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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晴明,花香馥郁。

春秀在院子里种了一排桃树、梨树,桂花树,初夏时节,桃花灼灼,梨花莹白,美不胜收。

风一吹,花瓣飘落在春秀的发间。她种这些树的初衷是桃树会结桃子,梨树会结梨儿,而秋天满园飘香的桂花树,结出来的桂花可以做桂花糕,到时又能还钱。

“小小,谢谢你。”春秀真心说道。她发现她自从认识纪晓晓以后,对她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

“你要是真的谢谢我,就养好自己的身体。到时候啊,我这个干娘……”小小话没说完,她说者无心,季珩也无心,她怕季珩把这话传到外头去。这可会把春秀害惨。

“什么叫干娘?”果然,季珩闻言好奇的问道。

“干娘就是一种很好吃的糖,人,季珩,咱们走,我去买糖人给你吃。”纪小小说完,拽着季珩就往院子外头走。

“等等,小小,等等糕点还没拿呢,等我担着。”季珩返回去担起糕点,朝坐着的春秀说道,“春秀,你在家里头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再做饭,你别累着自己了。”

“嗯,我知道了,哥,你在外头要好好的。要听小小的话,这样她才会买糖人给你吃。”春秀笑看他,与其说季珩是哥哥,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弟弟。需要她的照顾,需要她的叮嘱。

“春秀,我又不是小孩子。”季珩恼道。

春秀噗嗤一笑“好,好,好,哥,是我错了。我等你回来做饭给我吃。”

两人走了,春秀正打算关门,谁知一个身影闪进来。

春秀惊得“啊”一声,看清来人后她差点没站稳。

李溪亭扶住她“小心。”

“你来干什么?”春秀赶紧推开他。

“我都知道了。”李溪亭温柔看她,她瘦了一些,小脸白白的,唇上水润嫣红。

“李公子,你知道什么与我无关。这是我家,请你出去。”春秀心里有气,只想把眼前这个讨厌的人赶出去。春秀拽不动就改为推,谁知推也推不动。

李溪亭笑着看她,因为用力,她的脸上有一层薄汗。她低头看剧看到她脖颈间的细细的绒毛,他笑着说“你想我去哪里?”

“李公子去哪里,关我什么事?只是不要待在我的家里。”春秀知道自己推不动她,干脆放弃。越过李溪亭把大门关上,自己走到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你在怪我。”李溪亭走到她面前,撩开袍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

“哪敢,我不过是一个乡下姑娘。”春秀每一句话都充满了火药味。

“你以为,是我叫邹管事拿钱打发你?”李溪亭认真看她,看着这个他离开多久就思念了多久的人,继续说道,“不是我,我那夜过后就启程进京参加春闱,我是在马车上醒来的。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不知情,是我把事情弄成这个局面,我不会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

春秀看他的眉眼,是啊,正直如他,怎么会呢?只有她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那夜,她是愿意的。他因为某些原因,情难自禁、情非得已,而她是自愿的。

“说完了吗?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春秀无法面对他,因为他的出现,就是在提醒她,她无法面对他并非本心,而她心甘情愿。

“我,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买簪子送心上人的郎君?被冤枉作小偷的少年?还是,宴席拒绝江阔的红月?”李溪亭的眼盛满情意,他想她可能是疯了,就连梦里都不知喊她什么。

“是啊,我们原本就不相识。”春秀苦笑,她当如何自处?

“我叫李溪亭,清平人士,刚及弱冠。姑娘可否告知芳名,我好向家中长辈提亲。”李溪亭目光灼灼,春秀看来却全是讽刺。

“我无父无母,家中也无长辈。你看到了,我的哥哥心智不全。我并非买簪子送心上人,因为那日是我及笄,纵是贫穷我仍想祈愿往后的不似如今清苦,我被冤枉作小偷,只因我衣着穷酸,我据理力争是因为我穷但我有自己的底线,我不允许别人污蔑我。宴席拒绝江大人的我只是一个为了一百文钱被临时叫来顶替红莺的丫鬟,因为那夜我那哥哥走丢了,我无处可去。李大公子,明白了吗?这些都是我,为了活着,一分一秒都不曾停歇。这个孩子我没打算要,你,我也不敢高攀,请回。”春秀语气沉静,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

李溪亭却陷入久久的沉默之中,他看她粗布麻衣,知她家境并不好,可她不知,她竟是如此艰难而倔强地活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他生来便锦衣玉食,他该如何对她的人生说些什么。她的背脊很直,像她这个人,刚折而果决。

她说,她没打算要这个孩子。

那往后呢?她未婚失贞,往后要面对什么他几乎可以想到。

嫁给一个屠夫或是农户,因她的家世欺诲她,因她这般的经历看清她,甚至辱骂她、折磨她。

思及此,他的眼神冰冷晦暗“我李溪亭的孩子,你不要也得要。嫁给我,你的哥哥我帮你治。”

李溪亭饱读诗书,也在生意场上浸淫多年,自然知晓拿人命脉的法子。他知道,如何威逼她都是没用的,她那个心智不全的哥哥,就是她的命门。

“当真?”春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问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溪亭起身,不再看春秀,他怕他的心痛会流露出来,她刚刚还想拿掉孩子,一提到她哥哥,她就全都妥协了。

“好,我嫁。”春秀没多想,她现在怀有身孕,她是完全没法子照顾哥哥的,更别提攒钱为他治病。

“如今,我是否可以知道你的姓名?”李溪亭用近乎心痛的眼神看她,可春秀此时恰垂目想着什么,没见到他破碎的模样。

“春秀,我叫春秀。壬寅年腊月初八生。”春秀依然垂目,她想,只要能治好哥哥,嫁谁不是嫁呢?

“春秀,你等我。这两日我安排好,请期纳吉,就来娶你。”李溪亭深深看了春秀一眼,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些银子放在她手上,春秀疑惑看他“干什么?”。

她就是这样,用最简短的话扎得人心里泣血。

“你留着,平时吃穿用度都需要钱,我回去拨两个丫鬟婆子过来照顾你。”李溪亭刚刚来时,见她呕得就要晕厥了,还是自己一个人靠着树缓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

“我不要你的钱,嫁给你,只要一个,治好我哥哥。”春秀的声音清脆动听,可每句话都使李溪亭锥心泣血。她为了别人,可以嫁也可以不嫁,可以要孩子也可以不要孩子。那他呢?他们之间算什么。

李溪亭此时恨不得把她揉碎在自己怀里,最好教她百依百顺听他的话,说些他爱听的。可她不是,她非要用最无辜的话伤他最深。

“你拿着,我李溪亭的孩子,要好好养着。否则,你凭什么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能撑到治好你的哥哥。”李溪亭不得已,只能拿出这样的话来使她屈服。

春秀依然低着头,教人看不清她的情绪,她默默收下钱,不再说话。

“我先回去了。”李溪亭觉得自己的眼睛几乎要粘着眼前这女子的身上,她一定是给他下了蛊,明明那么硬,却教他欲罢不能。

“李公子,慢走。”春秀很有礼貌地道别。

她始终没有看他,一眼都没有。李溪亭的心内一阵钝痛,纵是不舍也还是离开了。

待他走了,春秀眼里的泪水才堪堪落下。是啊,拿孩子换哥哥恢复正常,这交易怎么想都很划算不是吗?

他要孩子,她刚好怀着;她想哥哥好起来,他刚好有钱。

一切都是那么正好,交易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达成。可是为何她的内心没有丝毫喜悦。

也许,待她把孩子生完,就会被扫地出门。到那时她会舍得吗?

或者,她会娶个高官家的女儿做大,她做小,她能忍受看着他与别人恩爱吗?

一切还没发生,春秀却一人坐在石凳上默默留了好久的眼泪。

梨花如雨,飘落在女子的衣襟上、发丝间,她粉颊含泪,香腮胜雪……李溪亭看去,也许她在为自己未知的命运而伤怀,还是,为所嫁之人并非心之所爱而垂泪。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要定她了。她是他的,只能是他的。

李夫人惊诧,自己的儿子真是万年铁树开了花,不但说要娶妻了,还越快越好。

这才一天的功夫,这是什么情况啊?

“溪亭,为娘觉得,可以等你父亲处理完颍州的事情回来,再商议。”李夫人柔声说道,他这个儿子可是全家的希望,春闱刚过,说不定就得了个功名光宗耀祖呢!

“娘,春秀有了我的孩子,此事很急。我已经修书寄给了爹,待他回来春秀再补敬茶。”李溪亭言语果决,不容置喙。

李夫人觉得事出蹊跷,别自己的儿子着了道还不知晓“溪亭,你有成家的想法为娘为你感到高兴,只是这孩子……”

“是我的,我知道。娘无需担心,春秀为人踏实聪慧,相信娘会喜欢的。我回来前拿了我和春秀的八字去合过了,这月二十正是黄道吉日。”李溪亭将一切安排得妥当,过了娘亲这关,就没问题了。

“可是,今天都初十了,也太匆忙了吧?我都还没去,春秀是吧?还没去春秀家里拜访一下亲家。”李夫人越来越发觉此事蹊跷,但她又不好与自己的儿子硬着来,只得找个理由。

“春秀的父母前年去世了,家中无长辈。”李溪亭沉声说道。

“什么?无父无母?”李夫人震惊道。

她原本想,娶个妾而已,有了身孕娶回来开枝散叶也不错,家世一般也无所谓,谁知,还是个无父无母的。

“是,娘,她受了很多苦,孩儿只想快点成婚,否则肚子大起来,邻里看见了指指点点的,我的妻子、孩子不容他人置喙。”

“慢着,妻子?你要娶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做妻?!”李夫人想看疯子一样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确定他所言非虚并且态度坚决时,她气愤道,“我不同意!娶她做妾尚且高攀,还想做妻主。这春秀好大的本事,我倒要会会她!”

“娘,孩儿大了,婚姻之事我自己能做主。”李溪亭坚定道,他早就料想母亲可能会反对,但没想到母亲如此激烈反对。

“好一个孩儿大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我活着,你休想!”李夫人甚至想到,自己的孩子莫不是着了那个狐狸精的道,非娶她不可。春闱结果没出来尚且不相称,若是一朝上榜,溪亭有了功名,什么样的贵臣之女求娶不到。即使贵臣之女娶不上,好歹能娶个对他仕途有裨益的,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有何用?!

“我若执意呢?”李溪亭的样子是铁了心要去娶那孤女,还是娶她为妻。

“你若执意,我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李夫人气得圆脸涨得通红,自己的孩子向来懂事,此时却与她对着干,她越发怀疑那个孤女给自己的儿下了什么蛊,她倒要去看看,是何方妖孽。

“娘,我非她不娶。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李溪亭态度坚决,他这些年从未忤逆过母亲,这次他却不得不。

“你,你非得要逼我吗?”李夫人向来要强,她的溪亭,从小就是亲朋好友的孩子中间最杰出、最卓越的一个,她怎么能,怎么能看着他在“情”这一关犯糊涂、毁前程。

“娘,我不是逼你。我是请您祝福我,支持我。”李溪亭想到那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心里忽然涌出无限的力量与娘亲斡旋。

“只要我在这个世界上,你休想!”李夫人恶狠狠地说。她甚至无需去看她是何等的狐媚模样,光是看儿子突然地不顾一切想娶她为妻,就能认定,这女子相当不简单。

“娘,你在这世上,我休想。那如果我不能与她结为连理,我在这世上也没有意义了。”李溪亭定定看着自己的母亲。

李夫人忽然冷笑道“好哇!李溪亭,我的好儿子。我们当年的对话可真是一语成谶,你说过你不会像你表舅的嫡子那般,为个女子自戕,现在呢?你拿这个来逼我屈服?!”她声音凄厉,在李溪亭看来都无可畏惧了。

“娘,孩儿不孝。我非她不娶。”

这话一个字一个字地钉在李夫人身上,只钉得她心里头淌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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