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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的玉兰花很美,神树下跟我许诺的少年,也很美。
他生了一双可以让人瞬间深入寒潭的狐眼,而那双眼,在我这里,从来都是含情,他笑起来很好看,如三月阳春,骄盛且温和。
第一次看见他,我只觉得,他跟我的人生也许只有这一面之缘,他的唇生的很好看,那时候我就想,一个男人,怎么可以长成这般好看,那天他救了我和弟弟,说话间的沉稳,让我觉得他仿佛是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救了我,应该也不过是随手。
我知道他是霍家的少爷,霍家,是当时内安城里最风光的人家了,听说家主是当朝大将军,那他不就是将军之后了。
他愿意为我做很多事情,而我也在长达两年的时间对他产生了依赖,我开始相信,这世间所有事情,有他在,就都能解决,所以,我一次又一次给他接近我的机会,我们的关系,就在那年初夏,从彼此心中的纯白花苞,在无数的夜晚里悄然成长,绽放,用爱情作水浇灌,逐渐,那些纯白色的小花苞,逐渐占据了树干,花香,沁满了心房。
我承认我对他含了不轨之心,而那一切,都是他先开始的,那便让我来结束吧。
是他告诉我,文臣之后也应该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他骗了我。真的安稳,我爹爹又怎会被下狱,我又怎会流落花楼,成为一个人人可以踩上一脚的虹廊花女。
在我失去爹娘和弟弟的那天,我突然觉得,也许我真的是命寒之人,没有资格享受爱与被爱的感受。
我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会很伤他的心,但我必须去做,也许我出现在他的生命里,就是一件错误的事情。
祐郎待我很好,他将我放在他心上,我进了尹家之后,才突然知道手里有权力是什么感觉,我喜欢这种生活,祐郎重新给了我身份,我不再是罪臣之后了。
那天新年灯会,我看见他身边的姑娘,他们很配,都是那样的好看。
走在他身边的,应该是一个那样的闺秀,他们大婚的那天,我看见了他的车马从尹家门口经过,我知道他那天的兴致不高,可我也没有办法。
我这种小家子气的人是不配的。
不配站在他身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远。
也许,是他将我从虹廊里救出来的那天,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有人会拿五十两银子不当回事。
也许,是霍夫人盛装打扮,约我去水宁间那天,夫人衣裳的雪青色,我只在御制的衣裳铺子里才见过,那一件衣裳,应该是我爹爹近一年的份例银子了,而霍夫人还能用那个眼色,再制一柄扇子配衣裳来。
也许,是那天我找他出来的时候,他的反应,他永远觉得他师娘做的没有问题,就连在那之前我给他熬茶汤的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跟他师娘做的没有可较的地方。
又也许,是我在漳福楼做琴娘的时候。
姬班主对我很好,应该也是看在霍家二爷的面子上,这城里城外的人,谁会不给大将军面子呢?他给我安排了一位温柔和善的娘子,让她来教我弹琴,她说我很有天赋,我没跟她说,我曾经也是书香世家的小姐,琴棋书画,都会有人来教的,琴技,是我最喜欢,也是我学的最好的。
他每个月都会让他身边的人给我送些银子和吃食来,那些东西,姬班主都给了我,一点没留。但他眼神中总是若隐若现流露出来的薄凉,让我很不舒服,虽然我知道他这半生逍遥,早已看破人世间,我跟他之间的感情,姬班主理解不了的,在遇见祐郎之前的日子,每天我都会在漳福楼三楼外面的屋脊上坐一会,我希望看见他胯下骏马,破风迎雪,过来接我。
后来,我知道,姬班主也许是早就预知到我们的结局。
我记得那是三月的一天,春后乍寒,那天很冷,我跟着姐妹们去给内安城的一个少爷庆贺,那天人很多,祐郎也去了。
祐郎跟我说,他不会来接我了,他跟他那个叫笙儿的小娘子欢愉得很,已经办了婚事,邀了半个城的人前去庆贺。我听了之后很难过,坐在阔门高府的台阶上,不知道应该是什么感觉,想哭,但还没有眼泪流出来。
祐郎靠近我,给我披上一件狐袄,将我揽在他怀里,他的怀,很暖。
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我需要这样一个怀。
他打横将我抱起来,在我耳边说了句“轻得就剩骨头了吧,得要好好吃饭啊。”
他就这样一路将我抱回了他的房间,里面碳炉烧得旺,屋子里的暖和,让我的心也暖和了起来。
我听说,尹家少爷是内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的浪子,我以为他接下来要继续做什么,没想到,他把我轻轻放在床榻上,贴的我很近。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了些果酒,我有些醉,屋里的烛灯很暗,这样的气氛下不做点什么好像很不合时宜。
但他什么都没做。
他把我放在床榻上之后,跟我说“已经很晚了,你们漳福楼的人应该都休息了,你现在回去,肯定会被你们那个班主来回拷问的,你今晚就睡在这屋里吧,我再去找一间客房,明天早上你们还要弹琴的吧,早点休息。”
他的声音有些低,不够明朗,但这种声音,好像一种鼓乐,在我的耳膜上一下一下跳动着,顺着耳朵,一路跳近我的心脏。
他穿了一双皂靴,走起路来有些重,啪嗒啪嗒的声音,我听见他走到门口,帮我关上了门。
我顿时放松下来。
但在那一刻,我甚至一股可怕的想法从脑中闪过,我倒是有一丝丝希望他能对我做些什么,或许是因为那时候的我,很希望有人能把我从下层次的生活中拯救出来,让我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过一阵子,他叫人给我送来了一碗姜乳木薯团子。
当时的我,已经没有思考事实真相的能力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对祐郎的话深信不疑,我已经八个月没有见到他了,而他跟他的笙儿妹妹,不,已经是他的新夫人了,他们的日子过得很好,说不定,已经有孩子了,除了每个月有人给我送东西,我和他的生活完全没有交叉点,每天这样无边的等待,我厌了。
第二日我上台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我根本想不起来曲谱,那日,我弹了一曲红梨醉,我觉得,那是我奏得最好的一次,我的眼泪滴在筝木上,晕湿一小片。
那是我最擅长的曲子,但,那是一首悲曲。
还没弹完,我就被人轰下了台。姬班主告诉我,那家人不依不饶,非要我出来道歉,是祐郎站出来替我说话,那家人才不再作声。
当天晚上,我就去敲了祐郎房间的门。
他拉着我的手进了屋。
从内安城回去的第二天,祐郎亲自带了好几箱子礼物去漳福楼寻我,他与班主在茶室里说了半晌话,他说,他要娶我。
班主亲自给他唱了一曲佳人颂,我知道,他同意了这门婚事。
过了晌午,姬班主将我唤了去,给了我一笔银子,告诉我在大宅户里,手里一定要有些银子傍身,他会给我准备嫁妆,但按着漳福楼的规矩肯定不能明面上给我太多,所以这笔银子,让我一定收好了,别告诉其他人,不然每个姑娘嫁人都来讹他嫁妆,他这戏楼就不用干了。
次日,我就跟祐郎一起回了尹府,他没有跟别人介绍我是谁,只说收了一个通房侍奴。
五月份的时候,祐郎说姬班主来信让我回去帮忙撑场子,要准备太后娘娘的整寿宴,我没多想就回去了,毕竟姬班主待我很好。
太后娘娘的家宴上,祐郎突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求娶我,虽然只是个妾室,但我特别激动,我从来也没想过,也不敢想他会去求君上和太后的亲批。
回尹府之后,我才知道,这是他央求姬班主一起给我的一个惊喜。
我才知道,他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包括我的身份。
那一天,我下定决心要做他一辈子的侍妾。
而,十月的时候,我才收到将军府的喜帖,他没有娶亲,更没有生子。
但我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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