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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师道的合气术糅合了自素女经以来各派房 中术的精妙,加上历代天师的革新和发展,几乎达到了入微的境界,修身养性炼气结丹,堪称道家一大奇术,且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普通的道民如果虔诚敬道,入教三年以上,也可以从各治的道官处修习,但那都是经过多次删减和弱化的合气术,功效有没有不好说,至少应付夫妻生活足够了,跟真正的合气术有天壤之别。
比如陈蟾,若非他的合气术得到了天师道的真传,也不可能在鼎器幽闭了牝 户之后再来行房。换了别人,不得其门,望而空叹,只能入宝山空手而回,哪里还能盘算着鸩占鹊巢?
乾坤成立,易行其中。日月回光,照于玄门。我为乾鼎,彼为坤器。乾坤覆合,进火养符。合炁中宫,金丹乃生!
可谁也没有想到,当他凝神静气,进入鼎器的一瞬间,正准备用合气术的秘诀循序渐进,待得玉液还丹时采炁化神,一直鼓荡找不到发泄口的阴阳二元如惊涛拍岸,潮涌而来,一半浩然正气如日初升,一半森森阴风如鬼附身,既炽烈如火,又冰寒似雪。
几乎瞬间,陈蟾的左半边身子结了冰霜,右半边身子发热滚烫,双目逐渐外凸,然后砰的一声,眼珠子爆裂开来,七窍喷出血迹,污秽沾满了全身,倒地凄叫,声声撕心裂肺,船上七百人无人敢近前,甚至有人捂着耳朵,不忍听闻。
“鼎器呆呆的看着这一幕,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或者说,从他被陈蟾绑在桅杆上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无生无死的境地,神识仿佛脱离了肉体,高高于上,平淡的看着船上发生的一幕——那些,都与他无关!”
暗夭的语气如坠冰窟,让燃了火墙的房内骤降了几许温度,道:“陈蟾自以为对青鬼律无比的了解,也对天师道的合气术有着充足的信心,更对自己这个妙想天开的夺炁之法深感得意。可到了此刻,他才亲身体会到真正的青鬼律是什么样子,才明白那个鼎器这些年忍受着怎样的折磨和痛苦。比千刀万剐还要难挨的酷刑,他连一弹指都坚持不到,鼎器却整整坚持了十四年!”
“……陈蟾终于死了,死在野心得逞之前,全身血脉尽断,骨肉模糊如烂泥,死状之惨,犹胜陈焎。哈哈哈哈哈,陈家两代人皆因青鬼律而死,不知当初授予陈蜃两本天书的道人如何是想。”
暗夭仰头大笑,如同疯魔。他的这些往事藏在心里太久,无处诉说,也无处倾泻,今日说出口,如同又经历了一次十四年的过往,满腹的伤,锥心的疼。
“天可怜见,陈蟾终生未娶,没有子嗣,陈氏就此断子绝孙。鼎器阳峰丧失,牝 户幽闭,成了不雌不雄的怪胎。虽留了性命,但因此泄出了大部分真元,一身武学也再无寸进,停留在七品上,无望破开山门,踏上武道至境。”
“陈焎败了,陈蟾败了,鼎器也败了,青鬼律的尽头到底如何,再无人知晓,五十年春秋大梦,只是大梦一场!”
“你从海外归来,身心俱受重创,所以才垂死荒野,被慕容贞所救,然后跟她加入了四夭箭,是不是?”徐佑问道。
暗夭点点头,道:“我其时伤势复发,动弹不得,多日没有进食,只等在荒野中度过最后的日子,要不是慕容贞恰好经过,估计早成了无人问津的一堆枯骨!”
此情诚可叹,但现在不是悲怆的时候,徐佑宽慰道:“壮不可极,极则败。物不可极,极则反。阴极,阳生,阳极,阴生,就如同寒极则暑,暑极则凉。陈蟾机关算尽,反害了自个的性命,天道有常,无往不复,或因人势而迟,然终不误!暗夭,你的身世固然可怜,但也因祸得福,学得了青鬼律,得到了自由身,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呢,比起乾坤一体,坐毙山村,岂不是另外一番际遇?人生在世,谁不受苦,天降大任于人,都得走这一遭炼狱。既已从炼狱里爬出来,就不必顾影自怜,愤世嫉俗,日后或觅一地安稳度日,或谋一事尽展所学,人生苦短,数十年光阴转瞬即过,好好享受剩下来的路吧。”
暗夭凝视徐佑,道:“你不杀我?”
“不杀,是我顾惜你此命得来太过不易,杀之有违天和;但当下也不能放,因为我不确定你会不会继续来找我报仇!”徐佑淡淡的道:“对不住,我不是圣人,舍身伺虎的事做不出来!”
暗夭默然良久,好一会才怅然道:“徐郎君,我这些年遇到过许多人,有恶人,有善人,也有介于两者之间,善恶难分的人。唯有你不同,你遇强不惧,逢弱不欺,圆滑世故却又诚心待人,智计、才情、人品,无不是一时之选。若有可能,我不希望和你成为敌人,只是……慕容贞对我有救命之恩,此仇……不可不报!”
“四夭箭受雇杀我,若不反击,死的就是我。我与月夭没有私仇,与你也没有私仇,好比一笔买卖,总会有赚有亏,月夭这笔买卖亏了,你要替她讨回去,我的买卖亏了,自有我的人讨回来。冤冤相报,何时是个了结?你读过书,知晓世间大多数的道理,回去仔细想想我的话,若是执拗仇恨当中,终生无望从鼎器的噩梦里解脱出来。”
暗夭若有所思,闭口不言,起身拜了一拜,和左彣并肩往房外走去。到了门口,突然停下身子,低声道:“郎君之前说我们曾见过两次,其实不然。”
徐佑笑道:“是我口误,晋陵一次,山下一次,静苑再见时,应该是三次了!”
暗夭却道:“还有一次,郎君忘记了!”
“哦?”徐佑扬了扬眉头,道:“我记性一向不好,不知还有哪一次?”
“明月夜,小巷口,郎君倾囊赠了小乞丐六十钱。小乞丐虽然没有得到刺杀的机会,却将此事牢牢记在心里,一世不敢或忘!”
徐佑一愣,继而苦笑道:“原来是你!”
左彣站在暗夭身边,也禁不住苦笑道:“我当时不是没有怀疑,可后来藏在暗处察看,却没看出丝毫破绽……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是我!”暗夭的眼底深处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那是破开黑暗人生里的难得一见的光,道:“不过假装乞丐可不是好法子,有些突兀和显眼,引得左郎君横剑防范,所以那夜我没有动手。”
“易容易骨,防不胜防!”
徐佑望着暗夭的背影,叹道:“希望我不会后悔今天没有杀你的决定!去吧,暂时把自己当成静苑的客人,可以在院子里四处走走,此地风景雅致,不会觉得烦闷!”
等左彣和暗夭离开,冬至略有些不开心,道:“我本以为船阁在手,天下事很少有我不知道的,没想到世间还有暗夭这样的人,经历过这样惨无人道的事。见微知著,可想以前的我多么坐井观天,狂妄自大而不自知!”
“学然后知不足,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已经很有进步了!”这是《礼记》的话,徐佑用来教诲冬至,道:“暗夭被风虎下了禁制,与普通人无异,留在静苑并无太大的危险,用心留意即可。你无事可找他聊聊,说不定能听来更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尤其涉及天师道,陈蟾能够高居祭酒之位,必然掌握了别人难以窥视的内情,暗夭多年来和陈蟾朝夕相处,应该听过不少,去打听一下,聊胜于无嘛!”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起于沟通,要沟通就得多来往,没有不来往而生死相知的朋友,也没有不来往始终不变的情谊。徐佑想收服暗夭,解开彼此的心结是关键,让冬至履霜她们打打柔情牌,或许效果不错。
徐佑转头看着何濡,道:“其翼,不如起个卦,看看卦象如何?”
“也好!”
何濡以三指蘸了茶水,屈指轻弹,水滴落在案几上,他稍加审视,道:“大过卦!”
“怎么解?”
“过涉灭顶,并无大碍。枯杨生华,无咎无誉。阴阳相荡,至极则反。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
除了徐佑,众人如听天书,《易》经为五经中最难研读的一部,繁杂广博,不好领悟,履霜冬至她们虽然读书,却不知《易》。
徐佑笑骂道:“说人话!”
何濡一脸鄙视,道:“我看很有必要在静苑开讲易经,给你们这些不学无术的小丫头们涨涨学识也是好的。”
履霜、冬至和秋分齐齐吐舌头做鬼脸,山宗犹豫了下,觉得不好脱离群众,得融入静苑这个大家庭,也学着她们的样子,对何濡吐了吐舌头。
何濡顿时炸了毛,道:“惊蛰,你恶心不恶心?人家那叫娇羞可爱,你呢,面目狰狞!”
三女笑作一团,几乎跌坐在蒲团上。山宗很委屈,看向徐佑,徐佑立即打抱不平,道:“你这样厚此薄彼,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说笑了一阵,何濡还是解释道:“大过卦,需小心谨慎,则万事大吉。留下暗夭,以卦象来看,应该不会有什么祸事!”
徐佑起身,道:“你精通易数,得此卦合天象,我心大安。都去吧,休息一下,准备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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