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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不见五指的暗房里,伴随着啪嗒一声轻响,卫燃打开了腥红色的暗房灯。
再次抹了抹眼角,他深吸一口气,将染谷由纪夫相机里的胶卷取了出来,接着又取出了自己那台双反相机里的胶卷,一丝不苟的进行着冲印工作。
一番忙碌,就在他打开照明灯,准备将冲印好的照片挂在晾晒绳上的时候,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怎么了?”卫燃问了一声,随后取出手帕,用力擤了擤鼻涕。
房门外,敲门的秋实声音清脆的问道,“卫大哥,你还没找到相机吗?大家都在等你了。”
找到相机?等我?
卫燃愣了愣,等他将手帕叠好塞回口袋的时候却发现,刚刚自己辛苦冲印出来的那些照片竟然不见了!
又特么跳了?
卫燃立刻意识到了不对,一边尝试从金属本子里取出给陶灿华压惊的毛瑟刺刀一边高声回应道,“等一下,我正换胶卷呢,马上就出去。”
“好”房门外的秋实应了一声,紧跟着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看来真的跳了.”
卫燃看了眼手里的刺刀,随后以最快的速度,将金属本子里其余东西一样样的取出来仔细检查了一番,接着又把自己的身上检查了一遍。
金属本子里的东西除了之前借给安迪的怀炉不在,其余的倒是一样不缺,不仅如此,在他自己的后腰处,他还找到了别在腰带上的ppk小手枪。
没敢过多的耽搁时间,更来不及去找刚刚辛苦冲印好的照片以及属于染谷由纪夫的徕卡相机去了哪里。
卫燃拎着装好了胶卷的禄来双反走了反锁了房门的暗房,接着便一眼注意到了门框上贴的一副春联,以及尚未完全干涸的残余浆糊。
这是过年了?
卫燃压下心头的疑惑,一边往楼下走,一边观察着书寓的变化。剪成各种吉祥图案的大红色窗花、随处可见的福字和春联。
甚至在一楼燃着炭火的壁炉边,还有一颗土不土洋不洋,和春节搭不上什么边儿,但却装饰的格外好看的圣诞树。
一路走出门厅,他也注意到,小楼门口的空地上,此时已经摆上了一排长凳。此时,穿着新衣服的春华戏班子成员,以及美香等人,正在陶灿华的指挥下调整着各自的座位。
“你可算出来了”
陶灿华第一个注意到了卫燃,赶紧招呼着他过去,主动问道,“姑姑在正中间,年龄小的在最前面,年龄大的在后面站一排,伱看看还有什么要调整的吗?”
仔细观察了一番陶灿华,见他的精神头和情绪都还算正常,卫燃也暗暗松了口气,扭头又看了眼美香等人排好的位置,想了想说道,“灿华,你在哪?”
“我在.”
“你去秋实后面站着吧”卫燃笑眯眯的说完,春华戏班子的成员们,乃至美香都跟着开始起哄。
“去就去”
陶灿华和秋实虽然都闹了个大红脸,但前者还是厚着脸皮站在了秋实的身后而秋实也红着脸回头看了陶灿华一眼。
安排好了座位,卫燃调整好了相机的角度之后,将其摆在了提前准备的八仙桌上,压下了自拍拨片。
一路小跑着坐在了美香的身旁和大家拍下了一张合影,美香直等到卫燃站起身这才跟着起身拍了拍手,扬声说道,“都注意听了,茉莉,今天腊月二十八了,咱们提前发个红包,每人十块大洋,等到大年初一还有压岁钱拿。”
这话一说出口,戏班子里的那些孩子们也都发出了欢呼。
“好了,好了,安静。”
做贵妇打扮的美香压了压手臂,“这外面兵荒马乱的,也就不让你们出去溜达了。等下大家想用这钱买什么,都去问你们秋实姐登记,稍晚点让表少爷和灿华帮你们一并买了。”
等这些戏班子成员们兴高采烈的再次回应了一声,美香继续说道,“另外,表弟,等下你和灿华去一趟三不管,买上半扇猪肉两口袋面,今天下午让杨妈蒸上两锅大馒头。”
“成”卫燃点点头应了下来。
美香伸手拉住一个看着年龄最小的小伙子,揪起他的头发看了看说道,“再找个手艺好的剃头师傅,请他来家里给大家剃剃头,这头发长的都成小姑娘了。”
这话一说出口,那些戏班子的成员再次哄笑起来。
“我看看能找到的话就请回来一个”卫燃应下来之后问道,“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再多买些烟酒茶糖和点心水果”
茉莉见美香看过来,立刻说道,“花生瓜子也买一些,这过年的时候保不齐就有谁来家里做客,总得有东西招待才行。”
“这得请个骡子车才能运回来吧”陶灿华看了眼停在车库里的那辆轿车,“靠那辆车得拉八趟才行。”
“这种事儿就别问我了”
美香挥了挥手,“其他人该洗的洗该刷的刷,这眼瞅着过年了,把各个地方都弄干净一些。”
闻言,那些穿上了新衣服的戏班子成员们立刻大声应了一嗓子,合力搬着方桌长凳,簇拥着准备蒸馒头的杨妈和孟大爷,以及准备给他们发红包的茉莉和秋实一哄而散。
直等到周围只剩下陶灿华和卫燃,美香这才在卫燃的伺候下点上一颗烟,压低了声音说道,“卫燃,昨天哑巴叔传来信儿说让你和灿华过去一趟。”
“我知道了”卫燃应了一声,同时陶灿华也点了点头。
“还有”
美香笑了笑,“今天晚上你们俩带着戏班子的弟弟妹妹们喝两杯,让他们睡的踏实一点,等夜里的时候,咱们和安迪她们也拍一张照片,顺便帮着她们把印刷室布置布置。”
“行”卫燃和陶灿华异口同声的应了下来。
“好了,早去早回。”美香说完摆了摆手,夹着烟,自顾自的走向了门厅。
“你去热车”卫燃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我去把相机放回去。”
“不急”
陶灿华同样跟着往房间里走,“那些弟弟妹妹们拿了钱,且得琢磨琢磨买些什么呢,先等着吧,等秋实那边统计完了也来得及。”
这小子变的稳重了
卫燃暗自嘀咕了一句,却也没有反驳,拎着相机走进了一楼属于自己的房间。
先将相机收回金属本子,卫燃熟门熟路的翻找出了呢子大衣和礼帽以及手套围巾。
等他将这些行头全部穿戴好并且点上颗烟的时候,陶灿华那边也终于启动车子,将其开出车库,开到了院子里。
看了眼已经坐在副驾驶位置,手里还拿着个记事本的秋实,卫燃站在门厅处不紧不慢的抽完了手里夹着的那颗香烟,这才扣上礼帽,慢悠悠的走过去,钻进了后排车厢。
默不作声的看着前面一路叽叽喳喳聊个没完的这对儿绝对算得上郎才女貌的年轻人,卫燃的脸上也不由的露出了一丝丝的笑模样。
“卫大哥在笑什么?”秋实显然注意到了卫燃脸上的表情。
“笑你们俩呢”卫燃笑着应道。
“笑我们俩?”秋实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张好看的瓜子脸上也露出了疑惑之色。
“觉得你们俩还挺般配,要不哪天我和表姐说说,你们俩先把婚事办”
“呀!你说什么呐!”秋实立刻羞红了脸,只不过在脸红之余,却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陶灿华。
“我倒是没意见”
陶灿华此时却格外的坦然,只不过很快,他却又补了一句,“不过,我想再等等。”
说到这里,陶灿华看向脸色都要有变化的秋实,认真的补充了一句,“我还有仇没报呢,秋实,等我给狗鱼和克勤他们报完了仇,行吗?”
“我我不知道”
秋实说完,立刻打开那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记事本盖住了她那张同样不算大,此时却格外红的脸。
“哎,你怎么”
“傻小子,好好开你的车。”卫燃笑着踢了踢陶灿华的座椅靠背,帮着对方止住了他要说出的蠢话。
一路闲聊着赶到了三不管儿,陶灿华如历次来这里一样,将车子停在了布庄的门口,又跟着卫燃去烧饼摊一人拿了两个刚出炉的烧饼啃着。
“咱们先去哪?”戴着一双棕色针织手套的秋实一边小口小口的啃着手里拿着的烧饼一边问道。
“先去找剃头的师傅吧”卫燃和陶灿华异口同声的做出了决定。
“伙计,知道哪有剃头的师傅吗?”陶灿华先一步朝烧饼摊的伙计问道。
“这您可问着了”
那伙计将手里的白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抬手指着一个方向说道,“您往那个方向走,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准能瞅见在路边摆摊剃头的师傅,我头晌刚去剃的,甭提多利落了!”
“走呗?”
卫燃说完点上颗烟,第一个走向了伙计指着的方向,装作不经意的和陶灿华以及秋实拉开了一丢丢的距离,算是给这俩年轻人创造些机会。
一路走一路逛,三人没用多久,便看到了在一个胡同口的空地上摆摊的剃头师傅。
只是一眼,无论卫燃还是陶灿华又或者秋实,全都认出来,那个满脸络腮胡子,头上还带着一顶破毡帽的剃头师傅还真就是曹哑巴!
在曹哑巴的身旁,还坐着一个把双手揣进袖口的擦鞋匠,这位擦鞋匠围着一条淡蓝色的破围巾,头上还戴着一顶有些秃噜皮的狗皮帽子。在他身前,便放着一个擦鞋的木头箱子。
在卫燃下意识观察他的时候,这擦鞋匠却一脸惊喜的看向了秋实。只不过,当他看到秋实正悄悄拽着陶灿华的呢子大衣口袋缝的时候,他那双眼睛也立刻暗淡下来,并且收了回去。
难道是.
卫燃压下心头的疑惑,见陶灿华和秋实都看着自己,这才笑着说道,“就这儿吧,我先试试这师傅的手艺,等他给我剪完了,你们要是觉得行,咱就把他请回去给大家剃头剪发。”
“那就试试吧”
陶灿华一俩无所谓的说道,“要不你先剪着,我们去周围逛逛?”
“也行”
卫燃摸出怀表看了看,随后看向了坐在炉子边上烤火的剃头师傅曹哑巴,接着又看了看那个布招子上写的服务内容,指着那招子问道,“师傅,剪一个西式短发需要多久?”
闻言,曹哑巴伸出手比了三个手指头。
“他说三十分钟”那擦鞋匠哑着嗓子帮忙介绍道,“就在这儿剪吧,这老家伙手艺好着呢。”
“那就来个西式短发吧,”
卫燃一边说着,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曹哑巴让出来的折叠凳子上,朝着陶灿华和秋实说道,“你们先去买东西,半个钟头之后咱们在布庄门口汇合,对了,要不要把家伙给你们拿着防身?”
“不用”
陶灿华拍了拍他自己的腰间,“我这儿有呢,你可别耽误太久。”
“放心,剪个头发有什么耽误的。”
卫燃摆了摆手,和旁边的擦鞋匠一起,目送着陶灿华和秋实牵着手汇入了人流。与此同时,倒是曹哑巴,已经将一块抖干净的围布给卫燃披上,随后拿出个手动推子和一把梳子开始了忙活。
“先生,要顺便擦擦皮鞋吗?”那擦鞋匠说着,已经将他的擦鞋箱子拽了过来。
“擦擦吧”卫燃看了看周围,随后不太确定的低声问道,“小关?”
“是我”
这擦鞋匠低声应了一声,同时也手脚麻利的将擦鞋的箱子摆在卫燃的正前方,迈腿骑上去坐好之后,示意卫燃将一只脚踩在了擦鞋箱子延伸出来的t字形把手上。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卫燃低声问道。
“有半个多月了”关秉文一边用刷子给卫燃刷鞋一边低声回应道。
“你姐姐呢?她怎么样?”
“她一切都好”
关秉文看了看周围,继续低声说道,“上个月生的,是个闺女,我姐给她起名叫同仇,唐同仇。”
“与子同仇吗是个好名字”
卫燃一番嘀咕之后叹了口气,看了看周围低声问道,“她也回来了?”
“快回来了”关秉文低声答道,“不过现在不敢让她回家。”
“怎么回事?”卫燃前脚问完,接着便想到了答案。
“我爹被架空了”
关秉文低声说道,“我爹有个心腹叫胡大财,鬼子占英租界之前,这个胡大财就突然反了水,不但架空了我爹,而且还想取代我爹和鬼子合作。”
稍作停顿,关秉文示意卫燃换了一只脚,继续一边用刷子仔细的清理灰尘一边说道,“另外,之前狗鱼和克勤被害,包括我和我姐被鬼子盯上,都和这个胡大财脱不了关系。”
“狗鱼和克勤也是他害的?”卫燃立刻皱起了眉头。
“我爹给我偷偷传的信儿,当时胡大财背着他,偷偷带人在日租界抓了好几个晚上偷偷贴大字报的学联成员,还故意放跑了几个。”
关秉文咬着牙,继续低声解释道,“狗鱼和克勤弄死沃尔克之后,本来打算当晚就开着他的车,和另外几个人一起去救那几个被抓的学生的。
结果他们都遭了胡大财和一波鬼子侨民的埋伏,狗鱼和克勤他们俩是主动留下来断后,让其他人带着伤员和救下来的人先开车跑的。
还有我姐,她之所以跟着唐大哥一起暴露,也是因为这个胡大财派人跟着她才发现的端倪。这件事儿是胡大财架空我爹之后,当面显摆的时候亲口说的。”
“原来是这样”
卫燃低声嘀咕了一句,随后便因为从远处走来的几个行人,和关秉文同时陷入了沉默。
等到几个挎着篮子的行人从他们身旁经过并且走远了,关秉文这才继续说道,“和我爹谁都不想得罪不一样,这胡大财真是一门心思的想捧鬼子的臭脚。而且我们怀疑,胡大财想取代我爹,八成是得了鬼子的支持。”
“植田?”卫燃下意识的道出了怀疑对象。
“大概吧”
关秉文低声说道,“自打鬼子占了英租界,植田先生就找不到了,不仅他,他那个女儿佑美自打离开你们那里之后也没了踪迹。”
“所以问题还是在这胡大财的身上。”卫燃低声问道,“铲了他?”
“嗯”
关秉文低声说道,“必须铲除胡大财,他在帮着鬼子找我们的电台,而且他搜罗了很多对三不管儿地形熟悉的手下,对咱们的威胁非常大。”
闻言,卫燃心头一沉,“他住在哪?”
“就住在三不管儿”
关秉文低声答道,“半个月前,胡大财盘下了泰华楼斜对面的那栋茶楼。
最近只要我们开始拍报,就会有人从那栋茶楼里冲出来寻找电台,前些天他们盯得太紧了,我们这边没办法,所以让你们那边的备用电台开机了一次,结果当天夜里他们就奔着英租界的方向去了。”
“打算怎么做?”卫燃低声问道。
“明天晚上,除夕夜动手”
关秉文一边说着,一边借着擦鞋的动作,将一个纸片塞进了卫燃的鞋子里,“计划都在这里了。”
“好”卫燃应了一声。
“秋实她和灿华在一起了?”关秉文换了个私人话题问道。
“嗯大概吧.”
卫燃含糊其辞的应了一声,见关秉文不再说话,这才看向了曹哑巴,“师傅手艺不错,等下给我剪完,跟着我回去,我家里还有不少弟弟妹妹,去给他们剪个头吧,价钱好商量。”
闻言,曹哑巴愣了愣,随后点了点头,只是卫燃却感觉得到,他的身体在激动的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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