
“不,只是在人们的心目中,我活了那么久。”万秋尘又问了一遍。
“还有什么留恋的吗?”
一幕幕在脑海闪现,她对小楣食言了,没有目睹小楣在御箭大赛上夺得桂冠的风采,没有陪着小楣走上徐大人的路。
她对小冉食言了,没有让洛瑞琳以冉夫人的身份,替小冉好好活下去。
她对东方姝食言了,明明约定好要在清明节那天一起祭扫为东方晔祭扫。
她对原绮食言了,她答应过原绮,要在为她缝制最美的凤冠霞帔。
她对郭桓食言了,没有去登门拜访这位符乾县德高望重的先生
她对小胖子食言了,从梦中醒来后再没有提及过祥荣村。
她对清漪食言了,林颛身旁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她对钟参食言了,没有尽到姐姐的责任,在他客死他乡后,仅能以墓碑上的寥寥字眼怀念。
她对老文食言了,借的图书估计无法亲手还给他了。
最重要的是,她对唐咲食言了。
“穿越时空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我的笨蛋,偏偏这个时候你不在我身边。到时候见不到我又会觉得我欺负你。”
霙扬起脸,恳求道。“我可不可以,给他留一封信。”
“诀别的信吗?”
“不,是游戏规则。”霙嫣然一笑。
信写完后,她把它藏在枕头下面,锁好家门,凝视许久。终于还是卸下了全部。
“我准备好了,可以启程了。”
万秋尘合拢手指,霎时间斗转星移,霙听见潮汐的涌动,眺见一望无垠的海。
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梦,似乎这一切本就是命中注定。
她坐在沙滩上,潮水不时浸漫她的脚掌,没过手腕,又缓缓落回。吸卷着泥沙和她的触感,海水微凉,让霙感觉自己在慢慢地降温,从炽热的痛苦中解脱,扑身渺廖的祥和,涤荡着,把脑海中的一切抹平,冲淡。
若在醉梦中徘徊,难以分辨一色天水。
明明是立春时节,天上却下起了雪。整个世界都被白色填满,连她身上也没有一丝缝隙。
她拿起笔,写下留给唐咲的最后一封信。
纸人们不知从哪里钻出,拉起手,绕着霙围成一圈,又在唱着欢快的歌。
霙知道,这是为她送别的离歌,这一次,不得不加入它们。
落款写什么好呢?她咬着笔杆,望见漫天落雪,忽然有了主意。
许久前的梦境中,她曾为自己起名,洛霙,而如今正在洛霙。
写完后,她将信深埋在沙滩中,又用一块石碑压住。
不久后就会被海水冲走吧,希望在那之前,那个笨蛋能找到这里。
“害怕吗?”万秋尘忽然问。
“害怕什么?死亡吗?”霙浅笑。
本就是空中的一片雪花罢了,毫无缘由地产生,被陌生的目光注视后,毫无缘由地落在地面,毫无缘由地融化。
化为一汪水蒸干后了无踪迹,消失于此,却弥漫于世间。
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你记住我的名字吧,我叫钟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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